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代開元年間，一個不再年輕的群體迎來了他們生命的高峰。

排在封建王朝第一階級的士族階層，正經(jīng)歷最光輝燦爛的時代——這時，他們不僅精神上受人敬仰，物質(zhì)生活也極大豐盈。

雖然，他們依然要輾轉(zhuǎn)于鄉(xiāng)縣，受貴族壓迫。

一個叫王處廉的年輕人，考中進士，要到山西去做官了。

一個人的升遷，就是一個家族的遷徙。

王處廉拖家?guī)Э趤淼搅松轿髌芽h，后來在那里過世。

這似乎是一個普通的小官僚家庭。

除了產(chǎn)生過一位天才的詩人。

王處廉的大兒子，叫王維。

在盛唐時代文名煊赫，被稱作“天下文宗”。是唐代為數(shù)不多的生前榮光，死后偉大的詩人。

當時的名聲和地位遠在詩仙和詩圣之上。

“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鄙谝粋€熱血沸騰的時代，生在一個世代為官的家庭，年少的王維有“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的激情壯志，有“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的真情。

你看，詩人寫得話都是大白話，而說出來卻生動美麗、復雜動人。

2

公元720年，和所有的士族子弟一樣，這個年輕人在及冠之年進京趕考了。

那時候的高考很扯淡，環(huán)境惡劣不說，風氣也不好。特別流行考前作弊。

這個小縣城來的年輕人不知道啊，第一次高考沒考上，準備灰溜溜回家上補習班，下次再考。

來京城高考的時候拓展了一些人脈，年輕人想著回家前跟他們告告別吧。

這一告別不要緊，他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些個考上的同伴們，考試之前都送了禮！——拿著自己的詩文拜請權(quán)貴讀。

這可不是唐朝的惡習。人有專門的名字叫“行卷”。

當年劉勰寫完《文心雕龍》沒人看，也是假裝成一個賣貨郎背著自己的書請沈約看的，這才有了文學批評的開山之作。

“酒香不怕巷子深”都是騙人的，你看，他們自己都不信。

“你不是跟祁王交好嗎，下次讓他推薦?！币粋€叫不上名字的朋友隨口說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接下來的一年，王維一直混在祁王周圍。

祁王特別寵愛他的妹妹玉真公主，當然她也是唐玄宗最喜歡的親妹妹。

王維一直想遞上他的詩文給祁王看，祁王卻一直讓他彈琵琶唱歌。

終于有一天，祁王跟王維說，你準備準備，我們?nèi)タ磦€貴人。

王維拿上準備已久的詩歌——當然根本沒有上。

他像一個家伎一樣抱著琵琶出門待客，為玉真公主獻藝。

玉真公主聽了王維演奏的《郁輪袍》后讓宮婢將王維帶入室內(nèi)換上華麗無比的錦銹衣衫然后置辦酒宴安排王維入宴坐在賓客的上首。

次年，王維就順順當當進士及第。

你看，有才華有能力怎么樣，照樣得被潛規(guī)則才能實現(xiàn)所謂的功成名就。

有的人為了自己的目標毫不在意過程，比如臭名鼎鼎的宋之問，拼命要抓住公主的裙帶。

有的人意志不堅定，做了越過自己底線的事，一輩子都洗刷不掉負罪感。

王維是后者。

在王維二十歲那年，他寫下了《息夫人》一詩：“莫以今時寵，而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p>

息夫人原是一個賣大餅的人的妻子，長得很美，寧王一見就愛，于是多給她老公錢將她納入府中，寵愛有加。過了一年多，寧王問她：“你還想不想你那做大餅的老公?”此女默然不語。寧王讓人召她的大餅老公來相見。這個女子注視無語，雙淚垂頰，若不勝情。

歷來寫息夫人的詩，都是指責的居多，王維為什么卻一腔同情，率先寫出這樣感人至深、感同身受一般的詩句?

因為王維也有過被玉真公主這樣的皇家權(quán)貴“強暴”過的經(jīng)歷，他才能將息夫人的痛苦體會得這樣深刻。

3

“妙年潔白，風姿郁美”的王維的那顆火熱的少年之心，在他第二次科舉考試時就已經(jīng)死去了。

所以，你看，王維的詩寫得特別好，非常有格調(diào)。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春草今年生，王孫至少是去年已出門，至少已是一年。但王維不猜想，先寫春草未生之前，再問明年回不回來。這個味道就比單純說“春草已經(jīng)長出了，王孫為什么還不回了?！?/p>

情感性少了很多，但味道長了很多。就像喝茶，奶茶濃郁，回味起來只舉覺得黏糊，紅茶清淡優(yōu)美，不刺激，有回味。

真是沒有多少喜怒哀樂。

再比如：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這首詩叫《竹里館》。

什么意思呢？

我一個人坐在竹叢深處，彈彈琴，覺得無聊就大聲喊叫。這竹林深處應該沒什么人吧，只有明月照著我。

這算什么詩呢？豆瓣網(wǎng)友的廣播都比這個意義豐富。

沒什么黑白、痛癢，連點真情實感都沒有。

清清爽爽，看著就像一張旅行照片。一種歲月靜好的美啊，多少人向往。

可惜這種照片只能出現(xiàn)在朋友圈里。

沒人知道拍照的人幾點起床，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讓很多人心生向往，卻少有共鳴。

這就是王維第二次高考后，做官很平順的時候?qū)懙脑姟?/p>

缺少生機與活力。

說白了，就是缺少心靈的探討。

他不愿意把心剖給你看。

王維31歲的時候妻子去世，然終身未續(xù)娶妻。坊間有很多傳聞，“曾經(jīng)倉海難為水”的癡情、，“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的看破紅塵、玉真公主的威脅……

看不到一點真實，王維沒寫過一篇悼念亡妻的詩歌或墓志銘。

這在一個著名的詩人身上簡直不可想象。

不論為何，王維藏起來的那顆心再也找不到了。

最會說笑話的人往往是最不愛笑的。

一個創(chuàng)作詩情畫意的詩人往往有一顆寂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