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陰雨連綿了一周,今日終于放晴。沈芊應該很高興,因為她終于不用為自己的婚紗會不會拖泥帶水而擔心。
都說新娘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這話一點不假,這一天,盛裝打扮的她真的很漂亮,比起十二年前那個喜歡著我的沈芊,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在這婚禮上制造些轟動,后來理智告訴我,這合情合法,所以我專門為她準備了一個橋段,心想著,應該會一下子引爆全場。想著想著,我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然后用手摸了摸放在褲口袋里的三張紙。
那是沈芊寫給我無數情書中的三封,我花了幾個小時從一堆信封中找出來的。
終于,我接過司儀遞過來的話筒,接著從褲口袋里摸出那三張花花綠綠的信紙,朝在座的賓客揚了揚,然后咳了兩下,清了清嗓子,用男主播一般的聲音,緩緩說道。
“這是新娘子以前寫給我的情書,不知道在座想不想聽一下?”
果然看熱鬧的不怕事大,臺下一陣歡呼。而站在一邊的沈芊則瞪圓了眼睛,驚訝得不知所措。
悠揚浪漫的音樂正合時宜的響起,賓客們伸長著脖子,像是要從我的聲音中看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我笑了笑,開始念了起來。
(2)
第一封:
長沙現在變冷了嗎?西安都下了好幾場雪了,每天出門都要把自己裹得像一個粽子,我這樣肯定又顯得更胖了。
還記得我們剛上高一的時候,長沙難得的迎來了一次大雪,下課后,我們班上的人一起去打雪仗。由于我的體積過于龐大,很快就成為了一個移動的靶子,無數的雪球在我頭頂開花,小小的雪粒滑進脖子,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還記得那是你第一次為我說話,那時你站出來,擋在我的面前,高聲喊著,“你們這么多人扔一個女生,太不厚道了。”我那時應該是太感動了,呆呆地站在你身后,忘了要幫你的忙。
那個時候的你應該就是現在所說的暖男吧?哈哈,不過后來才發現,你就是個熱水瓶,哪里寒冷哪里拎。
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三年就過去了。我覺得我更加內斂了,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在古城墻上走。我覺得你應該要過來看看這古城墻上的雪,白白的,安然地躺在磚沿上,時不時會有幾只不知名的鳥落在上面,真的很漂亮。
對了,如果你要來,就提前跟我說一下,我去火車站接你。
嗯,就這樣,希望你在那邊過得開心。
2007年12月23日
(3)
第二封:
隨信一起的照片你看了嗎?
猜一猜,我在哪?
哈哈,猜不出來是不是,我告訴你吧,這里是廣西北海哦,如果我地理沒記錯,我拍的這片海應該就是南海了吧?
坦白說,我來之前是想問一問你要不要一起來的,但是我不敢,被拒絕的話就太沒有面子了。不過我一直記得你在我的同學錄里寫的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海邊,所以我提前代你來領略一下,感覺還是很好的呢。
在這里,你可以坐著輪船,吹著海風,吃著海鮮,看著碧藍的海面,赤足踩在柔軟的沙子上,頭頂上陽光正好,想一想,都能讓人心里美美的。
當太陽快沉到海平面時,你會發現整片大海金光粼粼,連空中飛翔的海鳥也都變成了金色。一對對情侶手拉著手在這金色的海灘上緩步走著,像是能走到時間的盡頭一樣。我想,如果你跟我一樣這么感性,看到這樣的場面你也會動容的。
又跟你矯情了這么久,希望你不要嫌惡啊,哈哈。那就先講到這里吧,祝你在那邊一切都好。
2009年5月5日
(4)
第三封: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竟然就已經訂婚了,當然,你那么優秀,那么帥氣,訂婚了也很正常。
我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不過看到你女朋友那么溫柔,那么漂亮,我也替你開心呢,你要好好珍惜哦。
對了,我給你透露個小秘密啊,我以前,我是說以前哦,我也很喜歡你呢。不過現在不會了,真的,真的。
最后,衷心地祝你們幸福。(笑臉)
2013年10月8日
(5)
讀完這三封情書,我偏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沈芊,她的臉紅撲撲的,像是三歲小孩臉上的高原紅。她的眼里,也已滿是晶瑩的淚水。
司儀走上前說,“原來新娘子還有這么一段啊?”然后將我拉至沈芊的身邊,問,“你有沒有什么想問新娘子的?”
“有啊。”我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想問,你不是說很早就不喜歡我了嗎?為什么今天還要嫁給我?”
臺下賓客一陣雷動。
沈芊微蹙著眉頭看著我,眼淚簌簌地掉,那一剎那間,我仿佛讀懂了她心里的千言萬語。
我一把將她摟在懷里,享受著那專屬于我的溫存。
(6)
坦白說,沈芊一開始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無論從長相還是性格。
我喜歡纖瘦苗條的,可高中時候的她膀大腰圓,連我站在她面前也只能叫做弱男子。再說性格,她是那種沉默得不能再沉默的女生,仿佛怕一開口便驚擾了整個世界。
不過,隨著時光的雕琢,人是可以變化到令人震驚的。
畢業五周年聚會的時候,我就被她那曼妙的身姿震懾到了。我還記得,我偷偷問一個朋友,“這兩年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瘦成這樣了?”
“誰知道了?估計失戀了吧?”
我暗自思忖,“失戀?那她以前怎么不多陪陪她男朋友,給我寫那么多信干嘛?練字啊?”
