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何靜提出離婚,就從家里搬出來,住回了父母家。
這天她剛走出小區,聽見身后有人叫她。
“何靜!何靜!……”姚德業的腦袋從路邊停著的奔馳車里伸出來。
何靜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姚德業的車緩緩跟著,“何靜,我們談談好嗎?”他搖下副駕的車窗。
“有什么話你可以同我律師說,我沒有話要跟你談了。”何靜冷漠地說。
姚德業停車,追上來攔住她,“上次的事,我跟你道歉!”
她被迫站住,對面的丈夫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仿佛變了一個人。何靜不禁一怔,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真的,我們談談吧!”姚德業幾近哀求的口吻,令她有點心軟。
看到何靜動搖了,姚德業立馬拉開車門,她也只好坐進去了。
沒問去哪兒,漸漸何靜發現是回家的路。
“干嘛?我不要回去!”她不禁抗議。
“家務事自然要在家里談,難道去公眾場合讓不相干的人看笑話?”姚德業恢復了一貫的沉穩。
何靜雖不樂意,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想著上次走得急,正好拿兩件衣服,就隨他去了。
一進門,房間里一片狼藉嚇了她一跳,到處都是煙味,臟衣服滿地扔。她本想問阿姨最近沒來嗎?轉念一想都要離婚了,還管那么多!可到底是生活過三年的家,還是看不下去,她把幾件襯衫捋順搭到把手上,才坐進沙發里。
“說吧,談什么?”何靜單刀直入,她只想談完盡快離開。
“離婚你是怎么想的?”姚德業拉了把椅子在對面坐下。
“我覺得咱們不合適,一起生活挺費勁的,或許分開對彼此都好。”何靜平靜地說。
“不合適?”姚德業問,“結婚的時候你覺得合適嗎?”
何靜沉默了。當初她的確有點兒急,欠考慮,還一度把姚德業對自己的緊張視為愛的表現,沒想到最后這會成為一個致命的矛盾。
“怎么?不說話。”姚德業點了支煙,把煙盒和火機推給她。
姚德業不介意女人抽煙,這倒是何靜起初沒想到的,她本以為像他那么傳統的人會視抽煙的女人為洪水猛獸。有一回姚德業主動說:“你抽煙的吧?”她心頭一驚。他笑笑,“早聞出你身上有煙草味。沒事,我不反對女人抽煙。”何靜很意外,卻暗自放心,在他面前偽裝乖乖女,時間久了也挺累的,姚德業那番話讓她一下子松弛下來。
何靜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上。尼古丁有種讓人放松的魔力,她一只手搭在沙發上支撐著腦袋,“德業,你對我挺好,我知道。但你胡亂猜疑讓我后來精神特別緊張,我這人向來喜歡自由,在你面前我大部分時間都不是真實的自己,這種喬裝讓人疲憊,不想活得這么累了。”
“你意思很多時候你是在哄騙我?”姚德業挑了挑眉。
這種措辭讓何靜反感,好像又回到往日開戰的前兆中,她一下子沒了溝通的欲望,不禁冷漠回道:“你要這樣理解也行。”
一時談不下去了,兩人悶頭抽煙,青煙在各自頭頂升騰,屋里頓然煙霧繚繞。大概所有緣盡的夫妻都會面臨此刻無話可說的尷尬吧。
姚德業捻滅煙蒂,身體前傾一下,說:“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就能理解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何靜想,不就是被之前老婆戴過綠帽嘛,她已經聽得疲乏了,剛準備走神,卻聽姚德業說:“你知道我跟前妻是在什么情況下結的婚?”這倒是他第一次提起,何靜把臉轉過來。
“就在婚禮前幾天,準備給同事發請帖時,我偶然從旁人口中得知,她的前男友竟然是我在集團里的一個競爭對手,而且還是手下敗將。說前男友真是抬舉了,那個男人同時還有一個多年女友交往著,所以我前妻頂多算第三者,只是插足未果放棄了。”
何靜手里的大截煙灰掉到裙擺上,她趕緊拍了拍,捻滅了煙蒂。
“你知道這對一個男人意味著什么?他,一個手下敗將,在事業上沒能擊倒我,卻可以這樣羞辱我:你老婆我上過!這種話不必真說出口,一個眼神就足以讓我無地自容,這種感受你知道嗎!”姚德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何靜不忍看他,“那你們為什么還是結婚了呢?“她低著頭問。
“我是個要面子的人,請帖都發出去了,突然又不結了,讓人怎么想?再說,她父母對我還不錯,我不想讓老人難過。”
“后來呢?”
