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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記得幾個月前在老李家吃的那頓飯，倒也不是因為有什么特殊意義，只是單純的因為太好吃了。

這世上美食雖多，但好吃到足以存留于記憶間、讓人念念不忘的家常菜不多，偏偏老李做的菜就是這一種。

那晚老李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做了菜，邀請有時間的朋友去他家吃飯。配圖是一張頗有意境的美食圖，一杯酒、一抹燈花、一碗菜，配文寫了一句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一幅圖、一句詩，瞬間撩起了我的渴望，于是我直接穿衣出發，在北京跨過五環的距離，來到老李家，吃他做的菜。

老李素來喜歡做菜，他有一句名言：“我之所以沒能成為一流的廚子，就是因為在三流記者的路上走了太久。”是不是三流記者尚且不論，吃了老李的菜后，我當真覺得他有成為一流廚子的潛質。

那晚，我吃著老李做的蔥油面，正想著這么簡單的面何以如此香味撲鼻時，聽老李宣布了一個大消息：“我辭職了。”

“怎么？不當三流記者了？”我舍不得碗里的面，即便聽到了足夠震驚的消息，依然是邊吃邊問。

老李點點頭：“昨天想了一天，覺得矮大緊那句話說得挺對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當了這么多年三流記者，不管去多遠的地方都是茍且地為了完成采訪任務，累了，想好好去找找自己的遠方了。”

我本來想對老李說一句：“遠方可能不在別處，而是就在身邊。”可不知為何，我當時沒說出口，可能是因為老李做的蔥油面太好吃，讓我只想專心吃面，懶得開口講話。

2

后來沒過多久，我就在朋友圈里看到老李尋找他的遠方了。從東南亞到歐洲，一路風光變化，可老李曬得不是風景，每次九宮格發出來，八張是美食，剩下一張是自戀式自拍。

我看著他的朋友圈，心想，但愿他能發現自己的遠方，其實不在別處，而正在一盤盤讓他著迷的飯菜之間。

旅行回來后，老李消失了一段時間。再一次出現時，又是他邀請朋友去家里吃飯。這一次他招待我們的飯菜，又豐盛了許多。我那天到的早，幫老李在廚房忙活，看他極投入地烹調每一道菜。洗菜、切菜、翻炒，每一個步驟，他都熟稔又專注。嘴上哼著曲兒，眼里放著光，這樣的老李，讓人看了禁不住心動。

開飯時，老李又宣布了一個大消息：“我要正式當廚子了，不是有自由撰稿人嗎？我就是自由廚子！”

原來，老李旅行回來后學了個廚師資格證，終于用專業技能拔高了自己的烹調天分，現在他一邊通過軟件推薦、去客戶家上門做飯掙錢，一邊在家研究一些專屬自己的菜品，打算時機成熟就開個小飯館。

“活了這么多年，我就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就是喜歡做飯，愿意一輩子做下去。”老李說，他花了兩個月出門旅行，本想看看異域風光，尋找自己的遠方。不想每到一地，風景還沒看，就總惦記著尋美食，而且每吃到一道可口的菜，總想方設法搞明白它的烹調工藝。

后來他才明白，他的心不在遠方，或者說他的遠方不在別處，而就在這酸辣苦咸間，在切、炒、蒸、煮時。

“比起以前當老手三流記者，現在這個新手自由廚子的職業，錢是暫時賺得少了點，可是幸福指數大幅提高啊！以前整天都是苦哈哈地去采訪，現在天天都是笑呵呵地去炒菜。”那天一起去老李家吃飯的朋友也說，感覺老李當了自由廚子以后，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于老李而言，他這輩子最愛的做飯，就是他的詩和遠方。

3

紅樓夢里有一段，講香菱學詩。

香菱是薛蟠買來的妾室，原是靈性極高的女孩兒，每日卻只能呆在行為粗鄙的薛蟠身邊，給薛家當丫環。如果沒有學詩，她這一生或許當真如寶玉所說，“竟埋沒了”。每天只能為薛家人端茶倒水，給薛蟠暖床更衣。

還好，碰巧薛蟠要出門，薛寶釵把香菱帶進了大觀園。香菱有幸每日與黛玉等人廝混在一起，學詩，進詩社，挖掘了自己的靈性，也讓自己沉浸在詩詞之中，不再想陪在薛蟠身邊的惱人事。

作詩恐是香菱平生最熱愛之事。為了學詩，香菱拜黛玉為詩，從黛玉處拿了詩集后便廢寢忘食地讀起來，不管諸事，甚至連寶釵叫她睡覺也不理。寫了詩以后，黛玉說她措詞不夠雅。于是香菱便連屋也不回去，只在池邊樹下，或是坐在山石上出神，甚至在夢里都在說詩。

美妙浩翰的詩詞，當真將香菱引入另一個世界。她不再是薛家的丫環，不再是薛蟠的妾，當她作詩時，她便只是她自己。

她為詩而苦思，因詩而沉醉，連夢中都不忘與詩相會。學詩的日子，可能是香菱生命里，最快樂的時光。

她生命中的詩和遠方，就在一句句的起承轉合、平平仄仄之間。

4

很多時候，我們的詩和遠方不在別處，而就在我們心間。它深深刻在我們的靈魂中，是我們獨有的天分，也是上天饋贈我們的禮物。

終其一生，我們就是要找到它，要感受到它的存在，然后執著地去完成它，鍥而不舍。

每個人生命中都應該有這樣一件事。至少有這樣一件事，能讓我們廢寢忘食，讓我們日思夜想，讓我們想要花盡所有的精力去完成它。就像香菱學詩，就像老李的自由廚子之路。

這件我們所無比熱愛的事情，從此被我們賦予了非凡的意義。以至于每每想到這件事，我們就會覺得自己充滿無限力量。這種力量就是所謂的“內驅力”，可幫助我們踐行所熱愛之事，也在這件事中，慢慢找到自己。

你看，老李就是走上了一流廚子之路，從此才知道三流記者是多么地不適合自己。香菱是學了作詩之后，才在這一段時光里，擺脫了凄慘的命運。

每一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他獨有的詩和遠方。這遠方，也并不在別處，而就是我們所真心熱愛的那件事情。

只要能認真做自己喜歡的事，生命便豐盛而有意義。這也是擺脫茍且人生的，唯一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