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李君,不提全名。是我讀初中時一同桌;升學后便多年不見,失去了聯系。后來同學聚會,我向同學和班主任問起了他的情況。知道他已經逝去了。似乎是幾年前的事,他患了某種精神疾病,自殺了。大家談起李君,嬉嬉笑笑,猶如電視新聞上報導因某意外死亡的陌生人一樣,跟自己毫無關系。這也能理解,在班上,李君就像個透明人,不愛說話,也沒人愛跟他說話。衣服各種補丁,鞋子也破破爛爛的。由于后來我成了他的同桌,一開始也不愿意跟他說話,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的交集。后來一次他筆沒墨水了,便開始用鉛筆,直到最后一支鉛筆,他便流下眼淚來。我被他弄煩了,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最后一支筆了。他沒筆用了。”我聽他說完話后,更是覺得這是個怪人。這點小事何至于此呢。不過我也不想跟他說太多,為了讓這個“爺們”不再流淚。我把自己的筆分了他一支,并對他說:“以后你沒筆用了就跟我說。”他沒說什么,面無表情的,但至少他的眼淚止住了。同學聚會后幾天,我收到了一個包裹,是李君的父親托班主任寄給我的。來我拆開發現是李君自殺前一年的日記。我不知李父為何要把它給我。我翻開日記閱讀了一遍。我不是精神科醫生,因此不能斷言李君患了什么病。李君患了精神不正常,日記自然也很多瘋言瘋語,語無倫次。讀完后我心情頗為復雜。
一
凌晨四點半,我醒了。我忘了是怎么睡著的。但我記得午夜時分房門外傳來爸爸的尖叫聲和敲打房門的聲音。爸爸一直在用力轉動門把鎖,鎖頭越來越松了。不知道這個鎖頭還能撐多久。我趕緊跪下求上帝讓這個鎖再堅強一點,我不會換鎖,也沒錢買新的鎖了。
我看著天空由黑漸漸轉藍。我打開了窗,一陣寒風吹過,臉頰和嘴唇都快要被吹裂了,凍得我直哆嗦。我卻不想把窗關上,因為小鳥開始在鳴唱,我聽到小鳥嘰嘰喳喳地叫,我內心就踏實和舒暢不少。我用被單把自己全身裹起來,只留下眼睛和鼻子在外。盤腿坐在床上靜靜地享受這一刻。我冷!無妨,小鳥連被單都沒有呢,不也這么開心地唱歌么。
天空越來越亮了,真希望可以這么呆著,直到永遠。爸爸再過一會兒就要起床了,我得在他醒來之前就去上學,這樣就可以躲著他了。但我記得學校沒那么早開門,我把被單和鬧鐘放書包里,在天臺上繼續享受著小鳥唱歌,直到學校開了。
二
今天的早餐是蛋糕。我不怎么希望吃蛋糕。蛋糕好吃,我喜歡吃,同學們也喜歡吃。大家都在搶,沒有剩的了。我寧可學校早上給的是饅頭。饅頭雖然又硬又干,但大家都不喜歡,因此有剩的。這樣我就可以多要一個,管飯的有時心情好,便會多給一個饅頭之外又多給一個雞蛋。這樣我的晚飯就有著落了。
今天晚上,唉!只能餓肚子咯。
感謝上帝,今天一整天都相安無事,平安回到家。我一如既往地打掃衛生。煙頭,酒瓶處理掉后,從廁所廚房到客廳,統統擦了擦,拖了的拖。為了以防萬一,我又清潔了兩遍。好了,我看了一下時鐘,十點了,再過一個小時爸爸就要回來了,我要寫作業了。
作業還沒寫完,父親回來了。他用力地把門一摔,我知道不好。我在書桌前呆坐著,盯著房門,大氣也不敢出。我留意著門外的動靜。不一會兒,只聽父親大吼一聲,摔碎了某個東西,罵道:“怎么桌上有條劃痕,你給我滾出來。”
我一怔!一會兒后,我扔下筆,關上燈,鉆到了床底最角落里。我捂著自己的嘴巴,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做聲。只聽得房門又是“呯呯嘭嘭”的,鎖頭又是各種被折磨。
我不知道在床底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呆得越久,就越想念夏天。因為夏天的地板是冰涼冰涼的,挺舒服。冬天的地板,簡直就是刺骨。我沒吃東西,肚子空空的,被冰磚一樣的地以刺激,讓我肚子痛。門外已經沒有動靜了,爸爸應該累了,睡去了。但我還是在床底再呆一會兒吧。我怕一從床底鉆出去,門外的父親就會破門而入,一手把我拿下,把我扔出門外。我不想在樓梯間呆一個晚上。那里沒燈,總感覺上下樓梯口處會有瘆人的東西冒出來。
