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就像游戲,每當你對著一個人,他的身高血型愛好經歷都會彈出在頭頂,世界會是什么樣?
這是葛多的秘密,沒有人知道。
他以前沒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因為他自小就是一個沉默內向的孩子,但他一直都有很多很多朋友,他們個個把他奉為知己,想要與他結成摯友,他小心地掩蓋著內心冒頭的優越感,只有他知道,了解他人,對他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他曾以為所有人都同他一樣,他以為他們的笨拙與吃力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就像他選擇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人一樣,直到他遇見了她。
她那么特立獨行,又是那么引人注目。她同他一樣沉默寡言,只是,沉默是他的雨傘卻是她的華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注意到他,從她走進他的視野開始,是因為她可愛的外表嗎?他不知道。是因為她總是喜歡自顧自思索嗎?他不知道。是因為她常常帶著的那份憂郁凝重的氣息嗎?他不知道。
他一遍一遍在腦海中浮現她的信息:小學時能歌善舞,初中時名列前茅,高中時競賽高考兩條腿并行,最后報送進入頂尖學府。不過,這些看似優秀的代名詞對于他和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畢竟他們在頂尖學府認識,周圍盡是些聰明的腦瓜子。
在她的身上,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
他頭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奇怪的人:在人生的任何階段,你去觀察那些冒尖兒戶,除去性格的變量,幾乎所有人都帶有幾分誠惶誠恐與焦灼,包括他在內——那小心翼翼守護的秘密,如果世上第二個人擁有,他的獨特性將蕩然無存,優越感將灰飛煙滅,更嚴重的是,如果世界上出現了一個他想盡辦法也弄不明白的人,這更是對他的特殊技能的致命打擊,這就好比金剛鉆遇到了比它更堅硬的天然物質一樣荒謬又可笑。
她正是這樣一個人:她,是他的世界的破壞者。
他輾轉反側,起初誤以為的喜歡原來本質竟如此殘酷,排斥或是調整,他陷入了矛盾之中。
排斥她,否認她個人的合理性吧,這對于個人而言是輕松的,因為通過自我欺騙逃離了內心的審判,相當于置潰敗的大廈于不顧,在心里幻想一座海市蜃樓,荒謬卻輕松。
但他又知道,只可自欺一時,不可自欺一世,自欺欺人者好比掩耳盜鈴人,愚蠢不說,時間一長,見誰都會心虛。他不愿意這樣。調整吧,但是調整意味著極大的痛苦,意味著親手炸掉自己最愛的房子在相同的地基上重建,相當于強行拔去不愿掉落的乳牙以便恒牙長出······究竟,該怎么辦?
他一夜夜失眠,一次次無法集中精力,他的優越喪失了,他像一個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個噩耗傳來。
毫無預兆地,他和她的一位同學選擇了提前離開這個世界,她正是這位同學的室友。
這離開的人從最高的樓層飛下,在學校里留下極為可怕的場面,一時間,所有人都愕然了。不管多么優秀,不管多么聰明,不管多么才華橫溢,他們,終究還是一群尚未經過社會打磨的孩子,面對生死,天才也無言。
生命啊,生命是多么神奇又寶貴,它誕生于無數個偶然的偶然,它又在不同的人的選擇之下呈現出千萬種面貌,千萬幅景象,多么復雜又多么美麗,因為復雜,所以美麗,光后有影,復雜的背后總是黑白交融,那里,是人性的灰色地帶。
他突然不再糾結于自己所謂的優越感了,他的心臟還在跳動,每一次有力的收縮都有新鮮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不再獨特又何妨——人生在世,何必自造樊籠,自墜懸崖呢?
幡然醒悟,往往就在那一剎那。有時候,花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竟然會因為另一間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的發生而瞬間有了出路。他是何嘗幸運!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意義:曾經為了優越感而苦苦度日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曾經因為優越喪失而空虛終日的愚蠢日子將永遠銘刻在恥辱柱上,他猛然發現,曾經的自己就像一塊鍍金的石頭,自己苦苦地保護那層金,卻從未想過,石塊內部究竟包含著什么——是鉆石?是寶玉?是礦物?亦或什么也不是?
過了些時候,他在心理團輔班上又見到了她,她對他笑了笑,走出了團輔室的們,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他在她離開的那一刻感到一股能量流遍了全身,覆蓋每一個毛細血管,所有的履歷從人們的頭頂消失了,他這才知道,她的履歷其實是他的過去,她就是他,那個他的空殼,靈魂與外殼脫軌時,她便出現了,留下一個顫抖而膽怯的靈魂,直到靈魂成長強大堅韌獨立,外殼不再是負重,她便是時候離開了,因為外殼不再是靈魂的外在干擾,因為靈魂已經能夠駕馭所有的浮華流云。
向模具澆筑熔融的金屬,金屬將被塑性,可是金屬的元素依然如從前。
被掏空的人,不過是一群優秀的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