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老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跟電話那頭的父母報完平安之后,我終于有時間把行李箱塞進下鋪的空間中。站起身,正好火車也搖搖晃晃地開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我翹起二郎腿坐上了我的床鋪,因為不是春運又或許是開了高鐵線,這輛陪伴了我四年人滿為患高朋滿座的老式列車竟比記憶中顯得空曠了許多。低著頭刷了一遍朋友圈,應付了一下群里無處不在的領導,我把手機塞回口袋,把鞋子脫掉,腳伸直放在對面床鋪上準備閉目養神一下。
? 那些年,小沈陽因為一句眼睛一閉一睜也許這輩子就過去了哈紅遍大江南北,那時候的我跟家里人一起在電視機前笑的前仰后翻,腦海里回想著小沈陽穿一條褲管的樣子,我笑著醒了過來,掏出手機一看才過去二十幾分鐘。火車還是一晃晃的,短暫安靜后的車廂漸漸變得嘈雜起來,陌生的人群在沙丁魚罐頭里面自來熟的很快,列車員推著小車從我身邊經過,嘴里不高不低地喊著“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來鞋子收一下。”側過身,把鞋子放進床底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出來,摸遍口袋,才想起來出門之前把煙放在箱子里,穿好鞋,我又趴下身把箱子鼓搗了出來,日趨鼓起的小肚腩阻礙著一切正常的生活行為,血氣上涌,喘著粗氣,人便成了熟透的番茄。
? 煙盒抽出來的時候有點用力過猛,長方體的棱角不再分明。我把盒子擼平,揣進外套的內兜里和打火機一起貼身放好,直起身,依舊習慣性的拍拍膝蓋上的灰塵便向著過道走去,腳下的地一晃一晃著,我便也一晃一晃起來。站定,我把鐵蓋子掰開,便向后一靠拿出煙和火機,煙有點皺,我把前段用口水揉直,上下嘴唇一張一合,煙便站在了下嘴唇上,掏出打火機,打了半天卻打不出火,我用力搖了搖,還是沒火,我悖悖的把打火機放回去,想了想又從衣兜里掏出來,放進右邊褲兜。
? “怎么啦,沒帶打火機?”身邊有站定的大叔遞過來自己的打火機,并打響了火,我把腦袋湊過去,歪著嘴使勁嘬了一口。就這樣一瞬間,煙絲從固體變成了氣體,肺里的氣體也從透明的氧氣變成了渾濁的一氧化碳。
? “謝謝啊。”我拍拍大叔的手,示意已經點上了。
? “小伙子去哪呀,在哪下車呀。”
? “就往北方去,終點站下車。”
? “哦哦,我到德州就下,這個打火機你拿著。”說著,他便把打火機塞進我空著的手中。
? “不用啦,不好意思的。”我往回推,“拿著唄,我還有一個的,拿著。”推辭不過,我把左手夾著的煙叼進嘴里,然后從右手接過打火機放進左邊褲兜。
? 大叔很熱情,有點受寵若驚。
? “小伙子是哪里人啊?”
? “無錫的,就剛才上車那站。”
? “我是首發站上車的。”
? 大叔頭發有點油膩,打扮也很樸實,抽煙的手黑黑的,皮膚有點皺,骨節很粗大。我打量著他,發現大叔也在看我,“去玩啊,聽你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吧。”
? “不的,打工。”
? “一個人啊,做啥呢。”手中的煙馬上就要燃盡了,我想讓這段對話結束的盡量自然一點。
? “可不是嘛,干裝修,自己接工程,有時候也幫人幫襯幫襯。”原來是包工頭,那可挺有錢的呢,我心里想著,火車經過一段顛簸的隧道,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點開始變得有點燙手了。
? “那今天這是?”
? “回家!”
? “家里有事?”氣氛有點尷尬了,我意識到可能問多了,抽完最后一口煙,等待陽光再次降臨的時候把煙屁股扔掉便結束這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對話。
? “想兒子了!哈哈哈。”
? 火車終于通過了隧道,大叔先我一步扔掉了煙蒂,陽光重新灑在頭發上,他不停地搓著手指,眼睛里有不知名的光投射而出。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再多了解點眼前的這個男人。
? “再來一根?”我把自己的紅杉樹遞過去,這回輪到他不好意思了。我注意到他剛才抽的是紅南京,12一包,勁大,一根頂我的兩根。以前上學的時候總抽,便宜又耐抽,就跟月底的饅頭和方便面一樣,非常受歡迎。
? “我有我有,”“沒事沒事,抽我的。”我把煙塞給他,就像剛才他把打火機塞給我一樣。
? “這煙好,淡。”我笑笑,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
? “這不過年過節的,回去不要緊嗎?”
