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我曾經(jīng)在一個老年日間照料中心工作過一段時間，在那里照顧過一位耄耋老人，我叫他張爺。張爺那時精神狀況很差，神情已經(jīng)恍惚了，終日盯著窗外發(fā)呆。我問他有多大年紀，他總是回答只有60歲，于是我便再也沒有和他聊過。有一天，他突然把我叫過來說有事情給我講，于是他把60歲時候的故事告訴了我，并委托我?guī)退k一件事情。聽完他的故事后，我才明白，原來他把一生時光停留在了60歲，然后再也沒能走出來，原來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正文：

朋友，我要結(jié)婚了，新娘是誰？別急，待會兒我會為你慢慢道來。

先介紹一下我的情況吧，我已60歲了，可從來沒有嘗過女人給我?guī)淼臍g樂。別笑，誰騙你誰是小狗，按理說，我的情況也不算太差啊，雖然獨身一人，但也有幾畝良田，再加上一宅房屋，也不至于討不到老婆吧。可是別人給我介紹的女人，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我。

哎，真不是我眼光高，有好幾次，我都差點結(jié)婚了。你別不信，我真的差點結(jié)婚了。為什么不呢？隨便找個人湊合，也比自己孤獨終老強多了吧。至于那些差點和我結(jié)婚的女人，實話說，都很不錯，至少在旁人的眼里都是適合居家過日子的女人。咱農(nóng)村人啊，圖的不就是會過日子嗎。

可我……可我總在快要結(jié)婚的那些日子里，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慌。我在恐慌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結(jié)婚了。為什么？可能你也覺得我作（第一聲），可我就是身不由己啊，倘若，我是說倘若我真的結(jié)婚了，肯定會有什么讓我后悔的事情發(fā)生的。肯定有，我感覺到了。那種……...愧疚感，對，就是那種深深的愧疚感，可我在愧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就覺得越接近婚期，這種感覺就會越強烈，心慌的快要跳出來了，每天都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我就選擇了逃跑，我一共逃跑了….3次，對，是3次，以后再也沒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了，我見了那些給我介紹過對象的媒人，都要繞著道走，丟人那，人家說新光棍不能見老鄰居，可我這老光棍，出門恨不得頭上套尿罐子。哎，如今已是年過花甲的人啦，還是孤零零一個人，都沒有柴火棍有用那，柴火棍還能添把火，我也只能給社會添堵了。

嘿，最近時來運轉(zhuǎn)，沒想到我這老朽木，還是要結(jié)婚了。這次是真的結(jié)婚，我再也不逃了，就她了。

我什么時候遇見的她？那是在三個月前，我路過王屠夫家柵欄，無意間朝柵欄里看去，便看見了她。也就是這無意間的一瞥，讓我突然明白了，這么多年我執(zhí)意不結(jié)婚，不就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女子嗎？

天啊，你們不知道，她可真美麗，尤其那兩顆黑漆漆的眼睛，深邃的像一口井。我就被這口井迷住了，想要看看井底到底有什么，可望呀望呀，怎么也望不到底。望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她的臉紅了，紅的像最好看的朝霞。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連忙低下頭走開了。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反復咀嚼一個詞，那就命，嘿嘿，別笑我，我雖一把年紀了，也渴望能有一顆火星子把我這老朽木點燃那。后來我又在想，為什么她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也許在很久以前我們真的見過吧，后來我忘記了，也許吧，只能說也許，因為我怎么可能忘記呢，那樣美的女人……你們別嫌我啰嗦，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見過，我肯定不會忘了的。誰知道呢，或許我們在前一世見過呢，說不定我上輩子欠她的了，于是上天懲罰我在這一世等她，等不到就在孤獨中死去…….

哎！那天晚上，她的模樣一直沒有從的腦海消散，你們不知道，她不僅有一雙深邃的眼睛，還有一只似翹非翹朝天鼻，配上略有嬰兒肥的臉蛋兒，別提有多可愛了。還有，她的皮膚真白，白的像雪，不對，比雪還白，簡直耀我的眼睛。她的身材也還好，屬于豐滿型的，走起路來姿態(tài)翩翩，真把我迷壞了……

2

就這么想啊想啊，天就亮了，起身，草草洗漱完，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門了。我去散步，應該說，佯裝去散步，只為偷偷多看她幾眼。

