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堡文化研究 第60期
作者:《湘潭大學報》學生記者 陳芳 李敏
編輯:秦隴華
一張淺黃色的榮譽證書,平放在桌子上。這是2009年日本湖南人會頒給一位年屆七旬的日本老人的。這位獲得“日本湖南友好使者”稱號的老人,就是我校外國語學院日語系日籍教師渡邊明次先生。在清晨的風里,他精神矍鑠,滿帶笑意地迎接我們的到來。
2002年,退休后的渡邊明次到中國留學。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留學期間,他深為《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所感動,于是逐一實地考察梁祝文化遺跡,一年內(nèi)在日本出版了三本有關梁祝的著作,成為日本乃至海外尋訪“梁祝”的第一人。
這是一位日本老人與中國文化的故事,包含著一段深厚的中國情緣。
探尋古跡:行走在中國的地圖上
走進渡邊的住所,最吸引我們的,是書柜上擺放的中國地圖和湖南地圖。攤開的中國地圖,三十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圈,標志出渡邊遍布大半個中國的旅程,講述著一個有關尋覓的故事。
從2004年起,渡邊為了找尋“梁祝”中的遺跡,足跡遍布了中國大江南北;為了深入研究孟姜女、牛郎織女等中國民間愛情傳說,他又踏上了尋訪之路。
對于梁祝的研究開啟了渡邊老人的第二次人生,這是他2002年自日本東京一所高中退休,之后踏上漢語學習之路最意料之外的事情。“來到中國學習漢語,我才知道,原來‘梁祝’就是中國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就是憑借著對于這段故事的癡迷,渡邊踏上了漫長的尋訪道路。他走訪了中國境內(nèi)17處梁祝傳說遺存地,用中文撰寫了20萬字的畢業(yè)論文,并在一年之內(nèi)出版了三本書,完成了“梁祝三部曲”的寫作。《人民日報》、《日本經(jīng)濟新聞》對渡邊的研究成果進行了詳細的報道。
“梁祝并不僅是一個傳說,也是一段真實故事。故事主人公梁山伯還有另一感人之處,即勤政愛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用現(xiàn)代漢語說,就是過勞死。正因為這些更深層的內(nèi)涵,才使梁祝傳說具有了深刻而實際的含義,也使現(xiàn)存的梁祝遺跡具有歷史的神圣和威嚴。”渡邊說。
但讓渡邊想不通的是,日中文化交流源遠流長,為什么如此蘊涵文化精髓的美好故事沒有傳到日本?原來,與日本人說起梁山伯,他們就以為是水滸傳里的“梁山泊”。于是,渡邊下定決心“讓梁祝傳說在日本生根發(fā)芽”。
渡邊老人和藹地微笑著說:“我要把這個美好的故事帶回自己的祖國,讓自己的同胞也能真切地為梁祝文化和精神所感動。我心中的信念指引我一定要完成這項使命。”
渡邊對于梁祝傳說的進一步研究和傳播,激發(fā)了他完整探尋中國四大民間愛情故事的興趣。他的愿望是把中國民間四大愛情傳說都介紹到日本。
當講到孟姜女遺跡探訪過程的時候,渡邊迅速摘下了眼鏡,將手機翻到一個電話號碼,并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一個叫王海的長沙的哥顯得很激動,他講述了2007年夏天陪渡邊去常德澧縣尋找孟姜女廟的經(jīng)歷。
從長沙黃花機場下飛機后,渡邊馬不停蹄地趕往澧縣尋訪。因為古書上的地點多與現(xiàn)在的地名不符,給尋訪增加了更多的困難。他們從早上5點一直找到下午3點,十個小時,一千兩百多公里。烈日炎炎的山路上,王海汗流浹背,感覺有些頭暈目眩。而渡邊竟依舊精神飽滿地走向了遠處的住戶家。
在渡邊心中,獲得幸福的秘訣并不是為追求快樂而竭盡全力,而是在竭盡全力之中尋到快樂。老人望望窗外,沒有絲毫猶豫:“大家可能很難體會,當別人都不知道的遺址,最終被我找到了的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因為我一定要找到它,所以我不會覺得這是一種煎熬。我一直都不曾想過要退卻。”
通過實地考察中國11個省的27處孟姜女遺址,行程1.6萬多公里,渡邊于2008年3月在日本出版了《孟姜女口承傳說集》;同時,他還尋訪了有關牛郎織女傳說的7個傳承地域,于2009年完成了“牛郎織女”書稿的撰寫。
這一路的艱辛與開心,對于渡邊來說,都是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在渡邊隨身攜帶的電話簿上,記載著很多在日本、中國各地幫助過他的人的聯(lián)系方式。本子很簡樸,沒有封面,也沒有任何花紋修飾,但卻靜靜地訴說著他心中的感恩。
