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 “要饃吃”
? ? ? ?這世界是個“自以為是”的世界。我們自認為是如何如何的人,認為張三是如何的張三、李四是如何的李四、王五是如何的王五,認為社會是如何的社會,于是這一切便成了該有的模樣。能被有能力理解的,能被愿意相信的才就是真相。所以開頭那句關于“自以為是”的描述,沒有任何貶義。這就是我的“自以為是”,我的世界觀。
? ? ? ?其實我們不該指指點點誰傻誰瘋,或許他們的另類行徑只是源于他們和眾人不一樣的世界觀、價值觀而已。
? ? ? ?曹先生是哪一年、哪個季節來到五甕村的,秦祥不記得了,他仿佛就像那里的太陽、月亮、星星、村口的澇壩還有一直給人扎耳朵眼的楊家奶奶左腮幫子下面的大肉球一樣從一開始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了,好似村子誕生時便帶來了。他姓曹,但村里所有的大人都叫他“要饃吃”,而且他們也不厭其煩地告訴所有的孩子,那種存在叫做“要饃吃”,他臟,他懶,他傻,要躲著他,千萬別學他。
? ? ? ?秦祥對曹先生最初的記憶事件發生在他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曹先生幾乎每天都會在出村口有段距離的一棵老榆樹下面等著放學回家的秦祥他們。當時鄉下的馬路還沒有鋪砂子,更沒有蓋上瀝青,只是最接地氣的土路,當然也很少來往的機動車輛,再加之學校距離村子是小學生的半個小時路程,對農村孩子來說不算遠,所以除非大風大雨雪,不然沒有家長去接孩子放學的。每晚放學,同村的孩子會排成一縱隊,叫各村的“路隊”,由路隊長監督著一路結隊回家。當曹先生出現在那棵榆樹下之后,路隊長每次都會在隊伍快到榆樹旁的檔口大喊一聲“解散了”,隨后路隊中的孩子們會雀散開來,各自跑回家去。而曹先生才半起了原來蹲著的身體,傻傻地憨笑著,露出前面幾顆焦黃的牙齒。其實曹先生并沒有惡意。當時村里幾乎所有的孩子中午都不回家吃飯,來回學校和家里吃個午飯需要一個多小時,太折騰,所以大家每天早上去學校時便帶著水、烙餅或者饅頭做中午飯吃。曹先生估計就是得知了這事,守在途中,想從孩子們那里討點吃剩的午餐。直到那一天,執著的(或者是無聊?)的曹先生當然還是等在榆樹下,路隊依例走到榆樹近處,但這次有個六年級叫李永強的大男孩沒讓大家跑,“給你們看看我怎么逗這個‘要饃吃’!”他說。李永強昂首挺胸走到了眾人的最前面,像大伯家那只公雞!他一步步靠近曹先生,中途在路邊靠近田埂子的一處拾起了幾個胡磯圪垯攥在手里,在靠近曹先生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先向曹先生扔過去一塊,打到了他身上,應該是肩膀下面一點,記不清是左邊還是右邊了。李永強向曹先生喊話:“不許過來,過來我還打你!”曹先生咧嘴笑著,原地站著?!罢f,你想干嘛?”李永強問?!敖o點吃的?!辈芟壬曇舨淮?,不過不算難聽。“我有吃的?!崩钣缽姀臅锾统鲆恍K黑面餅,“我有饃饃,但憑什么給你呀?我是你哥啊還是你爸爸???”李永強說完回頭沖其他人得意地揚揚眉毛。曹先生聽完一怔,完了還是嬉皮式的笑:“你是我哥!”然后伸出了手。“我姓李!”李永強得意道?!袄罡绺?,李哥哥,給我吧!”曹先生伸出了雙手,他當時看著應該四十多歲?!安恍校 崩钣缽娡蝗晦D口了,“你得叫我爸爸!”曹先生突然不笑了,猛地收回了伸出的雙手攥成了拳(秦祥很確定當時看到了曹先生眼中一瞬間的怒光),然后卻是狠狠地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土。同時李永強連連退了好幾步。但曹先生兀自往秦祥他們上學的方向走去,走過他們身邊,一言不發。走出十米開外后,李永強又沖著曹先生狠狠扔了幾塊胡磯,見曹先生也不回頭搭理,便叫嚷開來:“哎哎,別跑啊,你能什么能啊,你不叫爸爸,我喂狗也不給你吃!”曹先生越走越遠了。李永強用力地吐了口唾沫:“你們信不信,見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 ? ? ?那以后,曹先生再沒出現在他們放學的途中了,李永強的英勇也在同學們中間越傳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