? “沒事,現在不比以前了,日子好過的多了,手上的活大家都熟,不用一直盯著的。”
? “那現在生意做挺大啊,”
? “還行還行,都是跟著別人混飯吃的,大家也是看得起我才跟著我干,都是一個工地里出來的。”
? “我們現在就是接家裝的活,”想起家里剛裝修的房子,我準備開口跟他扯些這方面的專業問題,但一時不知從哪下口,便先問了句“那你們的活都是哪接來的。”
? “我們就是等人家給我們活,業主找了裝修公司,裝修公司再找我,我在和兄弟們商量著把活包了,不趕的話我們就慢慢干,有時候碰上雨季或者忙的什么的,我們也會再找點人一起干。不過黃梅天我們很少接的到活。”
? 靠著車廂的背和略彎的膝蓋有點發酸,黃梅天大概是要到了。
? “不好干活把。”“這年頭啥好過。”大叔狠狠吸了一口,這句話好像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一些不愉快的情緒隨著緩緩吐露而出的煙一閃而過。
? 氣氛又變得有些尷尬了,但是對話進行的很快,煙卻燃的沒有那么快,于是我準備把話題重新帶回去。
? “那這次回去待幾天呢,看一眼孩子就回去還是多陪陪孩子,孩子已經在上學了吧。”大叔孩子應該不小了吧。
? “不,帶著孩子一起回去,要是孩子姥姥愿意就一起接到城里去過日子!”
? “額,孩子不大啊。”
? “不大不大,不過馬上就要上小學了,在老家上的幼兒園。”
? “哦哦,那干嘛不就在老家讀書?”可能是比較激動,大叔抽的很快,我趕忙又遞上一根,熟稔以后便沒有那么矜持了。
? “那哪能比呦,我們那地方跟這的教育那差的多嘍,你瞧我這腦子,孩子他媽跟我一樣沒啥文化的,別說肚子里沒啥墨水,腦子里都蹦不出幾句正經大道理。更別說讓姥姥帶了,他姥姥大字都不識幾個嘞。”
? 煙絲在燃燒,唾沫在橫飛,臉色在漲紅,手指在顫抖。
? “你說這咋帶,三句放不出個悶屁來,整天跟我都是吵吵把火的,說不上兩句就動手,孩子打壞了咋整。還是要帶到城里去,城里教育好,身邊小朋友素質高。這次是啥呢我跟你說,我一直幫忙的老板的女兒拿到那玩意了,就是可以移民的那個。”
? “綠卡?”
? “對對對,綠卡,他就帶著老婆一起到女兒那享福去了,老大哥說他女兒是做醫生的,賺的可不老少。”
? “那是,醫生在國外吃的可開了,在美國最賺錢的就是牙醫。”
? “他們去的好像是加拿大吧,我是覺得都差不多,他們有錢,房子也多,走的時候賣了一套給我,雖然不大,正兒八經學區房嘞。”
? “那可不便宜啊,”我有點驚訝,魔都的房價一般只有在夢里才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數字,大叔看來也算是發家致富了么。
? “老大哥人好,又認識那么些年,便宜給我嘞。”
? “那也不老少吧。”說著說著,很久沒說的不正宗的東北話有點噴薄而出的意思。
? “全交代進去了。一夜回到解放前。還欠了不少嘞。”我給大叔豎了個大拇指,說了句“值”。
? 肯定值,魔都房價什么時候跌過,要是在陸家嘴有個廁所是我的,我想我做夢大概都會笑醒。
? “我不想兒子以后跟我一樣做這些活,”大叔把手掏進內兜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錢包掏了出來,皮應該是好皮,但很明顯用了很久,邊角已經磨損的相當厲害了。“我啊。就想他以后坐辦公室,不管以后干點啥,舒舒服服坐辦公室就是大出息了。”
? 大叔打開錢包,右邊是卡,左邊是孩子照片,是那種去公園玩的時候拍的近景照片,他指著照片讓我看,手很穩,錢包卻有點抖。小男孩小臉紅撲撲的,頭發很密,額頭很亮,耳朵有點招風耳,眼睛一單一雙,咧著嘴,抱著滑滑梯的欄桿對著鏡頭笑的很歡實,我端詳著他,仿佛能看到他嘴里哈出的熱氣,鼻孔里馬上要淌出的清水鼻涕。
? “做裝修挺賺錢的,衣食住行,誰家有房子了不得好好裝修啊,孩子以后跟你干這個不挺好的嘛。”