說來奇怪,她給我寫了很多信,但真正見面時,她跟我也只是點頭寒暄一下,然后獨自走到沙發的一角,沉寂在一堆人的狂嗨之中。
后來我問她,既然不喜歡鬧,干嘛每次聚會都還要去?
她說,因為你會去啊。
聽得我心里真是滿滿的暖意。當然這些是后話了。
那次聚會末尾,我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在飄。她突然過來想要攙我,不過被我拒絕了。她就站在我對面,不動,低著眉,沉默著。
借著醉意,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慈父的樣子,語重心長的對她說,“我想你要是多笑笑,更開朗一些,你或許就不會失戀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失戀也沒那么可悲,是不是,我還經常失戀了。所以該吃吃,該喝喝,別把自己餓瘦成這個樣子,你爸媽看了得多心疼啊。”
后來,后來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再次見到她已經是第二年的聚會了。
她站在門口,像是在等著誰。她化了點淡妝,穿著米黃色的連衣裙,腳踩著一雙細跟涼鞋,乍一看去,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我最驚訝的是她臉上再也看不到那種陰郁了,一顰一笑全帶著陽光的味道。
我不由得說道,“沈芊,你變魔術的吧?太厲害了,我給你按十二個贊。”
“可不是么?”朋友A突然從里面走出來,接著我的話說,“剛我們還在說,要是知道沈芊變這么漂亮,高中的時候就應該追,大學一畢業就把她娶回家,多美好啊。”
“你們就可勁揶揄我吧。”沈芊笑著說道。
“哪是揶揄?真心話,好不好?”
沈芊沒有繼續接話,轉過來對我說,“你來這么晚,大家都在等你了,快點進去吧。”
“你先進去吧,我還要等一個人。”
“等誰啊?”
“我未婚妻,她應該馬上就到了。”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晦暗,可我還是只顧著和朋友A開玩笑,絲毫沒去理會這小小的變化。
“哦,那我先進去了。”
后來,待我走進去時,沈芊正端著紅酒杯到處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我心想,這女生總算是開竅了。只是到后來,又覺得她開竅開過了頭,不然也不會,聚會還沒結束,她就被人扛到醫院催吐輸液去了。
這次聚會后,她寫了上面的第三封情書給我,也是最后一封,從此,我們便各安天涯。
(7)
說來可笑,我和她的再次見面是在醫院里。當時我的腦袋上,腿上綁扎著厚厚的繃帶,像木乃伊,看起來應該十分的滑稽。可她沒有笑,而是一場梨花帶雨,將我的被子整得濕漉漉的。
“不就是失個戀嘛?干嘛去尋死啊?你不是跟我說過,失戀很正常嗎?”她一邊哭一邊罵。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用這么大的聲音跟我說話。
“誰告訴你我去尋死啊?”
“那你干嘛往別人車子上撞啊?”
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當然,如果不是正好看到櫥窗里那條白色的裙子,我或許也不會亂了心緒吧,畢竟我的未婚妻就是穿著這樣一條白色裙子跟別人跑了的。
在醫院的那段時間,沈芊每天過來看我,每次都帶著她煲的那些說不出味道的湯。每當我喝湯的時候,她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生怕漏掉了一滴。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你怎么還不回北京啊?”
“去北京干嘛?”
“干嘛?你不是在那工作么?”
“早就辭了。”
“辭了,那么好的公司,你傻啊?”
她沉默了三秒,然后爆發,“到底是我傻,還是你傻?”然后從病房里沖了出去。
重重合上的房門激蕩起屋內的空氣,窗簾輕輕地撩動了一下,我看見窗臺上的那盆水仙,在刺眼的陽光下,有些發蔫。
后來,老媽隔三差五跟我說,“哎,你呀你,這么好的女孩,石頭都能動心了。”
“我又不是石頭。”
所以我動心了。
所有贊美自己的話都不能由自己講,否則太過顯擺,所以在此省略一千字或者一萬字。反正那年年底我們就去了西安,漫步在古城墻上,只不過沒有大雪,只有陽光恣肆,一片晴朗。
我們就這樣在城墻上走著,突然她一本正經地問我,“我以前寫給你的那些情書,你還留著嗎?”
“那是情書啊?我以為就是用來練字的信了,早扔了。”
“哦,也是哦,留著好像也不太好。”她像是自言自語,平靜中帶著些點點感傷。
我們沒有訂婚,就扯證了。扯證那天,她揚言要做我家的定海神針,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
現在想想,定海神針這比喻挺妙的,適合以前的她。
(8)
前天,在飯桌上,朋友們問我,“馬上要結婚了,什么感想?弄文藝一點,讓哥幾個學習一下。”
我說,只有一句話,那就是,“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昨夜,我搬出那盒壓箱底的寶貝,一封一封重讀了起來,待全部讀完,已是凌晨兩點,那一刻,窗外天朗氣清,心里悠然暢快。
此刻,沈芊靠著我的肩膀,輕聲耳語,“你不是說那些情書都扔了嗎?”
“是啊,不過我又穿越回去,撿了回來。”
“那你干嘛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讀這些東西,多不好意思啊。”
“哪有,我挺好意思的啊,反正是你寫給我的。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有多喜歡我。”
“那你又有多喜歡我了?”
“你猜……”
“猜不到。”
“就說你傻吧,算了,告訴你吧,我買了兩張去北海的機票。”
“去北海干什么?”
“不是有人跟我說,那里有片被落日鍍金的海灘可以通往時間的盡頭嗎?我們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