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晚風涼。
祭了祖先,磕了響頭。
昨兒下了一整天的雨,晚間也淅淅瀝瀝,到處濕漉漉。忘記燒紙錢給孤魂野鬼了,不難想處處也是火光通明。據老人家說,布施野鬼為積善德,保佑出行平安。我不大懂得這些風俗因果,但參合著又覺著特別有意思。雖然我不寄托于它們來佑我。
實話說,我既不是純粹的無神論,也不是誰的信仰者。我只單純喜歡傳統中的傳說,神幻里的神奇。
我是個迷戀神妖鬼怪的奇談的怪物…
善者入天庭,惡者墮地獄。至于何為善惡之界,怕是閻王天帝皆難斷分。據多年有限知識之說,地獄似乎更接地氣,生靈泯滅幾乎都得走一遭,判一判。天人似乎更為不食煙火,估計是離人間太遠,哪懂人間千絲萬縷復雜關系。清規戒律逼得神仙集體想跟凡人談戀愛,搞得跳槽不說,還天翻地覆要死要活。神為啥不能七情六欲,神為何要寡淡,神為何老是不死。同為世界的生物,明明各個種族都修為人態,卻說人類最卑微弱小,殺起來如同草芥。
所以私以為這些小本本的設定還是有待推敲和推翻的。
至于風俗嘛,也只當儀式看待,一幫人的狂歡與告慰,擱哪哪都不一樣。
照舊例,中午擺祭祖供品,肉魚蛋豆腐扁食饅頭,不知道誰固定的這么幾樣,祖宗都不嫌膩得慌么…換換口味不行嗎?
我照例蹲在門前,寫著我根本沒見過的逝者姓名。有名即有主,其他鬼就搶不著。這倒比人世公平,想社會上冒名頂替者有之,欺名盜世者有之,公然搶劫有之,防不勝防,還有理說不清。亡者其中一位是我夭折的親哥哥,連名字也沒有,只是冠了個姓氏。若是逝者有靈,他死去時也是嬰兒的狀態?會長大?會認得自己的錢包?不早去投胎,蹲地獄以為蹲監獄呢?
反正我說了,老人家也不信,自己且娛樂娛樂。他們每年會準備很多紙錢包,盼望祖先吃喝不缺,別受其他鬼欺負,被瞧不起。在既有觀念中,到哪都有階層,三六九等之分。
小時候喜歡這個節日是因為有好菜、有趣的儀式,神奇的傳說。經過唯物主義式的較量辯論與雙方不妥協后,現在成為平靜共和的狀態,君子求同存異嘛,不再追究孰是孰非,共同過不一樣的一天。
它讓我們回到一處,思之一處,共享盛宴。
我就好奇問過我奶奶,怎么就祭這幾位,以前的,再以前的呢?奶奶說不上來,只說最多記得三代吧,以前不記得的也就不管了。
看,相當隨意。地府里要是有三代外的親戚眼巴巴地等你救濟可怎么辦喲。
奶奶虔誠地幾乎每天祭拜各路菩薩神靈,點香比我上班打卡都及時。我覺得那香煙熏不到天庭,倒是先把我給熏暈了,跟迷藥似的。動輒就是說不得,做不得,冒犯菩薩,罪過罪過。我很理直氣壯地反駁,菩薩怎么可能一天到晚,事無巨細地盯著你一家窺看,管得這么仔細,還如此斤斤計較?
管人用用人間的道義就可以了,人間失格,再怎么求天也沒用。
相比于神鬼,我倒更喜歡妖一說。神鬼化于人,妖化為人。似乎以妖模擬人態的程度可以看出功法的深淺,妖可修成神仙,死化不了鬼、灰飛煙滅。說妖神奇是因為萬物皆能化形,這想象力就豐富得爆表了,看哪哪都是志怪素材,這領域的寫書人有無窮無盡的腦洞可補了。
老家門前一汪潭,自生自滅了一地荷。在我奶奶記憶里,它們就一直存在。掐指一算,人短命得如此可憐,身邊盡是百年、千年之物,無法分辨誰主誰客。不然,河里要是住了一位長命的荷妖,豈不是看著一代又一代的我們在生演悲歡。我摘過荷花,煮過荷葉水,更是吃遍蓮蓬,要是沒本事恐怕會挖一挖蓮藕,倒是把能干的都做過了,仗著它們生命綿延不息,有恃無恐,心安理得享著荷的恩賜。要是它們有靈一定是純澈善良無私,不然我早被報復千遍,虐死無還。我打心眼里喜歡荷的全部。
紅紙包里的錢做得極其逼真,拿真錢去買假錢,也是我見過的可笑事情。我們的祖墳淹沒在稻田里、菜花地、河道邊,有些已經不可考。對著泥土堆,大伙都跪拜得分外虔誠。
可在這些日子里,家成了最重要最溫暖的地方,這些古老的情懷充斥著祖祖輩輩,讓我們團聚相守。也許以后我不會再像爺爺奶奶那樣如此操持,但我會一直記得這些日子里欣喜的快樂、新奇、安慰與凝結。
晚安,世界。晚安,眾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