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傅拉面館

我最近常說,這個時代再也不會有新的老字號出現(xiàn)了。一切事物好像都有個時限,比如一個話題,一幅音樂,或者一段感情。一旦過了時限,就都一文不值了。

(一)

蟬躲在濃密的梧桐枝葉深處無休止地叫著。

電視里循環(huán)播放著為奧運倒計時30天造勢的宣傳片,時不時夾雜著雪花屏和“嘶,嘶”的雜音。小王扔下筆和正在寫的《過好暑假》,跑到電視前學(xué)著老王的樣子使勁兒拍了拍電視機的”大屁股“。他正在最頑皮的年歲里,就好像凳子燙屁股似的沒法安安靜靜坐著超過5秒鐘。

“作業(yè)做好了嗎嘛就亂跑”老王嘴上操著一口河南普通話數(shù)落著小王,心里心疼的卻是電視,這可是他前幾天趁著盤下這家店面的興奮勁兒,剛從人民商場買來的。

“要不是今年你運氣好,初中改成了劃片入學(xué),你看看你那樣能有初中上么,還不好好念書?以后靠什么吃飯。”

老王走到電視前,裝模作樣地調(diào)了調(diào)天線,但似乎并沒有用。他隨意找到了一個還算清楚的臺,又匆忙回到了工作臺前。剛忙完中午的一波,老王卻沒工夫休息,得趕緊把晚上用的面團和出來。

電視上的女主播正播著天氣預(yù)報:“長三角地區(qū)即將迎來歷史上最熱的三伏天,屆時最高氣溫或?qū)⒏哌_35度,請市民朋友們提前做好防暑工作。。。”

一顆顆汗珠從老王的寸頭滾下來,滲入了他深深的抬頭紋,再從皺紋的一端流到他扎在頭上的毛巾里。老王不會抬手去擦,在和面的時候要保持雙手的干凈。和面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常年拉面給了老王一對肌肉線條分明的精壯手臂,卻絲毫不影響他和面技巧的細膩。砸,揉,擰,按,壓,在不同的節(jié)點上要使用不同的技術(shù)動作,這樣和出來的面勁道,久煮不糊。

小王又坐不住了。他丟下筆,從書包里掏出了學(xué)校發(fā)的《唐詩三百首》,放在老王面前。似乎故意要在爸爸面前顯擺,他扯著嗓子背誦起來:

“《入若耶溪》/王籍/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you,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游。”(這里小王讀錯了一處,應(yīng)是陰霞生遠岫(xiu))

“蟬噪林逾靜個屁,知了吵得老子都要聾了。”老王斜著眼看著書本,手上依舊給面團上著勁兒。

電風(fēng)扇頁烏拉烏拉地轉(zhuǎn)動。

蟬沒完沒了地叫。

(二)

蘭州拉面因其湯鮮肉爛,面質(zhì)精細,價格親民的特點,火遍了全國各地的大街小巷。但很少有人知道,蘭州拉面的起源地其實并不在蘭州。相傳蘭州拉面是由唐朝時河南省懷慶府的小車牛肉老湯面演化而來,當(dāng)時的小販用老湯湯頭將牛肉燉煮至酥爛,再將其放置在陰涼處使其自然冷卻成肉凍,配上自家手工拉制的勁道面條和汆過水的時令蔬菜,放在小車上沿街叫賣,乃是一絕。

老王出生在太行山余脈上的一個小村子里,父母平時務(wù)農(nóng),卻有另一重身份。他的父親是附近聞名的農(nóng)村大廚,誰家有個什么紅白喜事,只要有老王執(zhí)掌宴席,莊家的面子就算有了保證。老王父親在鄰里鄉(xiāng)間廣受好評,不僅是因為人好,手藝好,更是因為他手上有旁人沒有的祖?zhèn)骼蠝^。用老湯頭做味引子做出來的菜,味道鮮美無比,自然而然地為王家打出了名號。

老王有時候也跟著父親母親,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坐著騾子車翻山越嶺去另一個村子準(zhǔn)備宴席。他喜歡看父親母親張羅,那是種匆匆忙忙中的有條不紊。母親切的絲總是很細,父親多年的經(jīng)驗和老湯頭一樣為菜品增光添彩。老王也時常幫廚,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宴席的最后給東家下鍋燴面作為宴席的主食。

