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越

這是心靈自由寫作群第三期第14篇文章

開始寫下這篇文章的時間是2017年2月21日凌晨1:46分，我在一個三線城市的醫(yī)院腫瘤科病房，呼吸機每隔一分鐘響一次：窒息報警。病床上躺著一位剛剛注射鎮(zhèn)定劑才安靜下來的癌癥晚期患者，是我的干媽。

她的女兒，是我相識相知了16年的好友，也是我的創(chuàng)業(yè)合作伙伴，我們公司自媒體《她的國》的主編，筆名月心。

在兩個小時以前，除了呼吸機，其他的藥物治療已經(jīng)全部停止，因為突發(fā)的心功能紊亂，干媽一度出現(xiàn)了全身抽搐、痙攣。

月心不忍心看著媽媽如此難受，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讓醫(yī)生給媽媽注射了鎮(zhèn)定劑，她只想讓媽媽在最后的時間能夠好好地睡一覺。

在跟醫(yī)生講之前，月心在病房外面抱著我哭，她說“媽媽動開腹手術(shù)的時候都沒有這樣難受過，她是如此堅強的一個人，我不想讓她再受苦”。

當(dāng)生命無常終將到來之際，一切都在迅速地朝向失控的狀態(tài)變化，誰也無法預(yù)料將要在什么時候發(fā)生什么事？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沉睡了一下午的干媽，被醫(yī)生判定為昏睡狀態(tài)，極有可能一直昏睡過去。

我不甘心，拼命叫干媽醒過來，不要睡覺了，你睡太久了，快點清醒過來。

過了一會，老人家終于掙扎著睜開眼睛，喊著我的名字：家佳，家佳。

可是在中午12點多，她還吃了飯，我們摘下呼吸機，喂她一口飯，又馬上帶上呼吸機，讓她吃了幾口飯，喝了幾口湯。

菜都是特意為她煮的老南瓜湯、番茄煨淮山。這是我在昨晚深夜兩點，答應(yīng)她的，說今天會煮她最愛的老南瓜，淮山，她笑著點頭，還吃力地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我的臉。

在說這些話之前，我在剛剛睡著的狀態(tài)中，聽到有人大聲地呼喊：“家佳，我要家佳。”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卻聽見喊了好多聲，趕快睜開眼睛，一看居然是干媽隔著呼吸機面罩在叫我。

我走下她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問：“干媽，怎么不睡覺？”

她卻搖頭說不想睡。

然后我就跟她講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講，她會點頭，搖頭，擺手示意，還會微笑。

可是就在昨天下午的時候，我坐著摩托車飛奔去菜市買了老人家最喜歡吃的菜：酸菜豆米、白菜湯、番茄煨豆腐，然后回家快速地做好飯菜，送到醫(yī)院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飯，又一次次地戴上呼吸機面罩，老人家甚至吃了小半碗最喜歡的番茄煨豆腐。

看著兩天兩夜水米未進的老人家，能夠吃飯了，我以為她會好起來，滿心想著第二天做什么給她吃，容易消化，又是她喜歡吃的。

誰知道，這頓飯成為了她最后一次吃得有胃口的飯菜。

吃飯這件事竟然成了干媽一件異常奢侈的事情，這在一個月以前，完全不是這樣。

一個月前，春節(jié)前才過生日的干媽，一日三餐都可以正常飲食，還可以下床活動，過生日的時候，全部的親戚都到醫(yī)院來陪她，她很開心，還跟大家說自己會好起來的，要活到70、80歲。

時間是個無情的殺手，它用種種美好的假象奪走了人們唯一真實的生命，最后連這個生命的實相也變成了虛無的東西，生老病死苦就化作無常的樣子來奪走生命這件事。

所以，當(dāng)無常到來之際，我們才會明白一切的事情都不是我們能夠說了算的，你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

下午5點，經(jīng)過大半天時間的反復(fù)權(quán)衡，我們終于下了決心送干媽回家，從摘呼吸機開始，就踏上了一條用生命去賭博的道路，要賭摘下呼吸機上救護車不會出事，在回家的路上不會出事，到家之后不會馬上出事……

斷斷續(xù)續(xù)地寫著這篇文章，一直想盡快寫完，可是卻發(fā)現(xiàn)，事情進展之迅速一度阻礙了書寫，讓我一度處于跟無常賽跑的境地，直到此刻，我才得以在半夜醒來，想用書寫了卻這幾天發(fā)生的一切。

因為，生命的無常來過又走了，而我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

現(xiàn)在是2017年2月22日凌晨2:43分，我在殯儀館的休息室，用手機敲打著最后的文字。

干媽，在21日的晚上11:05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回家之后的短短幾個小時，她經(jīng)歷了人生最痛苦的掙扎，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痛苦，就連3年前的開腹手術(shù)，也沒有讓干媽難受到這樣的地步。戴著氧氣面罩的她，離開醫(yī)院以后就不能再清楚地說話，只有含含糊糊地啊啊啊的聲音，癌癥腦轉(zhuǎn)移引起的癲癇癥狀不斷地發(fā)作，一天一夜的時間里用了四次嗎啡、五次鎮(zhèn)靜劑，止痛鎮(zhèn)靜的時效從3個小時到1個多小時，最后連10幾分鐘都沒有，我們看著干媽躺在女兒的床上，痛苦地全身抽搐，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去她身旁安撫她，希望她最后的意識能夠聽見我們說話，安靜下來，好好睡過去。

