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時間正是日本的平安時期，太陰歷十月的日子。

夜晚的比睿山像是一個爬伏著的巨大怪獸，烏沉沉的，山腳下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菜園，有油菜、萵苣、韭菜，轉過一個角落，嘿！竟然還有一壟長勢喜人的山藥呢！不遠處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借著銀色的月光去看，一只呆頭呆腦的田鼠正抱著一顆萵苣啃的歡天喜地，兩只小腮幫子塞的鼓鼓囊囊的。

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從遠處快速的襲來，帶著叮叮當當的聲音，小田鼠驚訝的用兩條后腿站起來，只見一從寬大的油菜葉子動了動，從里面飛快的跑出一只個子小小、耳朵大大的黃狗，黃狗的背上坐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它穿著一件亮閃閃的盔甲，后背背著兩面土黃色的小旗子，旗子上用粗大的麻線縫出兩個“將”字，腰間一柄手掌長的小刀叮叮當當的敲在鞍子上，若不是那個威武頭盔下罩著的是一張一本正緊的貓臉，還真有一騎當千的將軍派頭哩。

田鼠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把手里剩下的萵苣根塞進嘴里，吱吱叫著跑了，貓將軍——我們姑且就這么叫它吧，貓將軍把身子低低的伏在黃狗背上，黃狗長長的耳朵晃了晃，吐著舌頭歡快的“汪”了一聲，緊緊的追了上去。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火把的光亮，夾雜著大隊的人馬聲音，貓將軍警惕的勒住了黃狗，一頭鉆進了萵苣從里，小田鼠吱吱叫了兩聲，鉆進洞里不見了。

火光漸漸的近了，是一隊騎著馬的人，為首的是一個臉膛紅紅的大漢，戴著一頂暗紅色的角盔，長長的太刀扛在肩膀上，騎在一匹威風凜凜的黑馬上，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將軍，整個隊伍靜悄悄的前進，沒有人說一句話，慢慢的走遠了。

萵苣葉子動了動，騎著黃狗的貓將軍一頭鉆了出來，它羨慕的望著隊伍離開的方向，黃褐色的瞳子豎了起來，一拉手里的韁繩，在黃狗歡快的叫聲中跑遠了。

（一）

剛剛下過了一場小雨，土御門旁邊的一條羊腸小道上，身披麻衣的高大漢子興沖沖的走著，他的手里提著一桶鴨川河的香魚，黑黑的臉龐雖然忠厚，卻也無法掩飾一副喜不自禁的表情，正是安倍晴明的好友，平安朝的殿上人，源博雅中將。博雅興沖沖的走過一道石橋，石橋的盡頭突然愣頭愣腦的沖出來一頭黃牛，攔在那里直勾勾的盯著博雅看。

博雅楞了一下，為難起來，大概又是清明新收的式神吧？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彎著身子：“唔，請問清明在家嗎？”

黃牛鼓著大大的眼睛一聲不吭，翻了博雅一個白眼，然后慢悠悠的走到一旁吃起沾滿雨水的青草起來。

“呃……”清明養的式神脾氣都是這么古怪么……不過好在博雅寬宏大量，他抬頭望了望石橋盡頭的清明府邸，拎著滿桶的香魚興沖沖的走了進去。

滴著雨水的長廊里架了一個矮幾，幾上放著一個白瓷的酒瓶和一碟子烤好的草菇。白底暗紋的狩衣，蘇枋深藍的束腳褲，高高的立烏帽子，平安京中最富盛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懶洋洋的跌坐在地板上，左胳膊支在長廊的扶手上，左手托著光潔白皙的尖尖下顎，瞇著一雙又細又長的眼睛笑吟吟的看著博雅，像是某種靈性十足的動物。

“嗨，清明呀，今天倒是很悠閑嘛?！辈┭琶摰魸皲蹁醯穆蛊ぱプ樱肿凶屑毤毜臋z查了一下紫色朝服的下擺是否沾有泥土，這才抬腳走了進去。

“剛剛小睡了一會，博雅也知道的，入秋了就難免困乏一些?！标庩枎熀谜韵镜淖鄙碜樱檬种械母∈览L折扇遮住口鼻，“咦？博雅手里為什么要拎著一只水桶呢？”

博雅這才想起來，邀功似得把水桶高高舉起：“是鴨川河的香魚呢！對了，清明請試著猜一猜這些香魚的來歷吧?！?/p>

“不會是剛剛回朝的藤原將軍送的吧？”

“哎呀！”博雅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清明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會在清涼殿安排了式神了吧？”