再受歡迎的師傅也有老的那一天。老王父親的手漸漸顛不動那口大鐵鍋了,他們在農(nóng)村里還算殷實的家底讓老王父親有底氣推掉那些依然喜愛王家手藝的老鄉(xiāng)們的邀請。

老王也長大了,在家里的幫襯下,娶了老婆小林,生了小王。可日子一天天過,老王卻越來越覺得沒有滋味兒。一天跑貨的老張頭來給他們家送香料,被老王留在家里吃飯。在村頭的老楊樹邊上,老張頭三杯土燒下肚,嘴就收不住了,談在鄭州朋友家里看到的小彩電,談在國家政策的傾斜下深圳從小漁村一躍而成為一座大城市。期間老張頭還掏出他別在腰間的bb機炫耀一番,老王卻從沒見這小盒子響過。

“恁小娃還小滴很哩,該出去開開眼。”老張頭說。

他們從黃昏聊到了入夜。老張頭不勝酒力,靠在老楊樹的樹干上睡著了。漫天的繁星自顧自地閃著,山風(fēng)把葉子吹得沙沙作響。

第二天,老王大早就去了胡屠戶家采購了一趟。他把買來的牛骨先入水汆干凈,然后附上一副牛肝牛肚肺,外加老張頭才送來的各路香料和自家的湯頭,一并下鍋小火熬煮。另一頭,將牛腩肉上多余的肥油清理干凈,切成塊用紅鹵煨上。等到晚上,老王把父親請到桌上,自己下廚房,用他早已嫻熟的和面手藝?yán)艘煌朊鏃l,和幾片菜葉一并下鍋煮熟,打一碗清澈的牛骨湯底,盛起面條和青菜,放上一勺紅燒牛腩肉,再上撒一把辣子和一把青蒜。

老王把面端到父親面前。可能是由于職業(yè)的原因,老王父親并不像一般父親那樣嚴(yán)肅刻板。他端起面,樂呵呵地吃了起來。

“大(爹)啊,俺這面中不?”老王試探地開了口。

“地道,得勁兒。”老王父親還吸溜著面條,“娃兒你有啥就說,弄這些干啥哩?”

“頭先和老張頭擱村頭喝酒。俺想跟著他出去看看。”

“那去唄。三兩天兒的知道回來就中。”

“大啊,俺不是想擱山里轉(zhuǎn),俺是想去山外面看看,中不?”

老王父親一愣。他喝了口湯,把梗在喉嚨里的話給帶了下去。

當(dāng)晚,父親清點了家里的財產(chǎn),扣了點老夫妻倆人的養(yǎng)老錢,便連同那一壇老湯頭一并傳給了老王。老王跪在父親面前,“咚咚咚”連著磕了好幾個頭。天微微亮?xí)r,老王帶著老婆小林和還在吃奶的小王上了老張頭的拖拉機翻斗。拖拉機“突突突”地起了步,老王回頭,身后的父母和村子慢慢被拖拉機揚起的灰塵籠罩。

這是老王現(xiàn)在回想起家鄉(xiāng)時能想到的最后一個畫面。

(三)

三線城市暫時還是沒有夜生活的。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輛出租車不時飛馳而過,卷起路邊厚厚的梧桐落葉。

小林剛把碗筷都收進廚里,又接著收拾湯桶。她打出一勺牛骨湯底,濾去雜質(zhì),煮沸消毒,然后倒進裝著老湯的壇子里。她把剩下的湯都倒了,卻把牛骨留了下來。隔壁雜貨店養(yǎng)的小狗就好這一口。

老王坐在店里,清算這今天一天的流水。轉(zhuǎn)眼來南城也有十年了,過程卻比想象中的要順利許多。老王剛進城的時候,正趕上全國掀起的一陣蘭州拉面熱,他便也租了間小店面,掛上了蘭州拉面的牌子,做的卻還是他拿手的河南牛肉面。客人們也不懂蘭州拉面到底是個什么,于是老王乘著這一陣風(fēng)掙到了第一桶金。到現(xiàn)在,靠著老湯頭的鮮美,加之一副好手藝和一副熱心腸,老王的面店有了不少熟客,生意也是越做越好。