沒想到，她也起得很早，正在柵欄前癡癡地往外望，看見我來了，又害羞地低下頭。我鼓起勇氣走過去，和她打了個招呼。

她很有禮貌，很客氣，稱呼我為叔叔。

可我卻自慚形穢了起來，我真的老了嗎？不對，我還是個處男呢，可不，每天早上都一柱擎天。處男怎么會老呢？朋友，你們不了解處男嗎，處男是不會老的，況且，再老的男人遇見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會承認自己老的。但我又不知道怎樣把這些告訴她，只好說，不要叫我叔叔。

那叫你什么？她問我。

叫我小張好了。

“這么大年紀了還冒充晚輩”她撲哧笑了。她這一笑還得了，我的心肝脾肺腎都跟著亂顫，真的，我從來沒見過笑的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說：“你長得真漂亮。”

她聽見我夸她，驀地臉就紅了，紅的像烙鐵，“你再說胡話我就不理你了！”——天哪，她還真是個矜持的小姑娘呢！——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我心里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怎么舍得讓她走，我說：“我在哪里見過你嗎？”

“不知道，我也對你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又說不出來在哪里見過。”她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說著就要把被拉住的衣服從我手里掙脫出來。

我應該立即松開她的，我這人沒有動手動腳的毛病，我只是情不自禁^_^。可我剛準備要松手，她父親出來了。我嚇了一跳，楞在那里。

“呦，看上了？”他父親呲著一口大黃牙，看上去像是在挑釁我。

“哪敢，哪敢！”畢竟自己失態(tài)了，我連忙低頭賠罪。

“就知道你這窮小子沒這個膽量，還不快滾！”

我只好悻悻地走開了。我邊走邊罵，他媽的王屠夫，你不就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嗎，干嘛看不起窮人，要不是我喜歡你女兒，我早就操起板磚，拍你狗日的了。你不就是個賣豬肉的嗎，有本事全世界的錢都讓你賺去。

從那以后，我只有在王屠夫出去賣肉的時候才敢偷偷去和她見面，很快，我們就熟絡了起來，從她嘴里，得知她叫小花。我問小花：“你以前在外地嗎，為什么我一直沒見過你？”

“沒有，我一直在家里，父親不讓我出門”小花說。

我望了望王屠夫家的柵欄，這個柵欄有一人多高。我說：“你這么多年都沒有出過這個柵欄？”

她回答說是的。

我不由得心里憤恨起來，他媽的王屠夫，你真把閨女當牲口來養(yǎng)了，看我不打爛你這柵欄。

“走，我?guī)愠鋈ニＨィ　闭f著，我就撿起地上的磚頭，一下子就把柵欄上的鎖砸掉了，朋友，我的脾氣就是這么火爆！我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卻想要掙脫，“不行吧，父親回來會罵我的。”我心里本來就有火，見她這樣，更想要發(fā)作我的驢脾氣了，于是我吼她：“怕什么怕！你出去耍一趟王屠夫能把你吃了不成？”

那天小花拗不過我，只好跟著我出了柵欄，我們走在大街上，小花對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很快臉上也沒了陰霾，高高興興地跟我去誑街，只不過路過任何一個攤點，她都要過去湊個熱鬧，她老是問我，這個是什么東西，能吃嗎，那個是什么東西，可以嘗嘗嗎？于是我們逛了一次街，什么冰糖葫蘆、棉花糖、麻辣燙、臭豆腐等等，她都吃了一個遍，我說你真是個吃貨，她說這些東西人家就是沒有吃過嘛。我說姑奶奶，可別再吃啦，我的兜里已經(jīng)沒有錢啦。她問我錢是什么？我看了看她天真的臉，突然意識到她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社會呢，可不，連錢是什么懂不知道。

“錢是烏龜王八蛋，但是卻可以拿來換你想要的東西”我說。

“那，錢是怎么來的呢”

這個問題一時把我難住了，我又不是經(jīng)濟學家，怎么能回答這么高深的問題，于是我給她舉了個例子：“就拿你父親來說吧，他是全村比較有錢的人，他從別人那里用低價把豬苗買來，自己養(yǎng)肥了，再賣給別人。有時候他也會把豬殺了，拿到集市上去賣……”

誰知我說完這些，小花的臉色就陰了起來，看上去很有心事的樣子。我就問他怎么啦。她也不說，只是說自己累了，想回去了。我說那我送送你吧。她說不用了被父親看見了不好。說完就獨自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難道我說錯話啦？不然小花怎么會生氣呢？

