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為我是想說中學時吃過什么美食,那就大錯特錯了。食堂菜作為我國第九大菜系,廣泛分布于全國各地,以瞎特么炒、亂特么燉、沒他么肉為主要特色,實在乏善可陳。這個國家的飲食文化博大精深到無法形容,經常讓我們百吃不厭,魂繞夢牽的味道無法具象到某種食物,某盤菜,讓你念念不忘實則是與之有關的一段經歷,一個故事或者一種感覺,那種味道讓你的舌尖上也長出一顆心,憑著這樣的味道,你笑,也哭;你愛,你也痛;你懷念,卻也不斷忘記,有了各種滋味。
我的求學路都在湖北的山區,上初中的時候,要走十幾里山路去學校,半人高的竹簍背的是一周的干糧,先下山,再過河,再上山,走過崎嶇狹窄的山路,走過養了惡犬的人家,坐木船渡過清江,再走過鎮上,穿過一大片松樹林,走幾里上九中。剛上初一的我,十歲出頭,夏天正午大太陽頂著日頭往山上趕,一絲風都沒有,又累又餓又熱,后來走得眼淚稀里嘩啦,別人說吹口哨可以招風,便邊走邊哭邊吹邊罵,表哥一語不發很淡定坐在石頭上看我又哭又吹又罵,歇好了繼續走,這樣的求學路走了兩年。
背到學校一周的口糧千年不變,基本是:幾斤米,一瓶豬油、一瓶辣醬或豆瓣醬、一包洋芋坨坨,還可能有一盒醬豆或一盒榨廣椒。兩個鋼精不銹鋼的飯盒,一個燉飯一個燉菜,燉菜一勺油一勺鹽一勺辣醬,放一把洋芋坨坨,豐儉由人。我們縣里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愛吃洋芋,不知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樣,因為有這樣的求學經歷才好這口。
從小時候開始,我的悠長又單調的暑假常常由洋芋貫穿始終,有時三餐不離----早上,洋芋糊糊淘懶豆腐;中午,炕洋芋坨坨;晚上,炒洋芋片片或炒洋芋絲絲。也是這個時節,家里有學生的母親就要為他準備這一年的口糧----依舊是洋芋,風干了的洋芋坨坨。關于此,記憶鮮活但依然簡單。挑三伏最大太陽最熱的天,生上柴火,挑小個兒洋芋,煮一大鍋熟透了放在水里冷卻,小孩子各自搬著板凳團團坐,把還冒著熱氣的洋芋剝皮,放在竹摺子,放到日頭下暴曬,經了三五日,水分盡失,黃澄澄,裝進袋子時,相互撞擊的聲響就像骨頭磕了骨頭一般清脆。
求學路固然辛苦,這些干糧固然顯得貧瘠又粗陋。不過,我們卻還時時眷戀這些味道,常常翻檢這些過去,一點一滴都親親熱熱的,種種酸甜苦辣,回想起來最有意思,“青燈有味是兒時”,這些,給了我們這些人憶苦思甜的談資,也成了中學時代的一個標簽。
作為高中時候日常運動的保留項目,“沖早飯”是包含短跑、散打、柔道等多種體育和健身項目于一體、全員參與的綜合性運動。下課鈴聲像電流似地迅速傳出來,各樓教室的前門后門沸騰起來,腳步雜沓,許多人的步伐,急促又熱烈,涌向各個樓道,到操場,如奔騰不息的河流分開,從各種方向食堂包抄。搪瓷缸的碰擦聲,被撞到的慘叫聲,在黃沙彌漫的操場回蕩,從一食堂到四食堂,又從四食堂回響到一食堂。白軟軟的饅頭,紅油油的花卷,金燦燦的洋芋絲粑粑,讓“先頭部隊”殺了個片甲不留,浩浩乎!一個倒下去,后面又有百十個沖上來!哥哥姐姐們都沖的不是早飯,是寂寞。-------這段描寫夸張卻不言過其實。
現在衣食無憂的孩子,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他們有那么多新鮮的蔬菜,哪里會想到那樣平淡無奇的洋芋坨坨,哪里會懂得沖早飯的無奈和快樂。那個時候的我們,在缺乏維生素和蛋白質的環境里吃著白水燉洋芋咂出生活的艱辛不易,我們還戲謔著懷念的沖早飯,我們的心頭,是對青春最真摯的祭奠。
那些舌尖上單調的中學,那是我們的青春,那是我們的紀念,是我們心里的共鳴,也是過去對生活和苦難的熱愛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