他做完了手上的事兒,隨意坐到人行道上自己支起的臨時餐桌上,一只手拖著腮。老王是個很安靜的人,話極少,和人聊起天來也是閉嘴聽著為多。他不抽煙,不喝酒,好像不需要任何的發(fā)泄點似的,把一切的精力和情緒都留在和面時的一雙手腕上爆發(fā)。

老王望著門臉兒出神。“蘭州拉面”四個字的招牌挨了十年風(fēng)雨已經(jīng)略顯老舊。他還記得著當(dāng)年自己和房東爬著梯子把招牌安上去的景象,而如今這家店已在自己名下了。08年的時候老王省吃儉用攢下了一點家底,正巧趁著國家著手調(diào)控房價之際從房東手上把這小店面盤了下來。后來沒過半年全國房價都開始暴漲,每每想來老王只能說自己是傻人有傻福。

“小林啊,你看著招牌也舊了,咱明天去換個新的吧。”

“好。”

“這次咱不要掛‘蘭州拉面’了,咱給掛個‘王師傅拉面館’。”

老王起身進里屋,小王早就趴在幾本不同學(xué)科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擬》上輕聲打起了呼嚕。老王嘆了口氣,給小王找了匹毯子披上。他招呼還在四處忙活的小林進屋來,便拉上了卷簾門。

(四)

周末,晚高峰,車鳴鼎沸。

“王師傅啊,你看你們家生意這么好,得花點錢在你們店面前面修個停車場唷。”肖阿姨花了老大功夫才在馬路邊找到一個停車位,作為老顧客在點面之前自然要調(diào)侃老王一番。

“呦您又來啦。”老王應(yīng)付不了這樣的玩笑話,只能扯開話題,“又帶小肖來吃面啦?”

“是啊,這不是她補習(xí)班剛下課,離你這兒近,帶她來吃個晚飯。”肖阿姨拉拉小肖的手,小肖卻害羞地躲到了媽媽的身后,不好意思和生人說話。

“這閨女才上小學(xué)就這么俊了。還是兩碗紅燒牛肉加蛋?”

“對,一碗多放香菜,一碗不要放。”

正是生意好的時候,母女倆不愿意拼桌,站在一邊等著。肖阿姨夫妻倆本來經(jīng)營著一家小公司,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卻不想丈夫婚內(nèi)出軌,凈身出戶。肖阿姨算是個女強人,離婚手續(xù)辦的干凈利落,一邊一肩扛下了公司事務(wù),業(yè)績不降反升,同時還能抽出時間來,安排女兒的學(xué)習(xí)生活。她讓女兒也隨她姓肖,她說就算是自己沒時間給女兒去找個后爹,也不能不對自己的親女兒負責(zé)。

老王從準(zhǔn)備好的大面團上切下兩碗的大小,醒了半天的面比較軟,他還得給面上上勁兒。他手上忙著,眼神不經(jīng)意地飄到肖家母女倆。上了半天課的小肖一臉倦怠,低著頭拉扯著自己的裙角。

“媽媽我想吃肯德基。”

“乖。”肖阿姨忙著在她的iphone4上快速的打著字,似乎還在布置工作,“囡囡要是在暑期班上好好表現(xiàn),媽媽就帶你去看世博會好不好?”

老王看著她們娘兒倆,心里想著已經(jīng)一天沒見到自家小王了。

小王大概在十點回到了店里,似乎是帶著一身煙味兒,徑直向里屋走去。老王放下手上的活,一把拉住小王,在小王小臂上留下一個面粉手印。

“怎么怎么晚回來?”

“不用你管。”

“還不用我管?已經(jīng)連高中都考不上了,我還不管你,要我等著去派出所領(lǐng)你嗎?。”

小王使勁兒把手掙脫出來。“還不是你,整天就只會拉面拉面,你還會做什么?人家張小寶分比我還低呢,他爸爸就能幫他找到了高中念,你能做啥?”他大聲吼著。

“老王我的面好了嗎?多加點蒜啊。”外面來吃宵夜的顧客等得有些不耐煩。老王只得咽下嘴里的話,放開小王,轉(zhuǎn)頭接著忙手上的活。

那之后老王大概賣出去七八碗面。那幾碗面大概是他開店以來拉的最差的幾碗了。

(五)