?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在城里站住腳,孩子是要書包翻身的,光宗耀祖指著他呢。”他把手抽回去,吸了一大口煙,一口便只剩了一個煙屁股。把煙屁股扔掉,手指磨砂著孩子的臉“就希望他能踏踏實實做個城里人,給我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以后也跟別人一樣,穿著西裝,坐在寫字樓里吹空調,再給我娶個城里媳婦,給我生個大胖孫子,賺錢那是我的事,我只想他輕輕松松,開開心心的。”
? 多年的銷售經歷時不時會帶給我一些盲目的自信,我常常認為任何年齡,任何性別,任何年紀的人我都能與之侃侃而談,即使有的時候需要報以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對此我是引以為豪的。我堅信我和大叔在子女未來發展道路上存在著嚴重的分歧,我在心中默念畢竟從各個方面來看都相差著好幾圈年輪,有代溝實屬正常。
? 我看著大叔,大叔還是用手摩擦著兒子的照片,目不轉睛,低著頭,似乎想把自己刻進照片里,狠狠地用胡子在那蘋果般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扎上幾下猛的。
? “馬上就要見到兒子了哇,開心不開心。”沒有問的很大聲,我揚起下巴,另一輛綠皮車呼哧呼哧的從我們身邊經過,又或者是我們正在另一對煙客的注視下匆匆而過。
? “你說啥?”大叔也抬頭問我,“沒啥。”車子很長,在我們的視線里轟隆轟隆消失的卻很快,腳下還是一晃一晃著。
? 我看著大叔,大叔看著孩子,孩子看著車外呼嘯而過的綠樹白墻。就這么看著,一晃一晃的。
? “各位旅客,列車前方到站XX車站,請在XX車站下車的旅客準備好自己的行李下車。開車時間點**分,到站時間**點**分,停車時間*分鐘,運行時間**分鐘。再次祝您旅途愉快,謝謝合作!”
? 不知道何時,列車緩緩的減了速,廣播里乘務員的聲音緩緩而出,機械而動聽,另一個列車員搖搖晃晃的拿著踏板走到我們身邊,在過道的另一邊揮舞著手勢示意讓我們離開,站著筆直眼神卻疲態盡顯。
? “要到站了。”
? “是啊,”大叔把錢包收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回上衣內兜。
? “謝謝您的打火機。”
? “不用謝啊,客氣了真的是。”
? “那一會再見。”
? “小伙子再見。”
? “再見。”
? 我回頭,大叔也回頭,我沒有回頭,他亦不會回頭。
? 在自己臥鋪旁的過道上坐下,我側身看著隔壁床鋪的四個人斗地主,四個小伙子應該是相熟的,我上車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在抽烏龜了。其中一個戴眼鏡的胖小伙許是餓了,站起身從他的背包里翻出一罐薯片,交給左手邊一個也是戴眼鏡的瘦高個,然后又掏出一把小香腸,一人分了一個以后把多余的又塞了回去。
? 我一看到他們手中的香腸,突然想起爸媽早上去給我買的熟食還在包里。我趕忙把包打開,把牛肉和雞翅拿出來,湊近塑料袋聞了一下。
? “呼,還好還好,沒壞。”挑了一塊切得比較大的帶牛筋的牛肉扔進嘴里,又拿起一只雞翅,“哧。”車子停了下來,我嚼著牛肉,啃著雞翅,看著窗外,排著隊的人在等著先下后上。
? 一件件行李箱在我眼前停停走走,出人意料的在這站上車的竟有點多。一個鴨舌帽小伙子在我面前站定,
? “咱是這吧”,“11嗎?”“嗯。”“趕快把箱子拿進去,別擋著人家路啊。”
? 我趕忙把啃了一半的雞翅塞進嘴里,往里面挪了挪,好讓人家進來。小伙子把一個略大的黑箱子放進對面床鋪的下層,便推著另一個略小的粉箱子踱了進來。一個跟箱子同一配色的雙馬尾姑娘一邊跟后面的人不好意思的道歉著一邊抱著一個大背包也閃了進來,一下子便擁擠不堪起來。
? “您好,下面能放嗎?”
? “放,放,有地方,要不要幫忙?”口齒不清,雞翅在唇齒間翻滾。
? “不用不用,您坐,我們自己來。”我把腳收起來,小伙子蹲下身把箱子塞進我下鋪的空位里,貼著我的箱子放好,直起身又接過姑娘手里的大背包放在我上鋪的床上。
? “你們兩個是上鋪下鋪啊?”
