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風

村風,一個村子的風氣和風貌,一個村子的人們共同生活時間久了,產生了共同的價值觀。它反映出這個村中人的價值趨向,同時它又規范和影響村子里的年輕一代。

在三十年前,那時候十歲的我生活在農村,一個只有八九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中的人們相互熟識相互熟知。茶余飯后,人們就走上村中的街頭,相互傳遞著村中的見聞以及外面世界的新鮮事兒。新鮮的事兒,人們興奮地議論著、期望著、憧憬著;種地施肥等專業的問題,人們爭論著、激辯著,都試圖說服對方;要是有人做出不道德或者違法的事兒,人們則一邊倒地譴責著。在人們的議論和憧憬中我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人們的譴責中我懂得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鄰居家的哥哥小山和我同齡,我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起上山挖野菜,一起下河摸魚玩。平時形影不離,做什么都是我出主意,然后我們一起實施。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陽光明媚,田野里一片綠油油,微風吹著齊膝深的麥苗,發出沙沙的響聲,遠處人們在地里辛勤地勞作。我和小山在村子西邊的山坡上邊玩邊挖野菜,時間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籃子里的野菜已經滿滿的了,我們挎著籃子往家走。十歲的我們挎一籃子野菜是很吃力的,我們走幾步歇一歇,等走到村西邊的胖大伯家跟前時,我和小山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在胖大伯的房屋后面有一片樹蔭,我和小山并肩躺在樹蔭下,看向藍天,稠密的樹葉幾乎遮住了所有的陽光,只有在風吹來的時候,才有斑斑點點的陽光灑下來,同時我們也從那葉片之間看向蔚藍的天空,我們一會兒談論那天空上會有些什么,一會兒又討論樹葉的大小形狀。正當我們談論的起勁的時候,一陣強風瞬間吹過,把我們眼前的樹枝用力搖了一下,眼尖的我看見在樹冠的深處藏著一窩馬蜂。我立刻坐起來,一把拉起小山,我說:“小山,樹上有一窩馬蜂。”小山急忙看向樹冠,看了一會兒說:“沒有啊,我沒有看見。”我急切地拉著他,給他邊指邊說,馬蜂窩藏在樹葉后面,若隱若現,無奈他就是看不見。這時候,有一陣強風出來,整個馬蜂窩暴露了出來,小山激動地說:“看見了,看見了。”捅馬蜂窩是我和小山的拿手活,我們一起捅過無數個馬蜂窩,主要原因是有一次我和小山在山上采蘑菇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一個馬蜂窩上,那窩馬蜂毫不客氣把我們兩個蟄了一頭的包,從此我們只要見了馬蜂窩一定要捅掉。

找到了馬蜂窩,我和小山興奮地忘記了剛才的勞累。小山跑向不遠處的一堆樹枝處,他拿著一根較長的樹枝過來,馬蜂窩在樹冠處,夠不著。于是我就試著往樹上爬,樹太粗,爬了幾次,沒有成功。怎么能捅下它呢?我們看向四周,一塊小石頭映入我的眼簾。我說:“我們扔石頭把它打下來吧。”我們立刻行動起來,幾分鐘的時間我們就撿來一堆雞蛋大的小石頭。一塊塊小石頭飛向馬蜂窩,可每塊小石頭都是擦著馬蜂窩邊飛過,打不中。看著紋絲不動的馬蜂窩,我們只有咒罵它的份。正當我覺得無奈的時候,小山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跑到大樹另一側的土坡上。我說:“你干嘛?”小山說:“這兒高一些,能打著它。”我也往小山跟前跑,在跑的時候我發現如果小山從那處土坡上扔石頭,不管能不能打中馬蜂窩,石頭都會落在胖大伯家屋后的瓦片上,砸壞胖大伯家的瓦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見過村中很多淘氣的孩子在相互打鬧的時候,用石頭打破別人家瓦片,回到家中被父母教訓的場面,輕則一頓訓斥,重則在屁股上一頓巴掌。想到這里,我忙去制止小山,他手里的石頭已經飛出去了。“啪”的一聲,瓦片的破碎聲傳來,我們兩個傻了,相互對視著,沒有打中馬蜂窩的興奮。正在我們不知所措的時候,胖大伯家的木門“吱”的一聲打開,胖大伯急速走向屋后,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后,胖大伯生氣地說:“你們兩個淘氣鬼干的好事?”我們嚇的提起籃子就跑了,胖大伯在身后咕嚕了一句什么我們沒有聽清。