城市肆意地向外擴張,王師傅拉面館的地理位置慢慢從城市邊緣變成了老城區(qū)的中心地帶。

半年前,店門對面的手機賣場被整棟買下,來了一隊施工隊說是要翻新。這可照顧了老王的生意,相對便宜的拉面變成工人們一日三餐的首選。老王還在施工隊里認識了同鄉(xiāng)小李,他小老王十歲左右,老王離村兒時小李還在玩兒泥巴。所以老王覺得自己這個當(dāng)老大哥的得把小兄弟照顧好,每次小李來吃面老王都不收他澆頭的錢。

這天小李下了工地,老王正在屋里看電視。趁著最近巴西世界杯的檔,老王將以前的大屁股電視換成了液晶大彩電。他發(fā)現(xiàn)老湯頭再香也少有客人夸贊了,裝了個電視倒是引來不少球迷吃宵夜捧場。

“老王給來碗青菜面!”小李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老王讓小王去打老湯切牛肉,自己麻利的拉了兩碗面,又切了蒜頭和香菜拌上辣子油做了一疊蘸料,然后和小李一人捧著一碗面蹲在馬路牙子上吃了起來。

“老哥你又跟我客氣,不是說了青菜面嘛。”小李不好意思地笑著,把牛肉撥到一邊等著最后再吃。

“你們這蓋的是個啥?”老王不準(zhǔn)備接小李的話茬。

“說是什么。。。什么夜總會,就是有小姐的地方,嘿嘿。”小李臉上帶著小伙子對女人的向往。

老王卻老實地羞紅了臉。他忙轉(zhuǎn)換話題:“出來時家里咋樣?”

“還能咋樣啊,年輕人都出來打工了,只剩老頭子們在家。”小李畢竟年輕,出來才一兩年就說起一口比老王還要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老哥啊,想家了就多給家里打打電話,現(xiàn)在再打村頭公用電話了,家家都通電話嘍。”

這時幾聲尖利的剎車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幾輛電瓶車停在了門前。領(lǐng)頭的留了個銀色劉海,吊著根煙,瘦瘦的胳膊上紋滿了紋身,老王覺得自己稍稍使勁兒就能把他的胳膊給撅折了。

“小王!走了。”帶頭的朝著店里面喊著。小王聽見,脫下了干活的褂子,去店門后面推出剛買的電瓶車就要跟著走。老王把碗往地上一扔,擋在了小王門口。

“這么晚了,去哪兒?”

“不要你管。”依然還是這句話,小王悶頭往前走,不時偷瞄一眼帶頭的,確認他們不在看這里,生怕被看了笑話。

“你今天敢出這個門試試看!”老王允許小王學(xué)習(xí)不好,但絕不能允許小王和這幫人混在一起。他上前抓住小王的車把手,卻被小王一把掀翻到了一邊。他這才意識到小王的力氣已經(jīng)這么大了。

老王踉蹌著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氣的渾身直哆嗦。小林聽到聲音也急忙趕出來,拍著老王的后背幫他順氣兒。

“兔崽子,走了就別給老子回來!”老王的吼聲似乎追不上小王漸遠的背影。

(六)

這天是小李的頭七,老王在手臂上扎上黑色的絲巾,走到了路對面工地門口小李工友的隊伍里。工人們都罷工了,他們拉著“黑心老板,還我公道”的白底黑字的橫幅,前排的一個小哥抱著小李咧著嘴笑著的黑白照片。

那天工友們急急忙忙地把渾身是血的小李抬出來的時候,老王蹲在路牙上給家里打著電話。

“老王!你有手機,快打120!”

“這是咋回事啊?”老王整個人都蒙了。

“是小李!從8樓掉下來了!快!再晚就救不回來了!”