? “我們都是上鋪,沒買到下鋪。”我把雞骨頭從嘴里扒拉出來,放在餐巾紙上面,疊好放進垃圾袋里,小伙子在我對面的下鋪上坐下,掏出紙巾開始擦汗,小姑娘站著,聽聲音應該是在從包里向外面掏東西。列車停靠的時間不長,起步的時候差點沒站穩,屁股撞到了我伸出的小臂,帶著青春特有的彈性,我便又往里挪了挪。
? 小伙子喘著粗氣,接過姑娘遞過的礦泉水,仰頭半瓶便咕嚕咕嚕的下了肚,用手撣了撣右手邊的床鋪,把瓶蓋擰好,拍拍姑娘衣服上的塵土,示意她坐下。
? “大叔往哪去啊?”姑娘坐定,把口袋里的手機拿出來放在腿上,伸手拿過小伙子懷里的水,輕輕地擰開,抿了一小口。這個時候我才算有時間細細看這一對的長相。鴨舌帽下面留著個小平頭,濃眉大眼,額頭很寬,嘴也很大,五官突出,拼湊在一起倒也恰當合適。站著的時候看上去高高瘦瘦,坐著便也就跟我一個水平線了。
? “拿什么呀?”“我拿紙。”“等會,在包里,你別瞎掏。”姑娘把小伙子的手拍走,站起身去包里拿紙。
? “你們去哪呀?”我反問到。
? “你猜?諾,紙。”
? “額。”
? “別瞎鬧,我們去沈陽。”小伙子接過紙,不好意思的對我訕笑了一下。
? “哈哈,我終點站下車。”
? “大叔是哪站上車啊 。”
? “我無錫上車的。”
? “無錫,好地方啊,我們那時候集體去實習就去那里待過的呢,可漂亮了。那邊有高鐵直達的哇,怎么不坐高鐵啊。”
? “高鐵票貴哇,乖乖,比飛機票還貴嘞。這個便宜么,反正我不急,慢慢走好了。”其實我是想矯情一下,回味一下以前的日子,看看許久未見的苞米地之類的記憶中的風景。路費住宿費什么的等回去以后都可以找財務報銷,并不是很在意錢的問題,不過想起老板領導,幫公司省錢倒也無可厚非。
? “大叔一看就不差錢,”小姑娘又打開瓶子,這次很豪爽的喝了一大口,她把瓶子舉起來湊到眼前晃了晃,手腕輕輕一抖,已經見底的清澈的水便在瓶中像個陀螺一樣開出旋轉的彩虹花,花的背后有一只大眼睛,我透過花看著那只大眼睛,很大很亮很干凈,如水一般。
? “窮人,窮得很,還在全面實現小康的道路上摸索的。”
? “哈哈,”小姑娘看著我哈哈大笑,小伙子也咧開大嘴笑了笑,笑完我們三人視線在空中交匯了一下,然后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隔壁四個小伙子開始炸金花了,陣陣歡聲笑語夾雜著絲絲污言穢語傳到我們這,氣氛便變得有點沉悶尷尬了。
? 小伙子收拾東西,小姑娘低頭玩手機,我把手機掏出來,信號不足,塞回口袋,然后從包里拿水出來喝。
? “你們吃不?”再掏出一包零食,分出其中一包遞給小姑娘。
? “好啊,謝謝。”小姑娘接過,小伙子對著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略帶責備的看了眼女伴,女伴橫眉一瞪,便又悖悖地轉過頭來對我不好意思的笑。
? “大叔去干嘛呀?”
? “我出差,你們呢?”
? “我們去上班,”姑娘的嘴很小,說話的時候皺著同樣小巧玲瓏的鼻子,卻刻意地把嘴張得很大,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 “男朋友?”