提心吊膽地度過了中午、下午,晚飯的時候,我發現父親陰沉著臉進了家門,我急忙躲進旁邊的房間。父親和母親說了句什么,然后進到我在的房間里,父親低聲呵斥:“是不是你們把胖大伯家的瓦打破了?”我點了點頭,隨后母親對我一頓教訓,巴掌打在屁股上、后背上,聲音大,但是不怎么疼。與此同時,我聽見隔壁傳來小山的大聲哭喊聲。過了一會兒,我看見父親從院子東側一堆我們家準備翻新房屋用的新瓦中拿起一片瓦出了家門。我聽見父親在院墻外叫了一聲小山的父親,接著是兩個大人的低聲嘀咕,后來是他們一起遠去的腳步聲。

第二天清早,我和小山一起上學去,路過三奶奶的家門時,三奶奶像往常一樣坐在門前的小凳子上擇菜,我們大聲問候她。三奶奶一反常態地走到我們跟前責備地問:“你們兩個小壞蛋把你胖大伯家的瓦打破了?”我們低下了頭。三奶奶說:“小孩子可以淘氣,但是不能打壞人家的東西,知道嗎?”我和小山點點頭。三奶奶說:“小孩子只要知道自己錯了就行,沒事的,上學去吧。”我和小山向三奶奶保證以后再不做壞事了,三奶奶開心地張開那沒牙嘴笑了。

中午放學回家,路上遇到從田里勞作回來的二叔,遠遠地我就看見二叔在朝我們招手。我和小山飛奔過去,二叔上來就問:“你們昨天干什么了?是不是把你們胖大伯家的瓦砸破了?”我低聲說:“是。”二叔用責備的眼光看著我們說:“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以后玩的時候要注意,不要損壞人家的東西,知道嗎?”我們點點頭。二叔接著說:“你們只知道淘氣,可知道那一張瓦要一毛多錢呢,現在一斤肉才九毛錢,再說咱們農村也沒有來錢的地方,一年到頭就靠地里的莊稼能賣點錢,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掙錢不易啊!”我和小山點頭稱是。二叔又說了幾句安慰我們的話,并鼓勵我們要好好學習,然后讓我們快回家。

就在我們快要到家的時候,我家東側鄰居劉嬸從家里出了倒洗衣服水,我們忙問:“劉嬸好!”劉嬸是個爽朗潑辣的人,在村中好的事情她宣揚,壞的事情她敢破口大罵,我曾親眼所見一個新過門的媳婦因不孝敬公婆被劉嬸當場罵哭過。劉嬸看著我和小山,我們兩個像剛做完壞事的學生站在老師跟前一樣站在劉嬸的跟前。劉嬸有些神秘地問:“孩子們,你們做什么壞事了?”我們小聲說:“昨天我們把胖大伯家的瓦砸破了。”劉嬸點點頭說:“我聽說了,你們是不是故意的?”我急忙澄清地說:“不是,不是,我們是打馬蜂窩的時候不小心把石頭扔到了胖大伯家的屋頂上,把瓦打破了。”小山也忙解釋,劉嬸聽了一會兒說:“哦,沒啥,以后注意啊!”我和小山像得到特赦一樣開心,向劉嬸夸口以后一定好好學習,不做壞事,做個有出息的孩子。

我們的村子,人們樸實熱心,相互關愛,相互幫助。在村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輿論,約束著人們的行為。雖然那時候人們的法治意識還不是很明顯,但是這輿論的力量足以使那些想做壞事的人望而卻步。

村中的安叔叔,比我大十多歲,瘦高個兒、善良勤勞、帥氣,對于地里的活兒都能干的非常出色,是村中老人口中時常稱贊的對象,同時也是村中老人指責某人時的標準和依據。安叔叔到了結婚的年齡,自然取到了心儀的女人——安嬸嬸。安嬸嬸過門兒后,本來穩定的家庭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就是我們千年無法破解的難題——婆媳關系緊張。村中老人也納悶,安叔叔那么好的孩子,安嬸嬸看起來溫順聽話,安叔叔的父母親也老實木訥,這一家子人怎么就不能和平相處呢?日子一天天過去,矛盾也慢慢積累,終于在一個深秋的傍晚,安叔叔同安爺爺吵了起來,安叔叔揚言要分家,并且以后再也不管安爺爺的一切。吵架,尤其是和父母親吵架,在我們村中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安叔叔居然還敢說不管老人的生活,簡直是豈有此理,老人們這么議論著。