當(dāng)醫(yī)護人員把小李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小李的身體都快冷透了。

工友們自發(fā)給小李辦了葬禮。他們說,黑心包工頭租的是廉價的老化腳手架,鉸鏈因為生銹早就無法完全固定了。他們還說,小李在掉下去之前,還哼著他最喜歡的歌兒。

但似乎開發(fā)商權(quán)勢不小,這件事被他們壓得毫無風(fēng)聲。沒有媒體報道,沒有報紙刊登。小李一個外來務(wù)工人員,也沒有家人來討個說法。工友們?nèi)フ野ゎ^,包工頭早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他們這才出此下策,站在工地門前拉橫幅,希望得到市民們的聲援。

他們還沒站整齊,路對面居然放起來大紅鞭炮。那原本是老王隔壁的雜貨店,據(jù)說是夜總會的老板提供了無法拒絕的價格,把這個店面也盤了下來,引進了一家起司叔叔芝士蛋糕店。這蛋糕在江對面的上海已經(jīng)非常火爆了,據(jù)說半小時只出12個蛋糕,卻有人愿意為了它等上整整兩小時。這不,鞭炮一放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哇!是起司叔叔!沒想到南城也有了耶!”人們從工地門前走過,有的根本不理睬老王他們,有的還對他們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不一會,蛋糕店門口就排起了長隊,有畫著大紅嘴唇的姑娘們,拿著剛剛排隊買來的蛋糕,對著手機鏡頭擺起了各路姿勢。

老王和工友們哪兒見過這種場面。他們想不明白,這邊人命關(guān)天的事兒無人問津,那邊只是一塊蛋糕,現(xiàn)在人連一塊蛋糕和人命那邊重要都分不清了嗎?

“老王!老王!”老王還沒回過神,聽見有人叫他,一看是剛從寶馬上下來的肖阿姨,“老王啊,你在這鬧什么啊,快去給我下碗老湯面。”

老王把面端到肖阿姨面前的時候,肖阿姨正刷著微博。

“你這次遇到的事兒有點難啊。你來看,只要我輸入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字,就是無法顯示。老王啊,你們怕是碰上大人物了。”她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接過面條。

老王嘆了口氣。他確實無奈,但卻不想把自己壞情緒帶給自己的客人,于是試著改改話題:“最近來吃面來得頻繁嘛?”

“可不是嘛。最近股票跌的厲害,賠了不少錢,這不,還是你這兒吃飯便宜。再說了,你這手藝啊,幾天不吃還真的想呢!”

“咋沒把閨女也帶出來?”老王被夸了兩句也沒心思笑,隨口接著聊。

“閨女出國了。她自己爭氣,考了個好學(xué)校。你說我們做父母的,還能做什么?只能出錢供著他們咯。”

老王的心又是一沉。那臭小子,走了都一年了,明明知道家里的電話,卻一個電話也沒給家里來過。

(七)

“豪強夜總會”揭牌營業(yè)已經(jīng)半年了,門前的兩盞綠色的鐳射燈一到晚上就朝著天空甩來甩去。隔壁芝士蛋糕已經(jīng)準(zhǔn)備打烊了,他們的生意早就沒了剛開業(yè)時的興旺景象。

老王坐在店門前。他已經(jīng)略顯老態(tài)了,發(fā)福的臉上胡渣和寸頭都已經(jīng)有零星的花白。他看著從夜總會里走出的人們,看著他們搖搖晃晃勾勾搭搭,看著他們趴在綠化帶里嘔吐。

“那兔崽子回來的時候要是和這群混蛋一樣,看老子不打斷他的腿。”老王這么想著,卻又不知道小王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今天是周五,老王按慣例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和父親母親聊聊家常。倆老人家又夸上了國家的政策,自從他們那個村被設(shè)為古鎮(zhèn)風(fēng)景區(qū)之后,不僅有人來翻修了村里的房屋和道路,村民們每個月還能從政府那兒領(lǐng)到一筆津貼。現(xiàn)在老兩口連下地農(nóng)作都不需要了。

“家里都好,俺們都好。少掛念。”老王父親每次都不忘讓老王放心。老王回身看了看空蕩蕩的店門,覺得是時候回趟家了。

第二天,老王買了一張南城到鄭州的高鐵票,到了鄭州再轉(zhuǎn)大巴進山。一路上,他使勁回想著關(guān)于家的一切,想到的卻只有被老張頭拖拉機揚起的灰塵淹沒的父母和村莊。他伸手去撥開那灰塵,卻發(fā)現(xiàn)灰塵下是更加模糊的記憶的盲區(qū)。