? “嘻嘻,人家喊你呢,傻不拉幾的。”小伙子抓抓頭,“是,我們是一對,在一起很久了。”
? “哈哈,緊張啥,是你的又沒人跟你搶。”
? “這可不一定,”小伙子靦腆的厲害,女孩子倒顯得落落大方“我那么好,看上我的大把人去了哇,他得有危機意識。”
? “哎呀,當著別人面別瞎說,”
? “哈哈,你可得當心著點,你女朋友漂亮的很呢。”性格也招人喜歡,只是沒說出口。
? “喂,媽,安全的,在呢,對,放好了。。”小姑娘剛想接茬,電話適時的響了起來,她站起身走向窗邊,小伙子沒有接茬,自顧自掏出了手機,我往后靠了靠,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煙,便決定再去抽根煙。
? 我站起身,跟打電話的小姑娘微笑示意了一下,小姑娘對我點點頭,走過一節車廂,乘客基本已經齊整了,滿滿當當的晃晃悠悠的做著各自的事。我踱到過道處,吸煙處沒有人,我掏出一根煙,放進嘴里叼著。
? 等了一會,過濾嘴已經開始黏在嘴唇上了,又過了大概半分鐘,我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嘶。”撕扯的有點疼,伸出舌頭把嘴唇潤潤濕,再把煙叼上,掏出打火機點上,吸了口大的,感受著煙順著喉嚨流過肺,在肺里打個旋,然后順著喉嚨再往上頂,我對著玻璃吐出煙,在盒子里撣了撣煙灰,探頭往另一節車廂看去,有小伙子站在打水的地方,我把身子挪過去看著他,慢慢地抽著。過了一會,一股方便面的味道伴隨著白氣升騰而起,“紅燒牛肉面,”最經典也是最愛的味道,我在心里想著,又抽了口大的,留了小半根就掐了不再抽了。小伙子泡完面,往那頭走去,空氣中還留著泡面的香味,我皺起鼻子吸了幾口,便也回頭走回去。
? 路過隔壁,小伙子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著那四位打著牌,聚精會神的都沒發現我走近,
? “打牌那。”
? “嗯吶,來兩把?”
? “不了不了,你們玩,你們玩。”我站在過道上靠著床和那四位打招呼,其中一個很壯實的小哥招呼我一起玩會,我擺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小伙子發覺我路過,抬起頭對我笑了笑,我也點點頭以示回應。
? 坐回自己的床,喝了一大口水,掏出手機看了眼微信,把微博打開,然后又掃了遍天氣。算了下離飯點應該差不多了,心里盤算著啥時候把自己帶的泡面泡上,我望向對面,小姑娘也在玩手機,探頭,應該是一款消消樂類型的手機游戲。把手機放在右手邊,我向后伸個懶腰,準備靠會緩會煙勁便起身弄吃的去。
? “咚!”“嘶,哎呦,呼。。”忘了火車床鋪空間小,動作太大,頭撞到了上面床鋪,我抓著頭,揉的齜牙咧嘴。“咯咯咯。”對面小姑娘放下手機,捂著嘴笑了起來。我皺著眉頭,閉著一只眼睛對著她嘿嘿嘿。
? “大叔你去抽煙了。”
? “是啊,不介意哇。”
? “沒事,我爸在家也抽煙,比你這沖得多,習慣了。”
? “不介意就行。”我回頭看小伙子,沒反應,還是在看他們打牌,“我說,你們怎么會去那么遠工作?”
? “不是我們,是他,我是送他去的。”
? “啊?”
? “啊啥,就是我送他去上班么,他們公司有個外派的崗位,要一個搞軟件的,說是要從他們部門派一個人去,那我說你去唄。”
? “呦,小哥哥是做IT的啊。”我調笑道“你舍得啊?”
? “有啥舍不得的,出去了能漲不少工資呢,而且等以后回來了就能升職了哇,你看他,傻不拉幾的,每天就會盯著電腦寫那些東西,我是一點都看不懂。不抓住這個機會怎么辦,又不會拍領導馬屁。”
? “有那么好的機會,干嘛不接哇,你說對吧。”小姑娘把問題拋給我,我不接茬,扭頭看小伙子。
? “那你呢,到了那邊咋說?”
? “我么,回家。。”小姑娘頓了一下“先待一段時間,陪他會,來之前我把工作辭了的,無所謂呆多久。”
? “額,愛情的力量這么偉大的嗎?”
? “哈哈,沒有沒有,本來那工作我也不喜歡,我師范專業畢業的,畢了業沒去學校,我媽找的關系上的班。”
? “那以后怎么辦?”現在的年輕人都這么任性的嗎,我在心里默默想著。
? “我前段時間去考了我們那學校的招聘考試,過了呢,等開學就去學校上班嘞。”
? “有編制的嗎?”
? “有啊,沒編制才不去考呢。”小姑娘眉頭一挑,說不上的開心。
? “那你夠厲害的啊,”我翹起大拇指,“給你點個贊。”
? “哈哈,沒有沒有,這有什么厲害的,很多人都考上的,我也就運氣好。”小姑娘站起來從包里又掏出一瓶水,然后又從小伙子的背包里掏出一包又是英文又是韓文叫不上名字的蝦條。
? “吃嗎?”小姑娘抓著袋子上沿,扯了幾下沒扯開,只好沿著上面的鋸齒撕開,自己先捻了兩根放進嘴里,嚼了幾下然后把袋子遞給我。
? “你吃吧,我不大吃零食的,”擺擺手,我把袋子推回去。“現在當老師好的哇,國家開放二胎了,以后孩子只會越來越多了,老師待遇肯定越來越好。”
? “哎呀,就這樣了哇,主要是我挺喜歡和小孩子帶一塊的,大學實習的時候有在學校里待過。”
? “那你這次考上的是小學嗎?”
