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一點一點擠進來,在很久很久的霧霾之后,人還是習慣了我自我保護,生怕道路旁的灰塵。在靠窗的地方,穿著紅色的襖子,是我,烏黑齊腰的,長長的瀑布。
玻璃是沾滿灰塵的,窗是關著的。這是一輛開往漢口方向的車,唯一可以明確的是我的終點——同濟醫院。
桌上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老爸”,向來是這個性格好到極點的男人讓我覺得心情還是那么愉快的,不像是看到“媽媽”兩個字時的默然一沉,毫無了興致,心情莫名低落到了塵埃中,像靠岸的魚,失去了躍動的旋律。
“爸,什么事情?”
“你外婆住院了,明天你沒課的時候就和我去醫院看下她?”
事情終究是來了,躲不掉的是一種我們在內心一直逃避的現實,一種用麻痹內心來去解釋的現實。一種赤裸裸帶著刀槍,長驅直入內心,像是瞬間失重,心就消失了,已然在那剎那是沒了心跳。或許生活就像是過山車,跌宕起伏?
有一種自欺欺人,說得就是人面對不可接受時的自我表白。
“嗯。”
“等下你外婆問你這是什么藥的時候,你就說是感冒藥。”剛剛進舅舅家,舅媽就是這么交代的。我望了一眼媽媽,眼中含著淚,朝著外婆那半掩著的房門望去。舅媽告訴我和弟弟,外婆得了癌癥,是晚期。
空氣似乎冷了點,心也似乎冷了點,應該不是錯覺。
果不其然,外婆知道我來了,就在房間里喊我的名字。
床上和梅紅色的被子,經過時間的洗禮,和塵埃的綜合,有些偏紫紅,而且深深的。外婆靠在床頭,伸手去拿旁邊放著的一盒藥,有點吃力地遞給我。
“你知道的多,幫我看看這是什么藥?”
外婆不識多少字,加上年齡愈大,看不清是自然。其實,這是國外的藥,只有英文。“這個就是感冒藥,沒什么的。”
許是多年的生活經驗,外婆又追問一句:“我怎么看不懂?吃了這么久怎么還沒有好?
低著頭,不敢看外婆,生怕自己在她面前撒謊被識破,心咚咚得跳個不停,第一次在她面前撒謊的感覺真是難受極了。“這個是國外的藥,你看,都是英文呢,你自然看不懂。”
“哦哦,原來是這樣,你舅舅怎么買這么貴的藥,你都說是國外的了,肯定很貴。”外婆拿著藥盒又仔仔細細翻過來翻過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我實在不敢看她的目光落在那盒藥上的神情,走出房門,心又被石頭重重壓下,眼淚很不爭氣地往外流。心疼就是想流淚都沒有聲音,隔絕了我身后的是外婆詢問弟弟的聲音。
車到站了吧,該見的終究是要見的。面對一個我曾撒謊過的親人,面對一個被病魔折騰的老人。心情沉重,自然像是毫無聲響,只剩周遭的汽笛在陽光下響著。而醫院的走廊,很安靜,安靜到人可以聽見自己的本已經死亡的心。
你是來求生的,不是嗎?本不是向死。
床單是白色的,臉也是白色的,好像除了站著的人是鮮活的外,一切都是死亡的。不,還有那些工作的機器,還是有聲響。
“丫丫,來了啊。”躺著的人還是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嗯,今天不上課。”
不敢看外婆的眼睛,那雙陷進去的雙眸,沒了光澤,早就被打平了。
你說我為什么這么心痛啊,明明是我騙了她。騙了一個病人,心都不能原諒,所以要懲罰騙子,是嗎?意識在飛速旋轉,可是我明明很平靜地觀察著外婆身邊的一切。她身旁那不斷起伏并發出聲音的機器,應該顯示的是心跳;上空懸掛著的一袋剛剛掛上的血袋;她身上豎著的藍白相間的病服。
身旁的媽媽轉身去了走廊,隨后爸爸也出去了。病房很安靜,我總要笑著說一些比較高興的往事。你看,人生那么漫長,從前的日子一定有很多的陽光,不是嗎?這么厚重的漫長。
猝不及防的是人事。佛家總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窗外,葉都零落了,四月,一場花事被春風抖落。
凄美不是離別,是撕心裂肺。
病床前,是睡美人的夢。無法聽到的心跳聲,只有床前的人,放開聲線,幾個月積蓄的心情噴發出。對著沒有心跳的故人,人是用一種無法心跳的感覺祭奠,然而故事的內容總是被放大,淚流的淚流,哭泣的哭泣,心痛的心痛。
故事的結尾也是,花開兩朵,天各一方,獨立成零。無昨夜西風可凋碧樹,卻已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瘦了一夜,花事了。人也瘦,淚也瘦,心跳也瘦。
我寫給你的故事也瘦了,都沒了后文。你沒帶著躍動的心登場,這里沒有天堂。所以,想聽心跳,是不是需要買一段未來的時間讓故事繼續?
可是,花事盡了,盡了。
故事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