大巴在傍晚前緩緩開進了站。老王下了車,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游客集散中心,前面售票處寫著“黎陽古鎮(zhèn)歡迎您”的標(biāo)語,邊上的一顆大楊樹被人用鐵欄桿攔了起來,掛著“千年古樹”的牌子。老王對家鄉(xiāng)的變化做了心里準(zhǔn)備,卻還是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這是我家!什么時候我回家也要買門票了?”老王在售票處爭了好久,售票員是旅游局派來的,哪里認得老王,只認得從旅游大巴上下來的都要買票的死理。雙方僵持不下時,老李頭家的大娘正巧挽著一籃子大棗從村里走出來,準(zhǔn)備在大門口叫賣。她一眼認出了老王,售票員這才無奈放他進去。

一切都變了。以前的泥巴路變成了石板路,路的兩旁,是仿照著古建筑蓋起來的新房,青瓦雕檐下配著落地玻璃,青磚鋪出的小院兒里放的是木秋千和電燒烤爐。有人家改成了客棧,有人家改成了農(nóng)家樂,有人坐在公共廁所門口等著收錢。一路上,抹著紅嘴唇修了眉毛的姑娘們,在每個被標(biāo)記為景點的地方,握著自拍桿兒對著手機鏡頭擺出各路姿勢。

先前在村頭被當(dāng)成外人,到現(xiàn)在家里闖進了一群外人,這些都讓老王渾身不舒服。

老王跟著大娘就去了老李頭家,跟老李頭報個平安。他說小李和他在一個城市,一切都好,自己會照顧小李,讓老李頭放心。大娘掏出她這些日子賣棗掙的票子,讓老王幫著捎給小李。老王一口答應(yīng),又趁他們不注意把錢塞回了他們的柜子里。他推掉了老李頭留他吃飯的好意,他該回自己家了。

老王憑著兒時的記憶在變了樣的村子里快步走著,不經(jīng)意路過村里的棋牌室。他眼睛往里一飄,發(fā)現(xiàn)自己父母正打著麻將呢。老王父親邊上坐著個中年人,大肚子,帶著紅臂章,稀疏的頭發(fā)被捋向了一邊。

“老王頭啊,你再考慮考慮。”中年人目光在自己的牌上淺淺地游移。

“老啦,身子不中啦,干不了活咯。”老王父親依然是樂呵呵的。

“不用您老人家親子下廚,就是拿您做咱村兒里美食的象征。有您這尊佛在,還怕香火稀咯?”明明只剩一張萬字牌了,中年人卻選擇扔了一張六條。

“不咯。沒那個能耐,就不裝那個蒜。俺沒啥能耐,都是沾那祖上傳下來的老湯頭的光。現(xiàn)在我又把那老湯頭傳給了我的娃,恁找他去啊。”

“大啊,俺回來了。”老王從門口走進來,老爺子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晚上是老王下廚,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沒帶老湯回來。燒出的菜,如被抽掉靈魂的皮囊。老王父親去打了點土燒酒,自從村里變成景區(qū)這酒也得了個“賽杜康”的漂亮名字。“來,咱爺兒倆懟兩件(喝兩杯)。”老爺子臉上的皺紋已如太行山一般崎嶇,卻因兒子回家兒舒展不少。

酒過三巡,酒勁兒沖著頭上竄。老王的話多了起來,他說了這幾年城里的那些事兒,說了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說了隔壁蛋糕店的長隊,說了對面夜總會門前的飛禽走獸,說了小王出走,說了和小王混在一起的人。

“現(xiàn)在的人啊俺是真看不懂了。”老王撓了撓頭。

“這憨娃子,”老爺子樂得很慈祥,“俺們粗人,明白那么多干啥?過好自個兒的小日子不就中了。”

屋外的山風(fēng)依舊吹著,天上的星星卻不知去哪兒了。

(八)

風(fēng)吹得一陣比一陣?yán)洹?/p>

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倒是隔壁的生意又紅火了起來。蛋糕店前不久終于做不下去了,沒想到捯飭了幾個月?lián)u身一變又開了一家超大大雞排。已經(jīng)過了晚飯點兒了,隔壁門前隊伍的長度卻不見短。隊伍里的人大多插著耳機,低頭看著手機,一個個終端發(fā)出一個個短促的信號,像流星般在零點幾秒的時間里發(fā)光然后消逝。