算了算了,與其在樓梯間呆,還不如就在床底下更舒服呢。
三
我還真在樓梯口見過瘆人的東西。我當時嚇死了。我怨恨上帝,為什么要我看見那樣的東西。不過后來轉念一想,我又懺悔了,我求上帝原諒,我不該怨恨他,他給了我太多恩典了。他給了我生命,他給了我一個可以住的地方。至少我不是流浪漢,你看,每年凍死的流浪漢有多少。我至少可以上學,餓不死,有屋子住。瘆人的東西,很多人還見不到呢。物以稀為貴,我見到了,因此我也不枉這一生了。
記得那天晚上,父親回到家,我在專心寫作業。父親照例在門外各種吼、敲、摔、打。可我千不該萬不該,房門忘記鎖了。父親開了門,看到了我拿著筆寫作業。他罵道:“你可以呀!啊……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你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享受。憑什么?你他媽的給我起來。”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一巴掌往我臉上一拍。我只聽得右耳嗡了一聲,沒站穩一個踉蹌,倒在了床上。爸爸見我睡在床上,他更氣了:“睡?你有什么資格睡?我這么辛苦,你還好意思睡?”他抓起我胸前的衣服拉了起來,又是一巴掌,這次是左耳嗡了一聲。他拖著我走了一段路,我不知道去了哪,只知道當我清醒過來時已經在樓梯間了。
我好冷,搞完衛生我嫌熱,寫作業時便脫了外套。早知道外套就不脫了。我氣自己,往自己臉上也來了一巴掌,這巴掌一打,流鼻血了。
我好冷,好怕,好想哭。不,不能哭。不怕不怕。我有天父呢。天父那么愛我,我還怕什么呢。我轉念又一想,這些都是磨難而已,只會讓我更堅強的磨難。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把門鎖了,不就什么事都沒了么?下次一定要記得鎖上不就沒事了。
可是,還是好怕,因為樓梯間真的黑,上下樓梯口處又很深。這時我看見一個女的出現在樓梯上探出一個頭一直在盯著我。我抬頭看著她,她就很快地縮了回去。她以為我沒看到她。其實我看到了,我知道我不看她時她就盯著我。我毛骨悚然,把縮成一團,雙腿屈著,把臉埋進去。我想離開這里,但又能去哪呢。萬一外面有人販子,把我抓了,就得弄成殘廢在外面乞討。我不想乞討,更不想殘廢。但是這里有個瘆人的女人在盯著我。我把她當做是天父派來的天使,是守護我的。但我無意中看到她的臉,她的臉化了很濃的裝,怎么看,也不是天使。
上帝啊,天父啊,救救我。為了壯膽,我念起了主禱文:
我們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
愿你的國降臨,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
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
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遠。
阿門!
念著念著我安靜地睡著了。感謝上帝!
四
太好了,餓了三個晚上。今天終于有饅頭了,不但有饅頭,還有雞蛋,油條。今天管飯的是一位新來的阿姨。她和藹可親,看到她真舒服。平時多要一個饅頭都很難了。阿姨對我說:“哎喲,小伙子,太瘦了,多吃點。”不但饅頭多了一份,雞蛋給了我兩個。感謝天父。苦盡甘來。
五
才吃了一天饅頭,今天又是吃蛋糕。不過沒關系,阿姨都會給我留多一份。我還剩一個雞蛋,今晚又有蛋糕又有雞蛋。太棒了。
我似乎高興地太早。千算萬算,算不到今天我要值日。值日后回家的路特別危險。不過沒關系,值日完后我就跑回家,有一條巷子是近路,可以更快到達。我跑進巷子里,眼看快要出巷子了,忽然在后面被人推了一把,我跌了個跟頭。
“拿出錢來。”一名高年級的學生說。還有兩個染了頭發的站在他身后。
“我……沒錢。”
“騙人。”說畢,他們三人便搜我的口袋,鞋子,書包,全部翻了個遍。只找到了一塊蛋糕和一個雞蛋。
我看著雞蛋和蛋糕在他們手上,我趕緊站了起來上去搶:“還給我!”
