愛你的人,最后相逢在血緣

前言:

紅樓中讓人怦然心動的一幕:寶玉第一次見林黛玉,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然后說道雖然未曾見過她,然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假如你也看見這么一個人,雖是第一次見,但覺得熟悉,那么很有可能是孟婆湯份量不夠,沒吃飽,也忘不掉。

book君

這是storybook第826個故事

隔了一層水族箱的距離

作者:江海寄余生
插畫:許 旺 旺

前 緣

1

在我還很年幼的時候,曾經得了一場大病,以至于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高燒退下后依然意識不清,那時的我,就像是被毫無預兆地拋擲在了一個虛無的空間里,眼前迷迷糊糊有著一條路,但是卻沒有方向。
家在哪里,我不知道;父母的模樣,漸漸模糊;隱約之間我聽到了呼喚我名字的聲音,然后我遇到了她。

她并不是呼喚我的人,因為喚著我名字的是我傷心的母親。
按照上一輩迷信的說法,毫無征兆的失魂落魄,也有可能是鬼神的作祟。
除了尋醫問藥,祖母準備了一簍子的錫箔紙,疊成了很多個銀色的元寶。她在路口燒了那些元寶,而我的母親守在我的身邊不斷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循著聲音走在那條綿長的小路上,然后在盡頭,我遇到了自己也遇到了她。
自己是一具躺著的病弱軀殼,而她靜靜的站在我的軀殼旁。

她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家里,為什么沒有被母親發現。
我一時有些不知所以然,直到她回過頭望著我說,“你該回去了,還有那么多人在等著。”

之后,我總覺得自己是僥幸才能夠醒過來,至于昏睡了那么久,究竟發生了什么,已經全然不記得。
只知道醒過來之后,我竟然依然能夠看到她。

她告訴我,自己叫做董大,聽起來實在不大像一個女孩的名字。
她有些戲謔地彎了嘴角,“大概是父母想著讓我能平平安安長大罷。”
我隱約覺察出了她站在我病榻邊的原因,至于她為什么沒有將我取而代之再活下去,董大只是解釋說,她不大想要用一具男孩的軀體生活。
“那我為什么還能看到你?你為什么又還在我身邊?”
“畢竟找一個能夠替換的同齡孩子也不容易,說不定我以后還會改變主意。”說完她笑了笑,狡黠的嘴角不置可否的微微向上揚起。
聽后我并不害怕,相反卻有種莫名的寂寥。
在那個年紀,我還不能理解自己當時的心情,那種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緩緩握緊所帶來的,緩慢而持續的疼痛。

2

自那以后,董大就成了我的影子,陪著我一道上課,一道散步,一道異想天開。

可能是那個年齡的通病,當時的我還不能很好的把理想和現實分辨清晰。
比如,我和董大總是能夠在一夜之間擁有,一個巨大的水族箱,還是建在家的客廳里的,可以裝下鯊魚的那種。這是董大想要的。
我覺得真的有這樣的水族箱,幾乎逢人便要說,但最后總是落得“說謊精”的名號。

不為他人所見的董大,沒有人能夠聽見她看見她,所以她只能擁有我這個唯一的朋友。

我的那些玩伴,看不見董大,倒是對鬼神很有興趣。
他們和我說,這一片地方有一個算命的瞎子,有神通。他們還和我說,在那個曾經是衛生站但是現在廢棄了的大樓里,有鬼魂出沒。

那個瞎子,雖然我不相信他能察覺到董大,可是以前聽祖母說過法海把白娘子壓在了雷峰塔下的故事,心里總存有一種隱隱的焦慮,擔心有一天董大也會離我而去。
后一樁衛生站的事情,被他們傳得神乎其神,所以我們約好等太陽下山之后去一探究竟,作為考驗膽量的一次試練。我暗暗覺得好笑,畢竟我成天都見著董大呢。
“董大,你不用害怕,我就在這里呢。”我這么對她承諾著,雖然肩不寬,個子也不高,可是自己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男子漢。“董大,如果,真的遇到鬼魂了,你會不會因為和他聊得來,就不再理睬我呢。”
不得不承認,我并不害怕會遇到什么,但是我不想要董大因為一個相談甚歡的同類而忘記了我這個朝夕相處的朋友。
她沒回答,那天,我們從黃昏就開始坐在廢棄的衛生站里。
那棟陳舊而落寞的建筑,白色的墻面在余暉的映照下泛著溫暖的橙色光芒,滿墻的爬山虎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她一直望著遠處,視線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那時候的董大就像這棟建筑的一部分,或者在更久以前就已經是了。
那時候,我覺得有我的陪伴,她不會孤獨,然而在許多年以后,我終于慢慢承認了她沉靜的落寞是永久的。

無論是對過去記憶的負重,亦或是我和她在最初就陰陽兩隔只能遙遙相望的事實。

“董大,我們會一起長大吧,然后一直都在一起。”
她回過頭看著我,就像是第一次相逢時候那樣,“哪怕你看不到我的時候。”

3

最后一次感受到她,是在時興填寫畢業留言簿的時候,第一頁我留給董大,后面的頁面留給其他同學。

我看著她,在那頁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就像手心慢慢融化的雪花,因為手掌的溫度而一點點消融。

雪就是這樣,哪怕努力想要記住瞬間的涼意,可是逐漸還是只留下虛妄的記憶。我看著她,一直一直凝望著,那年的暑氣把我手中的冰棍融化得那么快,我背上淌汗,卻因為不安而感到背脊發寒。

想起來,我從來沒有觸碰過她。
之后我無數次翻閱那本泛黃的同學錄,把空白的第一頁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找不到她真實存在過的痕跡。
這樣的我不過是蕓蕓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個體,而唯一證明,我曾有過一段獨一無二童年的董大,終于也變成了不著邊際的過去。

奶奶曾說起我生病的經歷,她說,“孩子,你當時掉了魂,我們喚了很久你才想起了回家的路。”
她說,“我們真怕你遇到了不干凈的東西,因為小孩的天靈蓋眉心上的那部分還沒有并和,這樣是容易迷路的。”

我撫摸著眉心,也覺得那里生出了一堵墻,我在這邊,董大就在那一邊,我們就這樣生生站成了兩邊。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站在那里,亦或是已經選擇了離開,但是唯一不變的是,我看不到她了,再也沒辦法看到了。

4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分離的從尖銳的痛變成了鈍痛,從最初的驚鴻一瞥變成了最后沉默的凝望。

再后來,我成了家,有了一個女兒。
我看著她從牙牙學語長到了上學校的年紀。我在女兒生日的那天問她想要怎樣的禮物。
當時她沒有看我,只安靜地擺弄堆在腳邊的積木,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一直是個話少的孩子,在這個年齡段顯得相當沉靜。

女兒從沒有吵著要去游樂場,和別的孩子接觸的也不多,她總是一個人若有所思,頂多由我領著在附近散個步。

過了很久,她終于回過頭,看著我。

“我想要一個水族箱。”“放在客廳里。”“可以裝下鯊魚的那種。”

5

“董大,我們會一起長大吧,然后一直都在一起。”
“哪怕你看不到我的時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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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海寄余生,一名研究生,現居阿德萊德。想說“董大,就感情而言,我遇到過因為我的傷害而流淚的人,因為我的付出而流淚的人,但你卻是是唯一因為我的難過而一同流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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