老王坐在店里看著新聞,屏幕上一個金頭發(fā)的美國人憤怒的噴著英語,好像每一次看到這個金毛的時候他都是這么不開心。

“來碗牛肉面。”似乎是來生意了,老王起身準(zhǔn)備去拉面,小林卻沖了出來,激動地拽了拽老王的衣服。

點面的是小王。

兩年不見,小王好像瘦了一圈兒,穿著暗色的夾襖,留著平頭,手上夾著根煙。關(guān)于這一刻老王想過很多情形,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只是愣在原地,啥也做不出來。

拉上卷簾門,老王下廚做了一座飯菜,從冰柜里拿出一打啤酒。小王說,他跟著一群狐朋狗友去了江對面的上海,以為是闖蕩,卻沒多久就把他們帶去的錢都花完了。小王覺得這不是個辦法,自己賭氣不想回家就得給自己掙口飯吃。他于是悄悄離開,去一家燒烤攤兒當(dāng)學(xué)徒。正巧那一年火了麻辣小龍蝦,店里人忙不過來就讓小王幾個人專做小龍蝦買賣,三個夏天,從晚飯到夜宵到外賣,上海人吃麻小的勁兒就好像要消滅這個物種似的,小王每天起早貪黑,卻也掙了不少。但是家總歸是家,離家三年的小王覺得,是時候回家了。

“老頭兒啊,都什么年代了,你這樣開店是開不下去的。你給我點兒資金,我?guī)湍銙绎啋绎啞!?/p>

之后幾天,老王依舊勤勤懇懇地拉著面,小王倒是跑進跑出忙個沒停。他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套設(shè)備,說有了這個顧客就可以手機支付了。他還去批發(fā)來一大摞塑料袋打包盒,店里明明沒客人他卻叫老王做兩碗牛肉面,老王還不懂咋回事兒呢外賣騎手都已近到店里等著取外賣了。

雖然生意不像幾年前那么好,但小王的舉措確實讓營業(yè)額增長了不少。他還有下一步計劃。

“老頭兒啊,做生意要會推銷自己。咱這個拉面館的噱頭,我想就是你的老湯了。咱這樣,回頭你抱著老湯頭的壇子,我給你拍個照片,我再去找些介紹咱這面條的漂亮話,咱做個廣告牌掛在店門旁邊。”

老王沒告訴小王,他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用老湯頭做面了。現(xiàn)在這幫顧客早就嘗不出老湯的鮮美了。他們配不上這老湯。

(九)

老王騎著買菜專用的電瓶車,向著城外騎著。車后的框里放的是他的那壇子老湯,車兩邊是城市剛劃的新城區(qū),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玻璃幕墻反射著太陽的光,顯得金光閃閃。高樓間夾雜著正在建設(shè)工地和塔吊,到處噴薄著現(xiàn)代化的生機。

昨天晚上小王和他算了算流水,雖然有些許盈余,卻也才勉強維持家里的吃喝用。

“老頭兒啊,我有個主意,不過估計你不樂意。”

“你說。”

“我想把這店改了。做燒烤和龍蝦生意。我在那兒做的不錯,該學(xué)的都學(xué)了。再說咱對面這場所,要是做燒烤夜宵生意肯定好做。。。”

老王似乎沒在聽。他預(yù)料到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他滿腦子想的,是自己二十多年前和自己拜別父親時的場景。時代總是在進步,現(xiàn)在自己老了,老湯也老了,跟不上這個時代的步伐了,是時候被淘汰了。

不知覺老王已經(jīng)來到了江邊。這條大江從中國的最西邊一路奔流而來,南城已經(jīng)接近入海口,江水因驟然寬闊的江面而放緩了流速,坦然地面對目的地前的最后那幾公里。

陽光正好,江面波光粼粼,不時有幾艘駁船載著貨慢悠悠地飄過。浪花溫柔地拍打著堤岸邊的碎石。老王坐在石堤上,找了些扁平的石頭打著水漂。那壇老湯和他并排坐著,像兩個多年的好友。

時間差不多了,老王起身,抱起壇子,朝前奮力一扔,“噗通”一聲濺起一朵大水花。那壇子搖晃著下沉。老王轉(zhuǎn)身,沒有回頭。

(十)

