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水窖

東塬,是典型的黃土臺塬,塬是旱塬,溝是干溝,山是光禿禿的石灰巖山。在這貧瘠干旱的黃土高坡,沒有一口水井,農業基本上是靠天吃飯。

以前塬上人生活主要吃窖水,家家都有口大小不一的水窖。每到下雨前,細細掃凈院子的里里外外,屋檐下也接好盆盆罐罐,雨來后將雨水收集到窖里,經自然沉淀些時日,至水清后便可以飲用。吃水時,取來水桶系在繩頭上,搖起窖架上的轆轤,徐徐放下去水桶,灌滿水后再提上來。

我家有兩口窖,一口水窖,一口放紅薯、蘿卜的菜窖,都是我打放學后打的。水窖深約10米,脖細身粗略呈壇狀。水窖初打成后要釘窖,在水窖蓄水位的窖壁上,上下左右呈“品”字形布局掏出樁口,同時選上好的紅土五六方,擔水浸泡備用。待萬事俱備后,請來親朋好友幫忙,先向樁口和布有樁口的窖壁反復潑水,使其充分吸收水分;然后將浸泡好的紅土,經充分攪拌成“紅膠泥”,搓成長條狀,塞進打好的樁口里,用木棒槌、空酒瓶錘結實。最后整平夯實集雨場,用磚砌好澄清池、進水眼和窖臺,加上井蓋,支起轆轤。一口水窖終于可以使用了。

打水窖千辛萬苦,水窖里卻存儲不了多少水。這是因為老天下雨本來就少、集雨場的面積有限和土窖防滲效果不好的緣故。通常情況下,當年水窖里的集水,僅能保證來年全家人畜生活飲水。遇到冬春季天氣久旱,只能外出想辦法找水。在早些時候,塬上人牽著牲口去石川河里用木桶馱水,一趟要走五六里路;后來耀縣水泥廠到寶鑒山開了礦山,礦山利用運輸石料的高空索道上的鐵斗子,自石川河邊的廠里一斗一斗運上來水,然后放到蓄水池里供村民們用。家有水罐或空油桶的,拉架子車去,一趟頂一趟;沒有的就自己挑起水桶一擔一擔去挑。

農業學大寨時期,東塬人決心改變落后的面貌,敢于戰天斗地,艱苦奮斗,治山治水,在溝溝梁梁上建設了層層梯田;在路邊、地頭打滿了集雨水窖。遇到久旱無雨,便組織社員擔水抗旱保苗。在東邊的大溝、澗溝,公社組織力量攔溝建壩蓄水,大口徑引水管線通到東嶺上,寶鑒大隊及各生產隊購置了水泵、鋼管,誓要引水上塬……但隨著人民公社解散,這一宏偉水利工程中途下馬,水泵、鋼管也變賣了,東塬依然還是旱塬,沒有一畝水澆地。

“不浪費每一滴水”在這里不止是一句口號,而是塬上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做飯洗衣要用水,家里飼養的豬牛羊要用水,一擔水根本不夠一天用。為了節水,一盆水要全家輪流洗臉,到最后水已經成了黑灰色。即便如此這水還不能倒掉,最后會把這盆水澆到種著蔬菜的菜園里。衣服臟了就用手拍拍灰、太陽下曬曬繼續穿,實在臟的受不了,只能辛苦自己,背一大籮筐衣服,背到石川河去洗衣服,或者干巴巴地等著雨來。

包產到戶后,農村經濟搞活了,農民手里也寬裕了,人們陸陸續續搬出世代居住的土窯,到新農村建起了漂亮的新房。統一規劃的新農村干凈整潔,村民居住也相對集中,但就是宅基地小了,農家養不成牲口。新建的房子以平屋頂為主,小院子也進行了水泥硬化,農民圖的就是曬糧方便,收集雨水方便。各家的水窖也改為洋氣的蓄水池,池子內壁四周抹上水泥,頂上打上混凝土蓋板,加上漂亮的井蓋,講究些的還支臺小水泵。新建蓄水池和以前水窖比較,集雨場面積大,收集的雨水干凈、量也足,不易漏水,不會塌陷;蓄水池相對水窖要淺,也寬敞,就是出了問題也好收拾。

為支持地方發展,解決群眾吃水難,礦山給村里建蓄水池、鋪設引水管線,通水那天,大家敲鑼打鼓,無比的興奮!在水龍頭上接一瓢白花花的自來水,“鼓咚咚”揚脖直引,感到無比甘甜清冽!在東塬,寶鑒村第一個吃上了自來水。礦山自來水每天定時供應,每到放水時間,大家都緊張的守在各自家的水龍頭邊上,水來后先接滿灶房的盛水缸、水桶,以及盆盆罐罐,最后實在沒地方盛水了,就在水龍頭上接根水管,擰開龍頭把水引到自家蓄水池里——缺水,真的把塬上人弄怕了。

后來我們又接上東塬飲水工程管線,實現了自來水全天供應,以后再也沒有吃過窖水。父輩的水窖,早已被廢棄,就是洋氣的蓄水池,也只是用來洗洗衣服、澆澆花。前幾年,礦山請鉆井隊在村里打自備井,打了近千米終于打出了水,一下子轟動了整個東塬,塬上各村躍躍欲試,紛紛籌劃著各自的打井計劃。孰料自備井水質差且涌水量不足,礦山最終不得不廢棄了,人們心頭剛剛燃起的希望轉瞬間又熄滅了。

東因地形地質原因,可能打不出水來,旱地也改造不成水澆地。但依靠豐富的優質石灰石資源,東塬已經成為全區能源工業中心之一,配套建設的桃曲坡水庫引水工程也即將開工。東塬人畜飲水又多了重保障,東塬人或許將永遠告別父輩的水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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