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會到一半的時候，終于有人提起了美玲。
雖然是在玉梅的預料之中，但她的嘴角還是不經意的微微抽動了一下。
這么多年，只要有人提起美玲或是自己回想起她，玉梅的心里都會無止境的沉下去。
今天晚上的同學聚會，玉梅最不想有人問起關于美玲的事情。
……
李新華是大家的班長，曾經和美玲是鄰居。從小就認識。每次說起美玲，他都無限惋惜：
“真是可惜啊！多好的姑娘，考上了大學。”
“是啊！有什么想不開！要是她活到現在也就明白了，沒有過不去的事兒！”
“對啊！”同學們都紛紛應和。
“哎，玉梅。那時候你們關系最好，美玲死之前有沒有去找過你？”
玉梅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才輕輕的搖搖頭。
“唉，人要是想不開，根本不會主動去找周圍的人傾訴。一旦動了自殺的念頭，誰都看不住，也攔不住的！”
“20出頭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兒，肯定是為男人！”
“玉梅，你知不知道內情啊！那時候你們倆就好的像一個人兒似的！”
玉梅聽了還是搖搖頭。
玉梅沒有說實話！
三十年前，玉梅和美玲都是要高中畢業的學生。
兩人要好！走得近。
買一樣的白布鞋，扯同花色的面料做裙子。
一瓶汽水兩人喝。
天天在一起。
那個年代的大學不容易進，兩人卻都爭氣，通知書一起來！
同學眼里有多羨慕：這樣的朋友真是一輩子的事吧。
聚會上，大家不再追問玉梅關于美玲的事了，怕她難過。
散了之后，玉梅一人回到家。
兩年前，她丈夫不在了，現在兒子也成了家。
她不愿意和他們住在一起。
所以獨居。
玉梅坐在客廳里，半天才想起來沒有開燈，但她就這樣坐在黑暗里。
十幾二十的年紀，最美！
玉梅和美玲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又是大學生！
前程似錦，等著她倆！
那時候，學校里有個叫生輝的男同學，總喜歡在食堂門口等玉梅，找機會和玉梅坐在一起吃午飯，玉梅不好意思，只能盡量躲。可人家有心，怎么躲得了。美玲生起氣來，指著男同學的鼻子，臭罵一頓。食堂門口的學生漸漸圍起來看熱鬧，男同學落荒而逃。美玲這才又高興起來。
大學一畢業，兩人干脆同租房子，住在一起。工作之外，生活上也有照顧。
這樣的事情，在那個年代是罕見吧！
玉梅的媽媽和姨媽開始張羅給她找對象。
玉梅不愿意見，苦惱都寫在臉上。
美玲看了都著急。輕輕對她說：“不愿意就別去見，男人都是壞人！”
玉梅倒是笑了：“你又沒和男人一起過，怎么知道？”
美玲看她笑，自己也笑！
思緒已經回到了30年前，反而不想停下來！玉梅還是不想開燈，她取出常年不碰的木盒子，最底下有一張自己和美玲的合照。照片硬生生的從中間撕開來，拼在一起才是一張！
玉梅推辭了幾次，她的媽媽開始不高興了，打電話給她問她到底想怎樣。
“你和王家的女孩子交好，媽媽不反對，你看周圍哪有人像你們租住在外面？朋友終歸是朋友，你們不能一直待在一起吧。你們兩人正是大好的年紀，不要荒廢自己。”
玉梅的態度軟下來，答應家人去見見介紹的對象。
她和大李就這樣認識了。
兩人約在電影院。
等到電影結束后，大李在小賣部買了兩瓶汽水。遞給玉梅一瓶，自己喝一瓶。
后來，兩人還看了好幾次電影。
大李的同事們組織春游，他邀請玉梅一起。
玉梅有些猶豫，不過還是答應了。
美玲當然發現玉梅和男人約會的事，她隱約感到這次的大李和當年的生輝不一樣。
春游當晚，玉梅開開心心的回來。
美玲一個人坐在屋里。
“你回來了？”
“你吃晚飯了嗎？”
“我在等你呢。”
“你吃晚飯了嗎？”
“你要和他結婚了嗎？”
“誰？沒有沒有！”
“我不是跟你說過，男人都是壞人！你不要相信他們，等他娶了你就是另一個人了。不會再對你好的！”
“美玲！”
“你看以前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現在是不允許了，不然的話還是一樣的！”
“美玲！我們不能永遠在一起的，總有各自成家的時候啊。”
“為什么不能永遠在一起，你和我難道不開心嗎？”
“開心啊！可是……”
“那就好啊，我們兩人都有工作，我們吃自己的飯，不用管別人怎么說。你信我，我和那些男人不一樣，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我們可以互相照顧，不需要男人啊！”
“美玲……”
無論過去多少年，玉梅也不能否認：美玲親吻她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感覺的！
這就夠了！
只是……
玉梅要和大李結婚。
她和美玲租的房子退掉了。
搬離那天，美玲一句話也沒說過。拿起放在桌上的合照，硬是撕開，丟在地上！
玉梅看見了，什么也說不出，只是撿起來，收好！
玉梅回家了，美玲也回家了。
在玉梅結婚后的一個星期。班長李新華帶給她一個噩耗：“美玲喝了敵敵畏，人沒了。我們院兒里都是警察。”
那是一個好天氣，太陽照得玉梅睜不開眼睛。
她跑去美玲家，死了的美玲已經被抬走了。王家阿姨和叔叔還坐在地上痛哭，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不忍看的畫面。玉梅更不敢接近美玲喪命的房間。
只是往里面瞥了一眼就已經痛心的不能自己。
不大的房間里凌亂不堪，地上都是她生前最后幾分鐘里跌跌撞撞碰倒的物品，劇毒帶來的疼痛超出人的承受力，失控的美玲只能靠掙扎撕扯周圍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床上的單子全部落在地上，皺巴巴的糾纏在一起，仿佛喝下毒藥人的五臟六腑。
不知道那時的美玲有沒有后悔！
玉梅看著手中破損的照片出神，眼淚不自知的流了很多。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她終于忍不住，囁嚅著：“美玲，我好想你！”
這句話好像一個詛咒，被封印了三十年。
又像一個禁忌，捆住自己一輩子。
天蒙蒙亮起來，玉梅靠在沙發上一夜未眠。她起身去洗臉，清醒了不少。回到客廳，想把昨晚取出的相片收起來。
突然，玉梅抓起相片凄厲的大喊起來：
“美玲！美玲！你來看我了！你原諒我啊！美玲！”
那張本是撕破的相片竟變得完整，沒有瑕疵，好像從未被撕破過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