他們看我著急的樣子,似乎更樂了。他們三人圍著我分開站,我去A那里奪,A便丟到B,我去B那里,B便丟給了C。他們像跟狗玩耍一樣,東西丟到哪我就去哪。我后來不跑了,就站在原地惡狠狠地盯著他們。
拿著我晚餐的人把食物伸到我面前,說:“來啊,給你。”
我不動。
他又晃了晃食物:“來,給你。”
我還是不動。
他繼續晃,這次是真的,剛剛跟你玩呢,別生氣,拿著。
我伸手去拿,只見他又立刻扔給另一個伙伴,另一個伙伴把蛋糕踩碎了。我瘋了。我握緊拳頭正想上去給他一拳,只見他握著雞蛋拍在我天靈蓋上。我頓時被拍坐地上。他們摟著肩,哈哈大笑,罵道:“傻逼!”便揚長而去。
我看著雞蛋和蛋糕,我哭了。我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點小事算什么。但我還是止不住眼淚。我哭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蛋糕是不能吃了,全是泥。但雞蛋雖然也碎了,某些蛋白還是干凈的。我吹了吹,把能吃的吃了。
下次再也不能貪近走這小巷子里了。
五
我今晚沒鎖門,甚至也沒有關門。我任由著房門打開。等著父親回來。我也沒心思寫作業了。我似乎等著父親揍我。當然,如果他真的要揍我,我也準備好了家伙要去揍爸爸。我的晚飯被糟蹋了,我心中一股怒氣。來啊,爸爸,打我呀,你要么打死我,要么我打死你。我就是這么欠揍。我祈求著上帝,一定要讓父親打死我。
父親回來了。他一進門就一股很濃的混雜煙酒味。他今天似乎喝得比以前要多。正中我下懷。他越醉下手越狠。我不能躲了,我是個男人,我要反抗。像歷史書上的革命軍一樣受到了不公就要靠自己起義。不要怕死。
我在房間等了許久,發現父親一直沒動靜,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不能忍,今天晚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去廁所裝了一盆水,直接往父親臉上一潑。父親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反應過來知道是我潑的以后,罵了一句:“找死。”
等等,我還沒來得及抄家伙呢。父親先往我肚子踹了一腳,我立刻被踹爬下了。我往房間爬,我要抄家伙。老爸是搬貨的,一身力氣。他醉了更厲害,還會醉拳。我必須抄家伙,有家伙你就死定了。
可是,沒等我爬到房間,他就把我拎了起來,抓著我的頭往墻上一撞。眼睛一黑,往后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六
我醒來后,是在醫院。紗布包著頭。我一個人在醫院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沒看到過父親。幸好護士姐姐對我很好,睡我隔壁床的奶奶也對我很好,她經常會給我削水果吃。如果能在醫院住一輩子,也不錯。
醫生說我沒事了,可以出院了。拆下了紗布,發現額頭上凹了一塊。雖然不大,但很丑,也很引人注目。醫生說,沒事,有可能會長回去。我不信。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是歷史老師說的。現在我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從這時刻以后,父親就再也沒有打罵我,更沒有理過我。日子恢復到正常。
感謝上帝!
七
不知道為何,最近總能聽到耳語的聲音。聲音越來越清晰,我能分辨出這是女人的聲音。偶爾會感受到又人在向我的臉哈氣。
墻壁也不知為何,有時會印出人臉。臉也越來越清晰,仿佛哪里見過。有時我走在街上,會看到商鋪的玻璃也會印出這樣的人臉。我想起她是誰了。她就是我在樓梯間盯著我看的那位濃妝女人。怎么辦?她為什么要跟著我。
終于有一次,我晚上睡覺,看到她了。她就站在角落里,穿著旗袍,畫著濃妝,尤其是那口紅,鮮血般的口紅。她那雙眼睛,又大又黑,她從來不眨眼,我沒見過她眨眼。
她就站在角落里盯著……我把燈打開,她才消失了。
八
現在,就算我把燈打開,她也在。我去到拿,她跟到哪。我問了一下朋友,他是我同桌,是我的好朋友,因為他給我筆用。只可惜我什么都給不了他,也幫不上他什么忙。我問他:“你能看到我旁邊的女人嘛。”他說:“沒有。”
只有我能看到她,我受不了了。我想擺脫她。她是瘆人的東西,是鬼。一定是鬼。有上帝肯定就有魔鬼。只是,卑微的我見不了上帝,只能見到魔鬼。嘿,也不賴。
我以為上帝一直在照顧我,在幫助我。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但我也知道在自欺?連我的親生父親都不愿意理我,更何況是天父呢。
行吧,她一定是死神,等著收我的靈魂。我對她說:“行了,不用等了,我現在就給你。”我的靈魂會去哪?天堂我是不配了,可能連地獄也不配。可能她知道。我把靈魂交給她吧。我站在自家樓頂,這里九樓,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這個高度收掉我的靈魂應該是夠的,不然我怎么會看到她在對我點頭對我笑呢。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