3

第二天，我再去找小花，見她一臉的不高興，就問她怎么了。她說：“父親還以為家里進賊了，換了一把鎖。”我一看，果然有一把新鎖掛在柵欄上。

“這又怎么樣，你要是想出去，十把這樣的鎖，也不夠我砸的，怎么樣，你還想出去玩嗎？”我問她。

“好啊！”

沒想到小花回答的干凈利落，連我都吃了一驚，我說你不怕你父親罵你了？

她說沒事，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被罵也要出去。

那天小花執(zhí)意要到山上去，到曠野里撒野去。我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她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于是我和小花并肩走在山間小路上，我情不自禁地牽起了她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握女生的手，天哪，那是一雙多么柔軟的手啊，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快要在我的手心里融化了，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襲過我心頭，心里像被燦爛陽光曬過一樣，暖洋洋的，我激動極了，眼里有股熱辣辣的東西流了出來，為了不被小花看見，我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假裝欣賞初夏的美景，那天的曠野開滿了無數(shù)的說不出名字的花，嵌在一眼望不到邊的綠色植被中，如同綠色銀河中的繁星點點，還有那些婀娜多姿的樹木，每一棵都彰顯著自我，打扮成與眾不同的樣子，遠處的高山，巍峨挺拔，卻沉默著，像一頭憨厚的老牛。朋友，即便我經(jīng)常來這曠野，也沒有見過如那天一般的景色，簡直像一幅畫。

我高興極了，我想讓小花也開心起來，我說：“我能讓大山說話，你想聽嗎？”

“啊？山也會說話嗎”小花詫異地看著我。

我扯開嗓子，對著大山喊道：“小~花~，你~好~嗎！”

“你聽”

只聽大山里傳來的回音，一聲接著一聲灌進耳朵里，然后一圈又一圈地蕩漾開來。

小花終于笑了。我說你還是笑著比較好看，干嘛老板著臉。

那天，我牽著她的手走在山間的小路上，我們聊了很多事情，最后不知怎么聊到了她的父親，哎，真喪氣！她說，她父親準備讓她結(jié)婚了。

真是猝不及防啊，那一瞬間，我看見天上原本流動的白云，突然停滯在哪里，周圍的空氣也凝固了起來，我胸口悶的難受，我說那你千萬不要嫁給別人啊，等我攢夠了彩禮錢就來娶你！

“可父親說，他要的彩禮很高，一般人是出不起的”小花說。

我問她父親要多少彩禮。然后她說了一個數(shù)字。我一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要湊夠這筆錢，非得要把我所有的幾畝田都賣了不說，還要再加上這些田里一年產(chǎn)的糧食才勉強夠。

哎，當時我的心里就像澆了一盆涼水一樣。雖然小花也安慰我，說盡量勸父親少要點。可你們不知，王屠夫是出了名的心硬，為了錢，連自己的親爹親娘都可以不顧，更別說一個閨女了。

哎，后來我們相顧無言，就各自回家了。

4

過了幾天，我又去見她，卻發(fā)現(xiàn)她臉上青一道紫一道，一問才知道她被她父親打了。

我看見她被打了，心里難受的很，但也只能強忍著怒氣和眼淚說：“他憑什么打你！”

“他脾氣不好，還愛喝酒，喝了酒就發(fā)酒瘋……”她揉了揉已經(jīng)發(fā)紅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他還說要把我嫁到村長家，我不愿意，她就打我，說白養(yǎng)了我這么長時間……”

我聽見“村長”這兩個字，猶如晴天里響了一個霹靂，我問為什么，問什么是村長家。

“只有他家能出的起父親要的彩禮錢”，淚水順著她臉龐流了下來。

“那哪行啊，以村長一家人的德性，你嫁到他家去，不得有受不完的委屈！”我的心里很焦急，但只能說一些無用的廢話。

“像我這樣的女人，嫁給誰不都是一樣啊！從古至今，又有誰逃出了這樣的命運！”說完這些話，她便低聲抽噎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說不出來有多讓人心疼。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怎安慰她才好，只好把她抱在懷里，任憑淚水打濕我的衣襟。我對她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是的，從那一刻起，我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娶到這個她，不管付出怎樣的艱辛，哪怕刀山火海，我都愿意。

后來，我又去找了村長家的兒子，我心里氣憤極了，想要找他出出氣，他媽的，憑什么他村長家的傻兒子，能娶到小花這樣的好姑娘。

見到村長家的傻兒子后——那家伙小時候發(fā)燒把腦子燒壞了，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子——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像舉小雞一樣把他舉在空中，任由他的腳在空中亂踢騰，我說：“他媽的，你小子也配！”說完從喉嚨里咯出一口濃痰，啐在他臉上。