“后來集團的人我一個都沒請,整場婚禮我根本笑不出來,一結完婚我就提出辭呈離開了哪家公司,因為我不想聽到任何閑言碎語。”
以姚德業的心高氣傲,那的確是個很大的打擊。“你們那八年是怎么過來的?”何靜很想知道他會如何對待那個從婚姻一開始就令他蒙羞的女人。
“問得好!怎么過來的……”姚德業苦笑著,“婚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想碰她,直到家里催生孩子,我們才開始造人計劃,那真的只是為了造人而已,我享受不到其中一點兒樂趣。每月都是在她排卵期才不得不有夫妻生活,有一次我正在外地出差,她非叫我回來說日子到了,飛回去的路上我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媽的我成啥了!巧的是,我兒子就是那次懷上的。此后,我們就再沒上過床。”
何靜聽得心驚肉跳,什么樣的女人能夠忍受這樣的婚姻啊,簡直就是守活寡!那她最后投入別人的懷抱,也真是一點都不出奇了。
但造就這種畸形婚姻的姚德業又何嘗不是可憐之人?和他相處至今,有一點何靜是絕對放心的,就是姚德業的潔身自好,從未有過花花腸子,即便生意場上不得不出沒風月場所,他也懂得把握分寸,連逢場作戲都很節制,更不可能在外面過夜。
雖然這些并非何靜親眼所見,但姚德業的行蹤向來磊落,歡迎隨時查崗,在公司也處處營造出妻管嚴的形象,他同事都說姚總這點不得不服,定力十足!
姚德業的手機從來不上鎖,當然何靜也從來沒去翻過,只有一次他給她看手機上同事發來的段子,正好有條曖昧的消息蹦出來,一位生意往來的女性請他出去喝咖啡,看頭像還有幾分姿色。姚德業是這樣回復的:“陪老婆呢,要不你跟她請個假?”搞得何靜哭笑不得。
或許正是因為姚德業對自己要求嚴苛,他對何靜也有同樣的要求,不能容忍她跟男性單獨會面,哪怕是關系很正常的普通朋友都不行,更別說陳波這樣的。那時何靜還沒了解透他的脾氣,無意間透露曾在陳波家過過夜,姚德業當時發了很大的火,非逼著她把陳波刪了,從此不許來往,當時真把何靜嚇壞了,最后不得不跟陳波斷了聯系。
之前那八年,生完孩子姚德業跟前妻過的就是無性婚姻。他前妻起初頗有微詞,一來他不想,二來是真的不行,他們嘗試過幾次,都失敗了,前妻懷疑他陽痿了,要帶他去看中醫調理一下。
姚德業死活不肯去,他知道自己是心里始終過不了那道坎兒,可后來漸漸也對自己的能力起了疑心,不會真的陽痿了吧?所以那次跟何靜去度假村,第一回上床時他的表現強差人意,離婚后他就再沒碰過女人,心理負擔太重,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
而何靜的曼妙身段,熱情似火,讓姚德業很恐懼,他怕自己滿足不了她,有一天她也會像前妻一樣給自己戴綠帽子,這才嚴格監控何靜平日里的社交圈。
感情再好的夫妻,婚后仍需要有各自空間,怎么能搞得像監視犯人一樣彼此緊盯呢?何靜本來就對這樣的婚姻生無可戀了,加之今天聽他說起的前一段婚姻,令她不寒而栗,更堅定了要離婚的信念。
姚德業對女人的信任感已經完全沒了,每天都在收集不同的證據,證明對方沒有背叛自己,這種日子何靜是一天都捱不下去了。況且,上回他在咨詢室里的所作所為,簡直讓何靜在同事面前無地自容。
她聽完姚德業的訴說,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這樣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變成第二個八年。”
姚德業一怔,他本以為告訴她真相能保住這段關系,不曾想何靜還是堅持離婚的打算。他惱羞成怒道:“我虧待過你嗎?給你高品質的生活,還能拒絕一切誘惑,你去問問有幾個男人能做到我這樣?何靜,你可別不知足!”
這種口吻讓何靜感覺他把自己當成了包養的二奶,她也沉不住氣了,反唇相譏道:“姚德業,我也告訴你,你要的不是個妻子,而是一個對你服服帖帖的女仆!你所說的高品質生活,在我看來就是個豪華監獄,我可不是你的階下囚!”
這番話明顯激怒了姚德業,他沖到衣柜前把她的衣服、包包通通甩到地上,嘴里嚷著:“這個包2萬7,這套衣服六千,還有地上這鞋7千……豪華監獄能讓你穿這些?!”
摔完了衣物,姚德業還不解氣,他又沖到通往復式二樓的階梯上,“還有這些!”墻上掛著他們曾經一起出國旅游的照片,“歐洲、日本、美國、澳洲……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一邊控訴,一邊把鏡框摔到下面客廳的地上。
何靜望著眼前失控的男人,突然呀了一聲,一片碎玻璃飛濺到小腿上,劃出一道口子,血珠子慢慢滲出來。
姚德業聞聲住了手,兩人遠遠對望著,何靜拿出餐巾紙捂住了傷口,他頹然垂下了頭。那一刻,他們意識到這夫妻一場的緣分或是真的走到盡頭了,惡語相傷,血濺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