? “嗯吶。”
? “小學好啊,最好還能是班主任,有紅包拿,哈哈。”說完我就后悔了,這想法一點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三觀不正的很明顯。
? “咦,大叔,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哇,”小姑娘對我投之略帶鄙夷的眼神,“主要是穩定,我覺得能實現自我價值,我之前做的工作說文員不像文員,說銷售不像銷售,難度不夠還麻煩的不得了,我做的一點不開心。”
? “這個么,小朋友也麻煩的,碰到乖得還可以,碰到不乖的就討厭了。”其實我本來想說的是哪有工作是不辛苦的,開心就好,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不說了。
? 每天我們都會從不同人的嘴里,書上,電影電視,各種社交媒體,應用軟件上聽到看到感受到不同的生活哲理,悟得多了,也就乏了。
? “管他呢,到時候再說唄,船到橋頭自然直,等這次回去了還得去外地培訓來著。想想在他身邊也待不了幾天。”
? “新鮮盒飯有需要的嗎?”乘務員推著小車從那一頭走過來,我正準備調侃一句你們感情好的嘛,但是小伙子站了起來,
? “要要要,要一盒。”我擰開水瓶子,咕嘟咕嘟的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 “多少錢一盒呀”小伙子走進來掏錢。“30。”
? “好。”小伙子掏出一張紅色毛爺爺,乘務員接過錢,掏出兜里的零錢,列車依舊晃得厲害,第一次數岔了,重新再來。
? 乘務員拉下口罩,不好意思的沖小伙子笑笑,把飯盒先放到他手上,小伙子說了聲沒事,轉身讓姑娘接好,又回身搓著手指看著乘務員。
? 乘務員看著年紀跟我一般大,她把錢遞給小伙子,又把多余的錢疊好放進圍裙兜里,在我們的目光里推著小車喊著口號離開,小伙子坐下來接過姑娘手上的便當,把塑料蓋子放在旁邊臺子上,抽出一次性筷子,再一起放回姑娘手中。
? “什么菜啊”,一個看上去像是干炒包菜,幾塊紅燒雞塊,看著不像是鴨塊,一份青椒,我不確定里面幾塊粉紅色的是不是火腿腸,米飯倒是依然結結實實的滿滿當當。
? “這不還是老樣子么。”姑娘把飯放在膝蓋上,筷子掰開,互相刮了刮,插起一筷子米飯放進嘴里。
? “大叔經常坐火車嗎?感覺很熟悉的樣子嘛。”小姑娘又夾了塊包菜放進嘴里,輕輕地嚼,小伙子從旁邊的背包里翻出一桶方便面。
? “也沒有,以前上學的時候經常坐,就這個能到學校。”我想起我的牛肉和雞翅,“吃這個呀,來,吃這個,無錫特產。”
我把熟菜遞給小伙子,他抓抓頭沒接,“你自己吃嘛,我們有吃的的。”
? “額,你們跟我有啥好客氣的啊,”我拎著袋子,把牛肉往姑娘盒子里倒,“我自己一個人肯定吃不完的哇,一會吃不完就要餿了的,火車上那么悶,幫我一起吃掉點,浪費是犯罪啊。”
? “謝謝謝謝,快跟人家說謝謝啦。”小伙子用手肘頂頂姑娘,姑娘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里“恩,好吃好吃,我們以前在無錫時候就吃過醬排骨,那個也好吃。”
? 姑娘看著空氣嘻嘻笑,小伙子看著她嘿嘿笑,我看著他們倆也哈哈笑。
? “下次來無錫,我帶你們去吃別的,有更好吃的。”
? “無錫的菜都甜,她就愛吃甜的。”“那感情好。”
? 小伙子又看了一眼小姑娘,開始拆方便面的包裝紙,我把手里多余的菜放在桌子上,也把包里的方便面掏出來。把塑料紙拆掉,蔬菜包,粉包,醬包一股腦拆開放進去,又插了兩塊牛肉。
? “咦,咱兩是一樣的面嘛。”小伙子在放調料,我先一步弄好,也搞了一叉子牛肉片放進小伙子的面里。
? “哎,不用不用,你自己吃嘛。”“哎呀,你就吃吧。別跟大叔客氣。”這次換成姑娘的手肘頂在了小伙子的腰間。
? “走,泡面去。”
? “好。”
? 我直起身,往開水處走去,小伙子跟在我身后,隔壁四個小伙子也放下手中的牌,開始準備吃食。
? 許是早了點,打開水的地方還沒人,我們接好水,端著往回走。路過抽煙的地方我停了一下。