他臉上受了一口痰，反倒冷靜了下來，也不踢騰了，突然哈哈大笑說：“哈哈哈，老子有錢，就是喜歡吃肉喝酒，而且還是大口大口的，你小子就羨慕去吧，哈哈哈”

我也不知道傻子何出此言，但是傻子就是傻子，能指望從傻子嘴里說出什么正常話來嗎？只有用自己的拳頭，才能讓傻子明白一些道理。于是我把傻子按在地上一頓猛揍，傻子叫喚的像殺豬一樣，一直在求饒。

我說知道爺爺?shù)膮柡α税桑厝ジ嬖V你爹，你要和小花取消婚約，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死你為止。

可萬萬沒想到，我因此害了小花。

5

從那以后，我就開始努力地種地，打算等糧食豐收后，把所有的田地都賣了，然后湊齊彩禮錢，再去說服她父親，把女兒嫁給我。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那天我正在地里施肥，還沒有起身把褲子穿好，就聽見有人在呼喊救命，我一聽，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呢，心里咯噔一下，不好！我趕緊穿好褲子從地里出來，就看見她驚恐萬分地朝著我房子方向跑來，她父親從背后追趕著她，手里還拿著一把殺豬刀。

我忙沖了過去，擋在她和她父親之間，憤怒地對她父親說：“王屠夫，你這是在干什么！想殺人不成！”

“不管你小子的事，既然村長答應給我的彩禮錢泡湯了，那我留著她還有什么用！我要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

“王屠夫，你知道殺人是要犯法的嗎！何況那是你的閨女！”我厲聲質(zhì)問他。

“真他媽天大的笑話！我自己養(yǎng)大的畜生，我殺了她何罪之有？你幫我抓住她，完事之后我請你吃炒豬*逼！”

我氣得腦袋上的筋都快繃斷了，舉起單身六十年練就的鐵拳，朝著王屠夫的臉猛砸了下去。王屠夫的臉上頓時就多了一個大坑，鼻子嘴都分了家，那張臉就跟放在醬鍋里鹵了一樣，變了色（shai）了。周圍的人忙過來勸架，見王屠夫被揍的不輕，趕緊叫車送到醫(yī)院了。

我拉著小花到了我家，到家后，看見小花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哎！她一定是嚇壞了！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爹，竟然想殺了自己的女兒。我說：小花你不要怕，有我在呢，你爹一定傷不了你一根毫毛，放心好了，這幾天就住在我家里吧…….

我還沒說完，小花就沖過來一把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嗚嗚地哭了起來。她這一哭，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能緊緊摟住她，自己的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對不起小花，對不起……我本來是要等…等莊家熟了，賣出價錢到……到你家里提親的，沒想到你父親會這么對你…..對不起…..”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沒關系，我任命了，就就是我的命，無論怎樣，我都逃脫不了這命”

然后我們一直在哭，抱在一起哭，哭了好久，嗓子都哭啞了，后來小花仰起頭來看我，她說“都怪我，惹你哭了，我不哭，你也別哭了，好不好！”

“好！….好！…”我使勁把眼淚咽回肚子里去，然后用手幫小花擦拭著眼淚。

過了好久，我們才平復下來。也可能是哭累了，我們就相擁著睡過去了，等我再次睜開眼來，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亮的發(fā)白。

小花已經(jīng)起來了，正在廚房里忙著什么，見我起來了，就像一個小兔子一樣跑過來問我：“我餓了，我們做飯吃好不好？你喜歡吃什么？”

我看見她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仿佛昨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心里不由得感慨：為什么老天要讓一個這么樂觀善良的女孩，飽受命運如此的摧殘。

但我又能怎么樣呢，縱使我有單身六十年的鐵臂，也無法扭轉(zhuǎn)歷史的車輪啊，在這巨大的車輪面前，我充其量是一只小小螳螂罷了，被這車輪壓過后，也絲毫不會留下什么“證明我還抗爭過”的蛛絲馬跡，反倒會被無數(shù)人嘲笑自不量力。

所以，我只能收拾起臉上殘留的烏云，勉強擠出一絲笑臉，說：“我喜歡吃豆腐。”

“什么豆腐？”

“當然是你的豆腐啊！”我說，說著做出抓奶龍爪手一樣的姿勢嚇她，但心里卻全然沒有調(diào)戲她的興致。

“好啊，連你也欺負我”小花裝作生氣的樣子“我是問你要吃紅燒豆腐，還是麻婆豆腐！。。。。”