“與其是在那男人身旁安插式神，在博雅的必經之路上應該更加合適吧？所以博雅的那句‘哎呀呀，藤原將軍送我香魚的這件事到底該怎么和清明說呢’的話我才能聽的一清二楚啊?！标庩枎熞槐菊浀挠谜凵日谧“霃埧∧槪癖欢罐⑷炯t的嘴唇翻出了戲謔般的笑容。

“原來那個黃牛真的是個式神啊，”博雅漲紅了臉，不過很快就高興起來，“話說清明都好久沒上清涼殿了，都錯過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

“那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清明把折扇放下來，擺出一副好奇的神情。

博雅把朝服的下擺塞進腰里，盤腿坐了下來：“綾女，麻煩把這些香魚烤一烤吧?！?/p>

“博雅大人真是好麻煩啊。”隨著一聲嬌聲嬌氣的抱怨，一個身穿一襲白色唐衣的二八少女從墻上的一副畫中走了下來，接過博雅手中的水桶慢騰騰的走出了長廊。

博雅拿起矮幾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清酒，開口講道：“說起來藤原將軍從播磨國凱旋歸來的那天真是隆重啊，陛下特意在南殿擺起了歌舞，都是一些二八淑麗，容貌絕美的少女，身上都繞了雪白的長帶，在御座前飄飄而舞的時候真的就和大唐的飛天一樣，陛下因為藤原將軍的凱旋大擺宴席，都是前所未聞的佳肴呢，還有一大鍋的什錦山藥粥，藤原將軍許是上陣殺敵的久了，竟然不待歌舞結束就率先動起筷來，而且專挑一些大魚大肉的吃，對美味的山藥粥都不屑一顧，諸位大臣全都吃了一驚，舞女們也被藤原將軍的吃相和驚天動地的吧唧聲驚散了，所有的人都驚訝的看著藤原將軍，可是藤原將軍依舊吃的不亦樂乎，腮幫子塞的滿滿的，到最后還是陛下笑了一聲，說道，藤原卿家武將風骨，竟然連吃相也是如此威風啊?！?/p>

講到這里，博雅下意識的抹了抹嘴，耳邊似乎仍然回響著藤原將軍震耳欲聾的吧唧聲。

清明微笑著給博雅添了一杯清酒，插嘴道：“大概是因為博雅沒有在宴會上吹奏葉二吧，要不然藤原將軍怎么會只顧著吃呢。”

博雅難為情的搔了搔頭：“說起來清明你難得夸獎我一次呢，呃……你不會是個式神吧？”

“你說呢？”清明瞇著細長的鳳眼笑。

博雅望著清明的笑臉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我還是接著講下去吧?！?/p>

“清明你也見過藤原將軍的，紅堂堂的一張臉，成天不怒自威的，端的是一等一的好漢子，可是自從從播磨國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嘻嘻哈哈的沒個正行，在朝上也不管陛下在不在，捉弄這個捉弄那個的，甚至有一次還詠出‘我乃階上客，一掃皆蹉跎’這樣的和歌，一向和藤原將軍有隙的權大納言算是終于抓到了把柄，冷嘲熱諷的說，真是大膽啊，藤原將軍的意思是說坐在龍椅上，看到我們這些殿上人都是一些空度日的廢物嗎？這下連陛下也都震怒了，把手里的杯子都給摔碎了，藤原將軍也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認命了一般拉攏著腦袋，眼下漸漸的生出了兩個大大的眼袋，權大納言就說，呦呵，怎么像個貍貓一樣呢？藤原將軍就突然撲了過去，把權大納言給撓成了一個大花臉，這下陛下算是徹底震怒了，派出了殿前的武士要抓藤原將軍……”

“于是博雅就推脫說臨行前明清告訴過我來著，說是藤原將軍在播磨國可能被妖物亂了心智，一切的行為皆是妖物所為，陛下可萬萬不能信啊?！标庩枎煱迤鹉樋祝槐菊浀膶W著博雅的聲音。

“什么嘛。”博雅被噎了一下，不滿的皺了皺眉頭，“原來那天清明也在朝上啊，可到底是躲在哪里呢？為什么我沒有看到？既然已經知道了還一刻不停的讓我說，真是的。”說著就把幾上的酒杯拿起來，一口喝干了。

“是因為博雅所講的故事確實是乏味的緊啊?！鼻迕饔谜凵日谧∧樋?，露出了狐貍一樣的笑容。

“什么嘛！”博雅氣呼呼的把杯子放下。

“好了好了，那么請博雅說一說為什么要替藤原將軍說話吧。”

“不知道！”博雅依舊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