? “小兄弟,幫個忙,幫我帶一下回去哈,我抽根煙再回去。”“好啊,來,給我”。我把泡面遞給小伙子,他把自己的泡面從右手換到左手,再用右手接過我的面,往床鋪走回去。我掏出煙,點上,對著外面的崇山峻嶺呼出一口云霧繚繞。背上有點癢,我把煙叼進嘴里,左手抓住衣服的衣角,右手從后面領口伸進去,發癢的位置在腰靠上的位置,夠了幾下發現手有點短,煙熏得眼睛發酸,我趕忙把煙拿下來,左手夾住,右手在衣服上來回蹭幾下,把眼角溢出的淚水揉干凈。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看著里面通紅的眼睛,我掰開眼皮,確保眼角沒有眼屎后便關掉攝像頭塞回口袋。呼嘯而過的風景帶走了穩定的4G網絡,低頭族仰著脖子看著窗外的罪魁禍首,抽著煙緬懷著曾經背著后窗老師在褲兜里盲打鍵盤的輝煌,現代科技的尸體在口袋里輻射著不安的律動。
? 煙下的很快,火車搖晃的厲害,我翹起蘭花指把煙屁股扔向鐵盒,卻沒有扔進,左右看一眼確保沒人看見便扶著旁邊的門蹲下去撿起煙屁股,直起腰再放進盒子里,把鐵盒子關上,左右活動一下脖子,便準備回去,想了想又折回去用腳在地上的煙灰上來回蹭了蹭。
? 我走到洗手池邊洗了個手,又彎腰灌了一口水在嘴里,呼嚕呼嚕的漱著口,背后有歡聲笑語,我抬起頭,隔壁的小伙子們在鏡子里推推搡搡的嘻嘻哈哈,手里各色的泡面嘩啦嘩啦地撞擊著包裝盒,仿佛下一刻便會散發出自己誘人的存在價值。我仰起頭在低下頭把嘴里的水吐出來,等他們離開后也轉身回去。人們陸陸續續的開始忙碌起來,有人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獨自進食,有人坐在床鋪上高談闊論分享吃食,還有的人正從包里箱子里把準備好的食物拿出來。我小心地避讓著伸出的腳丫,搭著窗戶車架的臂膀,微微對外翹起的臀部,車廂里彌漫著生活的味道。
? “咦,你沒和他們一起去啊?”小胖子一個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懷里攥著包,呆呆的看著那一頭。
? “恩恩,他們幫我帶一下,我看包。”嘴里叼著的眼鏡掉在包上滑落下去,小胖子手速驚人,一把抓住,又重新叼回嘴里。我說了聲,是啊,在火車上要當心包呢便不再停留。
? “大叔你回來啦。”
? “嗯吶。”
? 我坐在床上,拿起放在旁邊的泡面,掀開蓋子,熟悉的香氣沿著鼻腔一擁而上,黃金色的面條已經略微有點發漲發白,我趕快用叉子把面來回攪拌,然后低頭呼嚕一口湯。對面的小伙子已經開始吃了,小姑娘托著腮看著他,時不時地幫他擦著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珠,吃完的盒飯靜靜地挨著我的熟食躺在一邊,米飯已經吃完,菜卻還剩很多。
? 我插起一叉子面,舉到眼前,吹吹氣,唾沫隨著湯水一起蒸發成白霧。
? “小兄弟吃不了辣啊,你看你這汗出的啦。”一叉子面下嘴,沒嚼幾下直接下肚,巴適的很。“沒有沒有,能吃辣,就是特別容易出汗。”小姑娘一邊幫他擦汗,一邊替他回答。“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小姑娘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塊毛巾,在手里一折二,再一折二,一塊小豆腐干就疊好了,她把手從小伙子的衣服下擺伸進去,左右擦幾下拿出來,攤開,反個面,一折二,再一折二,再伸進去擦幾下,拿出來,放在膝蓋上。掏出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把額頭上淌下的汗珠擦干。
? “一吃熱的辣的東西就容易出汗,”小姑娘把餐巾紙揉成一團扔進盤子里,“也不知道為啥,反正我隨身包里都會帶一塊毛巾。”
? “恩恩,那要多喝點水。多吃點橙子香蕉,出了汗流失鉀厲害,會虛的。”我把碗底的牛肉扒拉出來,和面條一起送進嘴里,嚼幾下再呼嚕進一口湯。
? “你吃飽了沒?”小伙子沒接我茬,轉頭問姑娘。
? “我吃飽啦,一會再吃個蘋果,”
? “沒帶刀啊。”
? “直接吃就好了啊。”
? “不行的,臟的,有農藥的,”
? “那一會啃啃掉么好了哇,煩死了你,管那么多,吃你的,吃好了把我的這個也一塊去扔了。”小伙子點點頭,把叉子一搗,一轉,插起一大叉子面。
? “你怎么不吃面啊,這火車上的飯又貴又不好吃的。”我吃的很快,轉眼已經快見了底。
? “她吃不了這個,會抽筋。”
? “啊?抽筋?”