渡邊老人小心地將手中的地圖疊放回去,臉上那一抹的微笑始終浮在眼角。
三尺講臺:讓第二次人生更充實
2002年快要退休時,渡邊經(jīng)常為自己的第二人生苦惱,“想想退休后的幾種生活方式,實在不能忍耐”。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報紙上發(fā)現(xiàn)了一則 “北京四年改變你的人生”的留學中國的小廣告。曾到過中國的渡邊十分激動,一打電話才知道那是針對年輕人的廣告,并不接待年過六旬的老人。經(jīng)過幾番周折,北京外國語大學同意在不授予學位、每半年進行一次健康體檢的前提下,接受了渡邊。就這樣,渡邊來到中國留學,開始了自己與梁祝相識、相知的第二人生。
2009年8月,經(jīng)日本湖南人會會長段躍中的牽線搭橋,渡邊來到我校外國語學院日語系任教。
“我不是考慮錢,那樣的話就不會來教書了,我只是想讓我的余生更有意義。不管哪里是生命的盡頭,我自認為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價值。”渡邊對于自己的選擇,擁有前所未有的篤定。當談到他的中國學生時,渡邊的眼睛又一次閃爍起來。
“我年紀大了,有時候會記不住我的學生,所以我只能想一些小辦法。”渡邊隨身帶著一樣“法寶”——幾本精致的小冊子。每本小冊子每一頁的右下角都貼有一個學生的照片,旁邊用漢字、假名和漢語拼音三種方式工整地寫著學生的姓名,并標注了學生的班級、學號。原來,渡邊老師怕自己記不住學生,就利用第一堂課給每一個學生拍照,然后制作成這樣的小冊子,上課時隨身攜帶。
外國語學院09級日語班學生起初也感到很奇怪,但當他們看到這個小冊子時,也分外敬佩這位敬業(yè)的日本老師。“我們開始還在擔憂,日語老師記不住我們的名字,交流的對象性不強。但沒想到渡邊老師這么細心地制作了這個小冊子。很難想象一位年屆古稀的老人沿輪廓仔細地剪下學生的照片,再一張張的張貼,需要耗費多大的精力。”
渡邊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學習漢語時,漢語老師都用純正的普通話授課。一開始老師的語速很快,導致渡邊一部分漢語沒有聽懂就過去了。因此,渡邊老師上課都是用很慢的語速來傳授日本語言的精髓。學生一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就一遍一遍的解釋。因為他深知,學習一門語言總是需要很長時間的磨合。
09級日語班的何若欽介紹道,老師經(jīng)常用生澀的漢語問我們 “明白嗎?”同時,渡邊老師鼓勵學生多讀,多交流。“我第一次朗讀的課文是《梁山伯與祝英臺》,而且一讀就是五十遍。只有每天接觸日語,使之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才能越來越熟練。”
“渡邊老師不僅結(jié)合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給我們講述學習日語的方法,對于我們的作業(yè),他也總是很細致地批閱。”同學們翻閱手中的日語作業(yè),總能看到每一張上工工整整的用紅筆在空白處修改出學生寫作中的時態(tài)、介詞一類的錯誤。學生的每一個病句,他都會用曲線劃出,并在旁邊完整地寫上正確的句子讓同學們學習,甚至學生們寫的不甚標準的假名也被老師一一改正。
讓同學們眼前一亮的,要屬渡邊老師批改作業(yè)后總會蓋上的印。在老師擺滿課件和教學資料的桌上,有五枚篆刻很精美的印章,用日語刻著“做得很好”“要加油哦”之類的,類似我們平常所說的“A、B、C、D、E”五個等級。
“學習日語的過程中,我們的同學是需要被鼓勵的。當?shù)玫娇隙〞r,他們就能更有信心將日語學好。”渡邊老師強調(diào)道。
“通過批改作文,我看到了中國當代青年的思想與活力。我也能透過作文跟他們進行進一步的溝通。這樣,我就能與同學們共同進步。”在渡邊眼里,同學更適合被當作朋友,“在一個更放松的氛圍中學習日語,才能更快達到應用的目的。”
“‘梁祝’里的‘彩蝶雙飛’很美,它就好比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召喚,帶著我不斷的追尋、探索。”渡邊老人總是不曾停歇的追尋著,這是他與中國的情緣,而正是如飛舞在空中的兩只相互繾綣的彩蝶一般的情緣,在他們各自生命的長河里不期而遇,定格出最美好的畫面。
<small>人物介紹:渡邊明次,生于1942年,日本東京人,退休高中教師,2002年來華學習中國文化,所著作品《孟姜女口承傳說集》、《梁祝口承傳說集》等,王益區(qū)孟姜女文化學術研究會名譽顧問。</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