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提著沉沉的大通勤包，啪嗒啪嗒地踩著高跟鞋，從地鐵列車里隨著人流涌出來，被人推搡著，自己也推搡著別人，掏出包里的地鐵卡，刷卡，出閘，一切都下意識地完成。

突然間地鐵廣播響起：各位高考考生請注意，向地鐵工作人員出示準考證，即可使用快捷通道……

原本我游走的意識猛一下被這“高考考生”幾個字拎了起來。

高考考生，原來又到一年高考時了。

想起去年今日，也是走進地鐵站，也是被這樣的廣播驚醒，猛地在心中打翻一瓶五味雜陳的調料，掀起了我幾年前的遙遠的懷想，觸發了那些被塵封的回憶。

仿佛那些回憶在心海里被封印著，每年今日就會猝不及防地被解封，然后發酵，升騰。似乎不管過去多少年，高考，仍然可以帶給我同樣的震動。

2.

也許我們懷念的不僅僅是高考那兩天吧。

為了那兩天，我們有過挑燈奮斗的深夜，有過下課拉著老師刨根問底的日子，在走廊，在樓道，在操場，曾有我們來來回回踱著步背書的身影；

我們讀文學史，吟詩誦賦，被古人的氣節才華感動得蕩氣回腸；我們渴望提筆揮斥方裘，又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劃出作文題目框定的圓圈，心中的書生意氣在有限的范圍內，奮力撲騰。

我們有過踩著單車匆匆而過時頭頂的烈日，也有過下了晚自習后把雙手吹得如同刀割一樣疼的寒風；

無數次月考、模考考場上的氣定神閑或者手忙腳亂，路過優秀學長學姐光榮榜時一次次忍不住駐足，都在打磨著自己的成長軌跡；

還有那在班級的宣傳板上寫下的“追夢無悔，一路向北”幾個字，高三年級宣誓大會上“逐鹿天下，笑傲輝煌”的年少氣盛的標語……

種種碎片，拼湊成我單薄，卻也是純粹的，專注的，奮斗的青春。

3.

也許有人說，高考，努力過奮斗過又怎么樣呢，帶來的結果未必就是美滿，甚至，考得好不如投胎投的好，不如嫁人嫁得好。那些年勤奮學習的普通的孩子們，現在都在社會上的哪個角落掙扎生存呢？

我不是高考這場考試最大的受益者。盡管中學時代認真而努力，我的高考結果卻不盡人意，也不曾如愿“一路向北”，與北京的理想大學失之交臂，而且跌倒在幾年來引以為傲的科目上，的確是一種很慘痛的滋味。

人生的每一步就像一個個環扣，一個搭一個，連成了每個人獨一無二的人生旅途，有了今天的我們。如果當時站在任何一個岔路口，有不一樣的舉動，做出不一樣的選擇，都將大大改變后來的際遇。

如果在高考考場上細心一點，考前多準備一點，考到的題多會一點，或者我不要因為惦記著先考但沒發揮好的科目，更專注在后考的科目上，也許我會收獲多幾分，后來的我也會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城市，遇到完全不同的人，做著完全不同的事情。

但這些假設，都沒有意義啊。

我們不能改變結果，甚至往回看，每一步仿佛都有種不得不這么走過的魔力。

但我已經盡力改變了我可以改變的，我已經最大限度地給了自己選擇的空間。

更重要的是，當我奮斗過，改變過，我對于剩下那些不可控的不可變的，我可以說一句：去你的，我不后悔，我也沒有遺憾。

而且，我創造了不管多少年想起來，都分量滿滿的回憶。

3.

高考結束后，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幾年下來，高考以及整個中學時代帶給我的感覺仍然最是獨一無二。

多年過去，回想起來，最震動心靈的，不是大學時期站在各樣的領獎臺上，不是畢業之前簽到了一份比較心儀的工作，不是領到令我滿意的工資不再伸手向家里要錢，甚至也不是瘦身十幾斤讓曾經的同學認不出我……

仿佛回想起這一切，都不如地鐵廣播站里那一句如隱若現模模糊糊的高考考生們，在那個當下給我的心靈一擊。

類似的體會還有英語。

對，就是這個稀松平常的詞匯，這個讓很多人又愛又恨的科目。

高考結束后進入大學，漸漸的，我確實已經不再熟練背出上百首詩詞，確實已經不再對中華上下五千年和世界歷史如數家珍，也確實不再一閉眼就能在腦海中繪出世界的山脈河流經緯度……

但我逐漸能說一口更流利的英語，我能和外國人用英語交談，我看美劇能聽出大部分臺詞，我能順暢閱讀英文原版的專業課教材，我能站在英文演講和辯論的舞臺上侃侃而談……

那都是在可以給一個大學生自由支配的豐饒富足的日頭里，我伏在自己宿舍的桌案前，我坐在早起去圖書館搶到的座上，一詞一詞，一句一句累積而成的。

英語并非我的專業，但因著和我的專業的相關性，以及我的熱愛，機緣巧合，她繼續陪伴了我這么多年，或者說，我在她身上得以繼續成長。

畢業以后，我所在的崗位英語用得不多，好慢慢地我在一日日疲于應付的工作中，眼見著好幾年一點一滴磨練出來的這項技能，在自己身上一點點褪色，淡化。

每當聽到別人談論學英語，恍惚間就像聽到地鐵里的那句“高考考生們”。

高考于我，是已經逝去的時光，如同英語于我，是一項逐漸丟卻的技能，之所以她們讓人刻骨銘心，無非是因為在我的青春里，有多少年傾注在了這里，我在這里努力奮斗，在這里心無旁騖，在這里自我實現。

4.

人生說長也不長，青春更是短暫，想要做好一件事，學好一樣本領，要在上面傾注多少年的時光？我們又有幾年可以浪費呢？

那些渾渾噩噩，不知所思的日子，日后回想起來竟是沒有一點滋味，仿佛提起一個毫無重量的東西，輕易就可以拋出手去，不沾染一絲塵埃。

我們最刻骨銘心的那些日子，都來自于一心一意的奮斗。

倘若在遲暮之年回憶壯年之時，只有過短短的，甚至沒有過這樣純粹認真的歲月，該是多么遺憾的事情啊。

每年高考的日子，是個勾起回憶的日子，更是一個警醒的日子。

它警醒著我們一年又一年時光似水一去不回，我們告別高考，是否同時也徹底告別那種奮斗的精神和專注的態度？

這就好比進行力量訓練，不舍得上重量難以練出充滿魅力的肌肉。扛著沉重的杠鈴固然一時辛苦，把杠鈴甩下的那一瞬間呢？汗水洗過全身后，擦拭清爽換上干凈衣服，昂首走出健身房的那一瞬間呢？甚至于，對著鏡子發現自己身材有所改變的那一瞬間呢？

我們是否也該為自己的歲月上一些重量？奮斗之時固然痛苦，但是奮斗能帶來的一切，一切都值得，那就是把自己的生活，甚至人生，鍛造成最美最值得回憶的，不僅入眼入耳更是走心的，不留遺憾的一段旅途。

寫在2017.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