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放過風(fēng)箏。
往小了說,父母生我時太年輕,正是自己愛玩的年紀,誰顧得上晴朗天的親子游。
往大了說,怪自己生性靦腆,不會的事情,要在大庭廣眾下嘗試,還有失敗的可能,總覺得引人笑話尷尬至極。所以,沒有人教我放風(fēng)箏,我就只在旁邊看,看別人引弄長線風(fēng)箏起飛,自己卻連笑的太開都會覺得害羞。
那時候最羨慕的就是大伯家的姐姐。因為我去找她玩,她常常是和她父親放風(fēng)箏才歸。我能感覺到她手中風(fēng)箏在一番盡情飛翔后,疲憊而快樂的喘息,能看到她身上落滿了陽光,還沾了一身花草的香氣。
我更佩服的是,她竟然會自己做風(fēng)箏。是大伯教她的。
她告訴我很簡單,細細的竹簽作骨,畫一只大燕子粘上如翼。
她把做好的一個燕子風(fēng)箏送給我,我以不會放風(fēng)箏為由慌張地拒絕了。
有一次我去找她,不知什么原因,淚眼婆娑很傷心。孩子的低落情緒與眼淚,似乎不比成年人少,甚至更莫名因而更頻繁。
她依然是和善淺笑的表情,語氣溫柔的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貓,似乎永遠不慍不惱,這讓我從小就很佩服和崇拜。
她轉(zhuǎn)身進書房,不一會兒走出來,手里挑著一個小小的燈籠般的什物。
“看,我做的小橘燈。別傷心了,送你,我自己看書學(xué)著做的冰心的小橘燈。”她微笑著遞給我。
我接過這粗糙又精心的小橘燈,小小橘子皮里搖曳的燭光和她簡單的幾句話,卻讓我倍感安慰,立刻平靜下來。
那時的我到認識冰心還有幾年的距離,卻早早認識了她的一盞小橘燈。
姐姐會做風(fēng)箏,會做小橘燈,甚至有一次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會用粉筆雕刻成小杯小碗。這讓整天只會爬樹捉蟲翻墻的我,感到自己生活之貧乏。
對這個世界,我也充滿了好奇吶。并非膽小文靜,相反,是個頑皮的孩子王。
用雞蛋給娃娃洗澡;覺得新買的布偶一直在瞪我所以剪掉它的眼睛;爬樹翻墻有一手,在枝葉繁密中找玉蘭,晃動高高的山楂樹讓果實掉落,翻墻頭進縣委院子里折竹枝挖竹筍;夏夜帶著空酒瓶出沒在路燈下捉各種蟲子…
我小時候的這些樂趣,有些不知所起。隨心所欲,盡興在自己的王國里“造反”,但又因無人干涉,有時會覺得掃興。
逮蝌蚪,是我小時候最著迷的事情。
說到這,逮蝌蚪算我寥寥溫暖親情回憶之一。不是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王國里隨心所欲,而是有了家人的參與。
那是春天的一個周末,和外公爭取了整個上午,終于他答應(yīng)帶我下午去逮蝌蚪。小孩的很多小夢想小滿足的實現(xiàn),要依靠大人的心情來決定,這其實讓當時的我隱隱感到掣肘,然而現(xiàn)在想來,卻也是種幸福。
外公帶著我,我們沿著廢棄的鐵軌走著,慢慢就走到了郊野。
長大了的我難以想象和長輩獨處時,該說些什么才能輕松自然。可能是當時的我很快樂,外公也很快樂,所以一言一行或沉默,乃至前行的腳步聲,風(fēng)過草木聲,都只覺愜意。
這段回憶是一部暖色調(diào)的默片。只有人物表情動作和大自然無心而顯匠心的春景。
故事的最后是,爺孫倆半天的徒步踏青,最后如愿在一個池塘邊逮了很多小蝌蚪,裝在路邊拾的空瓶子里,但回到家不一會兒,就被我“放生”在一個臭水溝里了。
外公知道后有點不悅,嘮叨了兩句。我有點心虛,卻也覺得委屈,畢竟本意是放它們自由,而所謂“臭水溝”,明明看起來水挺清。這可能就像約定好同一個計劃的小伙伴,結(jié)果有一個擅自改變了主意,就是這種短暫微小到?jīng)]幾秒就消失無蹤影的芥蒂。
至今我也不太明白,大人為什么會對孩子的一些無傷大雅的舉動感到些許氣惱。我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心之所向,半天的光陰和腳力的付出,得到就“舍棄”。這大概是孩子神奇的地方,簡單。簡單到讓見多識廣的大人們卻無從分析。
我始終羨慕著那個溫柔的姐姐。雖然她也有被父母太關(guān)注的某種類似不幸,雖然看似我一個人在我的國里自由自在翻天覆地。她,就像節(jié)日里放鞭炮玩煙火的孩子,家人總在身邊督促保護著而不能盡興。而我,則在空曠的廣場上,獨享著盛大的煙火,刻意大笑著手舞足蹈看似縱情。
有的孩子是樹,始終扎根在那里,不悲不喜,無所畏懼,在一個個日落月升間長成一片綠蔭。
有的孩子是蒲公英,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周而復(fù)始的漂散與落地,好在也總會處處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