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許知桐
情竇初開的年紀,最害怕的兩件事莫過于:
沒說出口的暗戀成了永遠的秘密,咫尺之遙卻不知我很愛你;
脫口而出的告白只有無聲地拒絕,形同陌路再無勇氣去靠近。
相遇或分離,都是對那時光最好的回憶。
1.
高一下學期,小漁回到了老家,她是喜歡這里的。
小漁的父親是十里八鄉第一個正經大學生。
錄取通知書剛來那會兒,驚動了縣長,不知從哪打聽來小漁家和他家系同族,縣里撥錢給小漁家修繕了老屋,弄了塊匾上書“光宗耀祖”。
村東頭最勢利的屠夫王瘦子也割了二十斤豬肉派小伙計去道喜,只抽著旱煙,拍大腿,恨自己沒有個兒子。
這一年,請的保姆家里媳婦生了二胎,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小漁有胃病,一日三餐馬虎不得,這時父親想到了送她回老家。
回老家那天,是小漁父親開車去的,一輛普通的別克威朗。
那天在奶奶家吃了飯,母親摸摸小漁的頭,眼眶有些濕濕的,從小漁六歲那年接回市里,便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
車子緩緩駛去,小漁并沒有追上去,拿出畫本朝屋后的竹林走去。她喜歡這片竹林,小時最愛的便是躲在竹林里等著爺爺叫她回家吃飯,奶奶的小蔥豆腐湯,爺爺的香烙餅,都是她的最愛,后來回市里學了畫畫,就想著以后有機會一定要把這里畫下來。
2.
小漁來學校報道那天,年級主任把她介紹給了新同學,班主任姓福,是小漁父親的高中同學,略微發福,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
老福指指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笑著道:“小漁,你坐那兒,一會我帶你去領書。”
順著老福指的方向望過去:緊挨窗戶的座位,坐著一個男生,沒戴眼鏡的世界總是朦朧的,看不清長相。男生一手托著下巴,在紙上寫寫畫畫似乎正在算些什么。
跟著老福去領完課本,整理好抽屜,猶豫了會兒掏出便簽本,撕下來,遞過去。
“我叫于肖語,很高興認識你。” “可以叫我小漁。”
男生點點頭,合上正在寫的作業,指指封面姓名欄,“我叫蘇沐。”
3.
奶奶家在離縣城十幾里地的鎮上,老福受小漁父親之托在學校附近租了處房子,爺爺奶奶搬了過來。
日子不咸不淡恰到好處,像小漁的成績,不好不壞,像小漁與蘇沐的相處,不冷不熱。小漁總有兩三道不會的題會問蘇沐,蘇沐也會提醒小漁明天要交的作業。
小漁發現,這段時間蘇沐經常忘吃早餐,總是在課間用面包匆匆對付。
每天早上出門前,小漁會把奶奶做的土豆卷、粉絲包多帶一兩個,偷偷塞在蘇沐課桌里可以看到的位置。
小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份禮物——一本她很喜歡的手繪書。
書的扉頁上寫著:謝謝你,生日快樂!落款是蘇沐。
4.
臨近放假的日子總是讓人激動的,由于上頭政策擺著,這次暑假學校沒有安排補習。
考試的最后一門是英語,老師傅正檢修聽力設備,老福幽幽地出現在考場門口,“都認真點考啊。”
這次考試她是第二名,在市里那不好不壞的成績到這也是靠前的。父親脫不開身,回家時是奶奶送她上的汽車。
母親依舊每天上班應酬,小漁提出想出去走走,參加一個野外寫生夏令營,對著灌木叢,小漁的筆下卻漸漸浮現出蘇沐的輪廓,一筆筆勾勒。
正式開學那天,蘇沐來的很早。小漁趕到教室時左不過六點多,蘇沐正靜靜地看著這學期的語文課本。
老福最近老愁眉不展的,期中就要分科了,老福的班被列在理科班,這就意味著一部分往文科方向發展的同學將要被分去別的班。
考試剛過,老福略帶哽咽分發了意向表,不統一收,自個兒考慮好了交到辦公室去。他是有私心的,面對著不太確定的分別,想跟每個學生說會子話,談談心。
蘇沐掃了眼意向表,填上基本信息,在意向那欄劃了個勾,趁著交考試信息反饋表一并交了去,小漁沒有瞥到蘇沐勾的選項。
蘇沐選了理科,老福不意外。小漁卻也選了理科,老福給老同學打了電話,小漁父親只說尊重她的選擇。
沒有人知道,那天中午,小漁靠在外墻上曬太陽。
“你選了什么?”說話的是蘇沐最好的朋友林陽。
“理科。”蘇沐答道。
小漁朝辦公室走去,她告訴老福自己的意向表好像夾在作業里了。老福正趕著去開教務會,讓她自己找。在一堆意向表里,看到了蘇沐,理科。
5.