小花的廚藝真好，我從來沒見過比她廚藝更好的女人。吃飯時，我在想，小花這么好的女人，即使不嫁給我，也值得嫁給比我更好的人，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可誰曾想她有個把她當成斂財工具的父親。

“想什么呢？”小花打斷了我的思緒。“哦，對了，我能采訪你一下嗎，你已經(jīng)六十歲了，可一點也不像六十歲的人啊，請問你是怎么保養(yǎng)的？”小花問我。

“因為我是童子之身”

“什么？”

“就是處男的意思！”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哈哈哈…….六十歲的處男啊，哈哈哈…”小花狂笑不止。我很高興看見她這樣，我覺得自己六十年處男生涯能換回她這一笑，也算值了，亦如當年的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一樣。

小花在我家里一共住了十幾天，那些天里，我們舉案齊眉，比真的夫妻還像夫妻，白天，我下地干農(nóng)活，她在家里洗衣做飯，干完農(nóng)活，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里，因為我知道小花正做好了飯等我回去吃呢，能吃上一口小花做的飯，給我個神仙當我都不換呢。吃完飯，我們一起洗碗、打掃衛(wèi)生，然后我就牽著她的手，到田野里散步，給她講我六十年的人生。晚上，我們相擁著睡去，和她做我六十年來一直想做的事情。

那一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是我這一輩子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6

哎，天公不作美，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一天晚上，我正摟著小花睡覺，聽見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剛要起床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但就在這時，門“咚”的一聲被撞開了，緊接著一群人用火把照我的眼睛，強光的刺激下，我根本看不清他們是什么人，只聽他們吼我不許動，然后我就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官府的人。原來王屠夫被我打傷了后，報了官。

我被綁到了衙門里，縣太爺坐在臺上，問我為什么打人。我說是他王屠夫想要殺人我勸阻不住，情急之下才動手的。

可王屠夫卻狡辯說他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只是嚇唬一下而已。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傳令小花上堂。誰知小花上堂后，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后來索性低聲抽泣了起來，說自己也不知道。哎，一定是王屠夫給她使眼色了，王屠夫那么兇惡，小花肯定是害怕自己說出實情來，會招致父親的毒打。

于是縣太爺就認定是我故意傷人，先是罰仗打我50大板，然后又讓我給王屠夫賠款。

仗打我的時候，把我的褲子退到了膝蓋上，我的屁股就這么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每一仗砸到我的屁股上，就感覺屁股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疼得我靈魂都快要出竅了。小花在一旁傷心地流著淚，每一仗落下，小花的眼淚就比先前留的更多了，等50大板都打完后，地上堆積的眼淚已經(jīng)把我淹沒了。只見她的眼淚像海水一樣，深藍色，帶著咸澀的味道，我就置身于這眼淚流成的海洋里了。不知道怎么的，海變得廣闊無邊了，我漫無目的在海中游著，海越來越深邃，像一個黑色的巨洞，要把我吞噬進去。這時，我聽見遠處有人不斷在呼喚我的名字，似乎是小花的聲音。我抬頭，看見遠處依稀有一絲亮光，我知道那是太陽，于是我朝著那絲亮光游過去。游啊游啊，那絲亮光變得越來越亮，最后，我終于游出了海平面，天哪，海平面上可真涼啊，涼得我打了個激靈，我睜開了眼睛，看見小花在我頭頂哭泣，原來我暈過去了，有人用水把我潑醒了。

小花在我頭頂喃喃地說著些“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之類的話。我剛要和她說沒關系，可她的父親硬把她從我身邊拉走了。我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每動一下，屁股上就疼的更厲害了。縣官派人把我抬著，扔在衙門口。我爬著回到了家里。

我在家里只能躺在床上養(yǎng)傷，也不能下地，好友王三過來照看我，給我做飯。有一天，我聽見門外面鑼鼓齊鳴，熱鬧異常，心里卻有不詳?shù)念A感，就讓王三出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王三回來告訴我是縣上的陳大富給兒子娶親，娶的是小花。我聽見小花要嫁給別人了，頓時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心急如焚，于是顧不得疼痛，提上褲子就往屋外跑，只見屋外娶親的隊伍排了好長一隊，我在隊尾看見了小花，小花頭戴大紅花，坐在一根碗口粗的棍子上，手腳都被捆在那根棍子上，兩個大漢正抬著她跟著隊伍走。