這個過程，讓我親眼目睹了人脆弱的生命與兇猛的無常即至之間以命相搏的殘酷無情，我和一大群親戚眼睜睜地目睹了一場垂死掙扎！

在干媽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最后10分鐘，我拉著剛從醫(yī)院開了一盒嗎啡飛奔回家的月心來到書房，我們倆個都異口同聲地說出了一個決定：“讓干媽離去，結(jié)束她的痛苦”！月心說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不想讓媽媽再受罪了。我說，把氧氣面罩摘了吧！

就在月心剛要做出決定的那一分鐘，干媽在的房間發(fā)出了緊急呼喊她的聲音：小婞，快過來，你媽不行了。

我們推開親戚沖到干媽的身邊，月心在左面抱著她媽媽的頭拼命地喊著：“媽媽，媽媽…”，我在右面抱起干媽的上半身去摸她的脈搏，就在幾分鐘前還強烈有力的脈象已經(jīng)摸不到了，我緊張地喊著做醫(yī)生的表姐和月心的爸爸快過來，另外兩個親戚在摸干媽的腳心和手心都說開始冰涼了，做醫(yī)生的表姐摸了干媽右手的脈象，馬上說：“快去布置，來不及了……”然后就迅速跑出客廳。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無比的慌亂、緊張，月心抱著她媽媽坐起來，一個表姐按住干媽的人中，我快速地端了一盆溫水用白布給干媽全身上下擦洗，然后幾個長輩拿來壽衣，我們幾個人手忙腳亂地給干媽穿上去。

然后兩個表哥把穿好壽衣的干媽抱到客廳的門板上，白蠟燭、香、長明燈立即就點起來了，焚燒錢紙的盆騰起了火苗，鞭炮點燃，一時之間哭聲大作，月心跪在干媽的靈前哭喊著：“媽媽、媽媽…”，干媽的姐姐、妹妹哭到傷心欲絕，我先扶住快要哭到站不起來的小姨，讓她坐到一張椅子上，把她交給一位好友，再走去年逾花甲的大姨面前蹲下去安慰她，大姨一把抱過我的頭在懷里喊著：“家佳、家佳，你的干媽就這樣走了，她這幾年在廣州治療全靠了有你，我的心里明白，你和小婞這么多年辛苦了……”我才在大姨的懷里痛哭了起來。

干媽，這一次我救不了你了，四年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幫著月心在緊急情況下把你送進醫(yī)院，你每次都說是我救了你的命，可是這一次，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常把你從月心和我，和大家的手上搶走了你的生命！

我們還是輸給了這詭異莫測的命運，西醫(yī)、中醫(yī)、手術(shù)、化療、放療，最好的醫(yī)生，全世界最新的抗癌方法、藥物，宗教信仰，這四年，我和月心全部都沒有落下，都為你去一一做盡了嘗試。

四年里，各種治療的副作用讓干媽你備受煎熬，你都無比堅強地挺過來了，多少次病痛折磨下，你都跟我說：家佳，我挺得住。

可是，我們說好的熬過五年生存期，你就會好起來，熬過今年過年，你就會好起來，這新年才過去沒有多久，你就這樣離開了你最疼愛的女兒月心，離開了我們大家！

孝子賢孫為你下跪披孝的時候，我跪在你的面前，跟你說了最后一段的話：“干媽，我們認(rèn)識了16年，我19歲的時候叫你曾阿姨，四年前，你得了癌癥，我叫你一聲干媽，和月心一起陪你走上了抗癌的道路，幾天前，我趕回來送你最后一程，你晚上不睡覺喊著我名字，白天要吃我做的飯菜，你說月心是你可憐的孩子，要我好好幫助她，干媽，你放心，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一定會去辦！”

2017年，2月22日，清晨7點，我和月心，表姐，表嫂一起坐在殯儀館的送靈車上，將干媽的靈柩送往殯儀館。

在車上，我跟月心說：我們不要難過，我們應(yīng)該為干媽終于獲得解脫，靈魂得到新生而祝福她！

是的，命運無需博弈，一切都順其自然，干媽這一生為存活于世，為了家庭，為了養(yǎng)育女兒，傾盡一己之力去努力、奮斗了幾十年，患癌四年，她為了活下去，勇敢頑強地抗?fàn)庍^！過去這最后的幾天，最后的關(guān)頭，生離死別到來之際，她依然頑強地迎接了生命的結(jié)束與輪回。

當(dāng)我直面了這一場生命無常的到來，送別了月心的母親，我的曾阿姨、干媽，我的心在難言的悲痛中豁然開朗，想明白了： 活著，就是一場生命無常注定相隨的修行，你不知道何時生，何時死，不知道會遇見什么人，會愛上什么樣的人，自己會成為什么樣的一個人，我們唯有修好一顆心去直面命運的任何安排，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都是今生修行的功課！

而書寫是我直面人生最好的方式！

▍作者簡介：王越（原名王家佳）自媒體《她的國 HERKINGDOM》創(chuàng)始人。曾就職于海爾、百度、胡志標(biāo)咨詢機構(gòu)、錢庫網(wǎng)，從事市場營銷10余年。現(xiàn)開始內(nèi)容創(chuàng)業(yè)。當(dāng)我從喧囂的浮世轉(zhuǎn)身離開，便迎面走向這簡單、質(zhì)樸的本來生活，于是靈魂蘇醒，我開始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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