高三生活如期而至,上一屆高考成績似是不太如意,學校挨了批。
通過交涉,周遭的麻將館靜了許多,家長也會和班主任聯系溝通,甚至連食堂飯菜的味道都變好了些:廚師記起了打破的鹽罐子,食堂阿姨的帕金森癥狀也緩解了不少。
自習時間,小漁正咬著筆,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一大片草圖,絲毫沒有頭緒。
“作輔助線。”蘇沐說道。
小漁作了一條垂直的輔助線,蘇沐拿過小漁的筆,“不是這樣,輔助線和平面成30°角。”感覺蘇沐的頭發又長了些,小碎發從她臉上劃過,小漁稍微有些不自然。
快到中午時,小漁拿出很久沒有碰過的畫本和筆,在座位上寫寫畫畫起來。
“可以讓我畫一幅畫么?”蘇沐突然開口。
“好啊。”
那是蘇沐人生中第一幅完整的人物肖像畫,他不擅長素描,筆跡有些粗糙,圓圓的小臉有些嬰兒肥,微微上揚的嘴角,仔細一看,能看出那是小漁的模樣。
高考就這樣來,又走了,突然被拋下的人兒,惆悵又失落,而后接著是畢業晚會,飄滿離愁別緒,亦讓人欲罷不能。
6.
小漁是接到母親的電話趕回市里的,電話里母親的聲音哽咽無助,似要大哭一場卻隱隱忍住,強勢如母親竟也脆弱到這般田地。
父親被停職了。助手挪用公章仿造了筆跡,一批不合格的申報表硬生生的蓋上了合格的戳子,簽上了父親的大名。
涉事工地出現安全事故,收盡好處的助手早早金蟬脫殼,父親卻生生扛下這過錯。家屬咬定上頭領導受了賄賂,檢察院不得不對小漁的父親展開調查。
助手這次做事難得的干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絲毫不像父親之前在家描述的那班拖沓懶散,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所有的輿論、矛頭都指向小漁父親。
父親最后還是被判了刑,在小漁去上大學的前一天,下了判決書。在母親的建議下,小漁選擇了離家兩千多里的一所學校。
法學專業,一個與她喜愛的畫畫毫無聯系的專業,小漁像父親希望的那般上了所不錯的大學。
7.
她希望有一天,能把父親從牢獄之災里解救出來。
小漁沒想到的是,大三上學期快要結束時,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被無罪釋放了,將父親保出來的是名很年輕的律師,只是偷天換日的助手仍沒有找到。
寒假小漁回老家看了老福。老福見到門口那身影,略微愣了愣,大腦從放空狀態緩過來后有些激動。聊天的過程中,老福只說蘇沐現在很好,學術精,能力強,深得導師賞識,小漁只覺自己離蘇沐又遠了些。
已經大三了的她做了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決定——修雙學位。尋常的人都已開始備戰考研,若是兼顧不過來,雙學位修不成,還會波及到本專業。骨子里小漁其實是驕傲的,她始終想要并相信自己會變得更好。
8.
研究生畢業的第二年,正在私人設計室畫著設計稿,小漁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那個害了小漁父親的助手,因為老婆難產不得已在醫院暴露,痛失妻子的他絲毫沒有了掩飾過錯的心情。
這一天,小漁第一次去見那位救了父親的律師,一是就為當年父親受的冤枉起訴進行商議,二是盡量保護那無辜的剛出世的孩子不受委屈,這是母親的意思。
母親直讓小漁好好打扮下,言談間似乎對那個律師十分滿意,大有讓他做女婿的架勢,小漁著實懷疑母親是故意的。
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小時走進了咖啡館,繼續早上未畫完的手稿,撇了眼手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為表禮貌收起設備,點了杯咖啡靜靜等待對方的到來。
來人是小漁沒想到的,她一直自顧自的以為他活躍在她認為的他所擅長的領域,卻沒有料到他會成為律師,一名優秀的律師。
9.
來人是蘇沐,那個從她情竇初開的年紀住進了她的心里便再未離開的男生。
蘇沐身后跟著一個女生,和小漁一般大的年紀。注意到蘇沐無名指上的一圈閃閃的光亮,下意識的朝女生手上同樣的位置望過去,只小拇指上有一抹尾戒,示意著她還單身。
小漁轉達了母親的想法,蘇沐打量著她的眼光有些許驚喜,她似乎變了些 。
臨走時,互留了電話,只見女生拿起蘇沐的手機,嫻熟地解了鎖,存了小漁的號碼,這一幕落在小漁的眼里怎么也不對。
10.
這一年,小漁拿下了一個頗具影響力的設計獎;這一年,蘇沐的律師事務所成功上市;也是這一年,蘇沐向小漁求了婚。
小漁走后,咖啡館——
“師兄,她就是那個女孩子么?”女生手捧咖啡杯小口啜著。
“嗯。”蘇沐若無其事轉著手指上的戒子。
“你說你明明單身,偏是要在無名指上鼓搗顆戒指。”女生抱怨道。
“我樂意。”蘇沐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可是,她可能誤會我們了,唔~再這樣下去我要找不到男朋友了,”女生抓狂道,“蘇沐,你賠我男朋友!”
“她在意的話,自然會來問我的。”蘇沐起身,嘴角上揚。
女生是蘇沐的直系學妹,工作能力很出色,教授推薦給了蘇沐做助理,卻成了蘇沐用來阻擋花花草草的利器。
11.
小漁還是沒有按捺住,在蘇沐準備主動坦白的前。
“蘇沐。”小漁開口說道。
“嗯,什么事?”強裝鎮定,她的聲音還是那般軟糯卻不再有膽怯。
“你結婚了?”問題脫口而出 。
“沒有啊。”蘇沐淡定答道。
“那這戒指?”
“有時意味不明的象征物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那個女生是?”
“助理,”蘇沐咬牙道,“于肖語,”蘇沐第一次叫小漁的大名,“我一直在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