對于安叔叔的表現,安爺爺找來了自己的兄弟——安二爺爺,流著淚說完了事情的經過,并說孩子說咋辦就咋辦吧,你給主持個公道,把這個家分了。安二爺爺其實不到五十歲,他比安爺爺小十余歲,他們中間還有幾個女孩,都已經嫁入別的村子,或已經當奶奶了,或剛成為婆婆了。安二爺爺聽完安爺爺的話后氣得夾著煙卷的手直哆嗦,反了,反了,安二爺爺生氣地說著,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臭小子簡直無法無天了,我去教訓他。說完安二爺爺就到對面房間里找安叔叔,推開門,安嬸嬸一個人坐在那里發呆。安二爺爺問,他呢。不知道,吵完架他就出門了,安嬸嬸低聲說。安二爺爺瞪了安嬸嬸一眼,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們想干什么?這個家還由不得你們做主。安嬸嬸低聲答應著。安二爺爺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深夜,安二爺爺終于在一處廢舊的房屋里找到了安叔叔。安叔叔見到了安二爺爺來了,頭低的不能再低了。安二爺爺厲聲說,抬起頭來。安叔叔緩慢地抬起頭。安二爺爺說,怎么了,你剛結婚就不想要爹娘了,你還是人嗎?你想想你爹娘把你拉扯大容易嗎,什么好吃的都給了你,什么好穿的都給了你,他們從不舍得好好吃一頓肉,他們從不舍得穿一件新衣服,一切好的都給了你,你呢,一結婚就鬧分家。安叔叔說,我媳婦說在一起過日子容易出現分歧,我媳婦說……。“啪、啪、啪”三聲清脆耳光聲響在了安叔叔的耳邊。安二爺爺打完后,罵道,你媳婦說你媳婦說,什么都是你媳婦說,你自己沒有頭腦嗎?你的弟弟還在上學,你父母親身體不好,你就不能承擔起家庭的擔子嗎?安叔叔顯然被打懵了,他抬起頭看著安二爺爺,淚水嘩嘩地流下,我錯了,我錯了。

一切恢復了正常,人們的日子照舊一天天地過著。深秋的忙碌,使人們很快就忘記了安叔叔的叛逆。只有安嬸嬸在一天勞作歸來時,遇到村口坐在路邊的老人,主動向前打招呼,并解釋道:其實我們并沒有真正的想和公婆分家,是安安的犟脾氣上來,跟他爹媽犯渾的。老人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等安嬸嬸走過后,老人們在她的后面一邊指指點點,一邊竊竊私語。一開始,安嬸嬸對于老人們的指指點點并不在意,可慢慢地她發現人們在疏遠她,以前對她于的問候,老人們開心地答應著,并熱情回應著。現在對于她的問候,老人們只是應付地答應著,冷淡了許多。就連隔壁和她關系要好的小媳婦最近也很少和她說話了,見面只是微微一笑。村中的小孩子以前見了她老遠就大聲地問候,現在那些小孩子們一見到她走來,就轟地一下子跑遠了。

安嬸嬸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陌生的環境,被拋棄了,每天除了和安安說話外,再沒有人真心熱情地和她交流。她覺得在這樣下去自己會瘋掉的,怎么辦?夜深人靜的時候,辛勤的勞作使安叔叔已經進入夢鄉,安嬸嬸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思來想去,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對,就這樣。安嬸嬸躺下踏踏實實的進入了夢鄉,這是最近一段時間她睡的最安穩的一覺,以至于太陽升起了她還不知道。

安嬸嬸起床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家門,在出門的那一刻安嬸嬸對婆婆說,娘,我到集上去一趟,晚上你不用做飯了。大約到下午的三點多安嬸嬸提著滿滿一籃子東西回到了家,一頭扎進廚房,只聽見廚房的鍋碗瓢盆奏起了和諧的音樂。婆婆不知道安嬸嬸在干什么,就走進廚房。只見安嬸嬸一會兒在洗魚,一會兒洗肉。婆婆看見兒媳婦忙的滿頭大汗,于心不忍,說,我幫你吧。安嬸嬸笑著說,娘,你休息吧,我能忙過來的。婆婆固執的要幫忙,說,實在不行我幫你燒火吧。安嬸嬸見婆婆執意要幫,就應允了。婆婆邊幫忙燒火邊說,這不年不節的,你弄這么多菜干什么?安嬸嬸想了一下,說,娘,前一段時間是我做的不對,我今天買了一些菜,弄上一桌酒席,今晚把我老爺爺、二叔、二嬸、大爺爺、五奶奶、隔壁的四叔和村干部請過來吃頓飯,我為前一段時間所犯的錯誤向您和爹賠禮道歉。婆婆聽后怔了怔,隨后眼淚在眼圈內打轉,接著嘆了口氣,說,這又是何苦呢?說完兩個人在廚房里一陣沉默,沉默的時間過了好長,以至于婆婆跟前的火從灶膛里著了出來兩人還在沉默。安嬸嬸發現火著了出來,忙喊,娘,娘,火著出來了。婆婆一愣怔,急忙把火往灶膛里推。隨后婆媳發出一陣笑聲。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安嬸嬸再次走到村中的路上,久違的笑臉再次浮現,村口老人們那和藹的笑容又朝向了安嬸嬸,孩子們親切的問候又響在了安嬸嬸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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