萬萬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對小花，我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拼命撕開人群，想要把她從棍子上救下來，我不想讓她嫁給什么陳大富的兒子，我想帶著她私奔，想帶她離開這兒。可我….可我卻被陳大富家的家丁們攔了下來，家丁們把我揍了一頓，他們說：“你這個神經(jīng)病想干什么！這可是陳大富家娶親，陳大富那是什么人，跟縣太爺都是稱兄道弟的人物，你這狗東西要是壞了他的好事，不光是你，連我們這些下人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小花也在聲嘶力竭地喊著：“張哥，你別這樣，你斗不過他們的，你放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我聽小花這么說，一下子就明白她要動什么心思了，眼淚嘩嘩地留了下來，我一邊追著迎親的隊伍，一邊勸著她說，我說小花你千萬別干傻事！千萬別啊。。。。可是隊伍越走越遠，徒留我的聲音消散在風里。

后來我聽別人說，小花在嫁進陳大富家的那個晚上，就上吊自殺了。

7

小花走的那天晚上來見我了，只不過是在夢里，小花對我說：“張哥，我要走了，來向你道別的！”我說傻妹子，你要去哪里？她說：“張哥，我突有了前世的記憶，原來我前世是你門前的一株茉莉花呀！”

我想起來，好多年前我家門前確實有一株茉莉花，后來就突然消失不見了，我當時還納悶呢，好端端一株花，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不，準確地說，我是一個花妖，張哥，你還記得不，有一年我快干枯壞死掉了？那是因為我已經(jīng)修煉了多年，已經(jīng)厭倦了無止境的修煉，我再修練下去無非是想在來世可以投胎為人，可我看到了你，一個我所夢想成為的‘人’，活的那么苦，那么累，我動搖了，我想，來世做一株植物，或者一只動物也挺好的，最起碼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可就在我干枯的時候，你用柵欄把我圍了起來，精心照顧我，每天給我澆水、施肥，我感動極了，原來人類的心地是那么的善良！后來你收集我身上的露水來煮茶，我身上的露水是用來給蜜蜂啊、蝴蝶啊喝的，喝了它們就不會忘記我啦，無論它們飛到哪兒都會回來采蜜的，可是你啊我的傻哥哥，你喝了我的露水，恐怕這輩子也忘不了我了，哎，是我害了你啊。

后來我修煉得道了，在閻王那里等待轉(zhuǎn)世為人，閻王問我想去哪里，我說當然是張哥所在的村子了啊，我還要去報答他呢。誰知閻王說不好意思，那里的名額已滿。后來我就苦苦央求閻王，我說無論怎樣我都要到你身邊，閻王才勉強答應了我，只不過他說既然你這么喜歡柵欄……張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可沒想到，天公不成人之美，你我最終沒成為眷侶….張哥，我不能再多說了，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啊，有緣我們下輩子再做夫妻吧….”

說完，就有一黑一白兩個怪物拉著小花往遠處走。

我已經(jīng)悲慟的不成樣子了，我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地遠去，我想要去追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彈不了，心急得火燎一般，然后我就從夢中醒來了，發(fā)現(xiàn)淚水已經(jīng)沁濕了枕頭…….

后記：

張爺講完這個故事后，讓我去幫他買一株茉莉花回來，我答應了他。緊接著我家里有事就請了長假，等我休完假回來，卻聽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說張爺去世了，我大吃一驚，問她是什么時候的事，她說具體日期記不得了，只記得是茉莉花正開的日子，張爺?shù)奈葑永锍錆M了茉莉花香。我說：“哦，那是嫂子來接他了。”說完眼睛酸的厲害，顧不得阿姨詫異的目光，我轉(zhuǎn)身往外面走去，外面的世界模糊了起來，我正要摳掉眼中的淚水，背上卻被人一拍，我很生氣地轉(zhuǎn)過身來，原來是一對年輕的情侶，也許被我流淚的樣子嚇到了，他們往后一縮。我沒好氣地說：拍我干嘛？那個男青年說：“對不起，大叔，我只是想問你，你知道婚姻登記中心在哪嗎？”我往前面指了指，就在不遠處，說完就繼續(xù)往前走，沒走多遠，卻聽見那個女青年小聲說道：“剛才那個人好怪啊！”那個男青年也附和道：“是啊，他好像個神經(jīng)病欸！”

不知怎的，我心情卻突然好了起來，仰頭看了看像屏保一樣干凈的藍天，我說張爺祝你新婚快樂！說完便低頭走進了如潮水一般的人流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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