清月如眉。南城的連接新舊城區(qū)的主干道上,一輛全電動SUV正急速而安靜地奔馳著。

肖小姐靠在寬松舒適的后座,隨手翻著微博推送的今日頭條。今天和南城相關(guān)的微博,被鋪天蓋地的#世界新能源汽車新興公司與南城政府簽訂公共交通大訂單#相關(guān)消息占領(lǐng)。

坐在前排的助理小曹也翻查著手機:“肖總,今天和政府各方面的會面到現(xiàn)在就算完美收工了,明天大早還有個講座要您出席,我七點到您賓館門口接你。還有,王市長剛剛發(fā)短信來,說很欣賞您在會場上的干練,想請您出席今晚的南城青年企業(yè)家非正式酒會。”

“幫我找個理由推了吧。”肖小姐在手機地圖上調(diào)出一個地址,汽車導(dǎo)航瞬間就收到了指使。“送我去這里吧,然后你們也回去休息,今天都累了。”

“那可不行,我們怎么能讓肖總您一個人在外面。到時候給我個電話我來接您。”

“不用了,”肖小姐看著窗外漸漸熟悉起來的街道,“我可是在這座城長大的。”

車在老城區(qū)的小巷子口停下來。路邊的一家夜總會霓光閃爍,門前徘徊著穿著艷麗時尚的男男女女,里面沉重的base穿透了墻壁微微震動著肖小姐的心臟。她轉(zhuǎn)過頭,路這邊的一排房子都已經(jīng)十分老舊了,但是街邊的一家奶茶店依然沿街排著長隊。那是最近很火的一小點。姑娘們抹著大紅嘴唇,小伙們臉上撲著粉,拿著剛剛排了一小時隊才買到的一小點奶茶對著手機鏡頭擺出各種姿勢。現(xiàn)在的自拍軟件,還能在姑娘小伙們的頭上長出小兔子的耳朵,或者在臉上加上一副大墨鏡。

肖小姐撩了撩她的短發(fā),走向邊上的一家店面。她伸頭朝里面望了望,里面被收拾的干凈整潔,還有小二樓,像是剛翻新過似的。空氣里彌漫著孜然和麻辣的混合味道,她抬頭,看著還挺新的招牌上寫著“王師傅龍蝦燒烤”。

“您好,”肖小姐對著正炒著龍蝦的小伙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請問您認識先前在這里做拉面的王大伯嗎?”

“你說他啊?他是我爸爸。”小伙大力地顛著勺,鍋沿上不時竄起陣陣火舌。

“方便問一下您父親去哪兒了嘛?”

“老頭兒年歲大了,回老家養(yǎng)老去啦。說不定現(xiàn)在正打著麻將呢。”

“那,您這兒還賣拉面嘛?”

“呦,看來是老頭兒的老主顧啊。不過我們這兒不賣拉面了,那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吃啦。要不嘗嘗我們這兒的小龍蝦?麻辣的十三香的冰鎮(zhèn)的蒜香的都有。”

“不用了。謝謝了。”肖小姐臉上依然掛著她非常職業(yè)的微笑。

夜總會里不時走出幾個已經(jīng)喝的滿臉飛紅的姑娘,小伙立馬把她們邀進店里。她們點了幾串兒燒烤,似乎在里面沒盡興,又點了幾瓶啤酒。終于一個姑娘不勝酒力,吐了一桌,濺花了她一臉精致的妝容。

肖小姐往小巷深處漫無目的地走著。月色如水,夾雜著老城區(qū)散發(fā)著其獨有的生活氣息。她伸手,似乎能感覺時光在她的指縫間緩緩流動。它只顧向前,對落在它身后的事物絲毫不留情。肖小姐想不起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想念那一碗牛肉面的味道,她已大概猜到這一碗牛肉面終將在歷史的進程中灰飛煙滅,卻沒料到會消失的如此之快。

那這城市的心臟又還能活多久呢?怕是終究會變成一個華麗的空殼吧。

(完)

————————————————————

(后話)

文中的拉面店確實存在,南通的朋友特別是三中的朋友應(yīng)該都知道,在南園路往三中走的路口上有一家高師傅拉面館,現(xiàn)名高師傅燒烤。

其余都屬虛構(gòu)。

請多多指教。

歡迎轉(zhuǎn)發(fā)。

2017.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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