? “就是胃疼啦,話都說不清楚的,真的是。”小姑娘掏出一個保溫杯,“一會去倒點水啊。”
? “哦哦,我說呢,”我扒拉進最后一口面,把盒子放在旁邊,拿起一只雞翅膀放進嘴里,熟練工,舌頭活動幾下,兩根雞骨頭便完整的剃了出來。
? “大叔吃完啦。”
? “嗯吶,吃完了,我吃得快。”我拿出包里的大包餐巾紙,抽出一張,擦擦嘴,揉成一團扔進面湯里。
? “來,我幫你一起帶過去,”小伙子探過來半個身位,把自己手里的面湯倒進我的碗里,再把兩個紙盒子套在一起。
? “額,不用哇,一會我自己去也行的呢。”
? “哎呀,有啥不好意思的,順手順手。”我推了幾下沒推掉,便脫掉鞋子,盤起二郎腿,縮進床鋪里。
? “你們認識幾年啦,”小伙子托著飯盒,端著泡面盒向車廂中間走去,姑娘從包里掏出鏡子和梳子打理著額前的碎發。我掏出手機,把耳機插上,想聽會歌,想想還是找姑娘聊會天再聽,漫漫長夜難熬的很。
? “一,二,三。。。”小姑娘放下梳子,掰著手指頭數年頭,鏡子里倒映著上半張側臉,“六年嘞。”小姑娘抬頭說道。“六年了。”頓了一下“恩,六年了。”
? “那很久了啊,在學校里就在一起了哇。”
? “唔。。也不能這么算,他追了我三年,追了我媽一年,我又我追了他一年,這么說起來其實正兒八經在一起才一年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姑娘露出害羞的神情,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人或某些人,我想不起來是誰,我努力的想。她又舉起梳子,沒梳頭發,手指甲在上面刮過,發出一陣卡拉卡拉空空空的聲響。
? “怎么。恩,有電話。”我不想了,便準備問他追你媽是怎么一回事,電話在手里震動了起來,我低頭一看是移動的親情號,趕忙把耳機戴上。
? “喂,媽,怎么啦?”
? “沒,打個電話問問你到哪里了。”
? “到哪里了啊,我不知道哇。”
? “怎么叫不知道啊。”
? “哎呀,我沒留意哇,又無所謂的,總歸明天才會到呢么,反正現在肯定還沒出關的。你吃飯了沒。”
? “你說話響點那,聽不清啊。”
? “現在呢,”我把耳機上的音控鍵貼緊嘴唇,“現在聽不聽得清。”
? “現在好多了,你吃飯沒?”
? “我吃好了,你呢?”
? “我也吃好了。”
? “今天早的么,單位里提前走了啊。”小伙子回來了,彎下腰坐進來,從放在小姑娘腿邊的餐巾紙包里抽出一張紙擦擦手,我對他頷首示意,他笑笑以示回答。
? “沒有,老時間下班,今天回來路上沒堵車,路上松的很,一會會就到家了。”
? “哦哦,那我爸今天晚上做的啥吃的。”
? “總歸這老幾樣,他還能做出啥別的花頭勁了。”電話那頭有嘩啦嘩啦的水聲。
? “那回來你做給我吃了哇。”
? “禮拜天買只雞你補補。對了,買的熟菜吃了沒,沒壞的哇。”
? “沒壞的,我吃啊吃掉了。”
? “車上阿有認識的人啊。”
? “你這怎么想的,怎么可能會有認識的人哦,又不是以前上學時候嘍,一群人一起去。你在干嘛呢。”
? “我問問么,說不定有認識的人么,我把你床單被套洗一洗,還有沙發罩什么的也要拆下來洗洗,抖抖全是灰。”
? “哦哦,稍微弄弄么好了,讓我爸洗。”
? “算了吧,讓他弄還是我來做比較好。”
? “嘿嘿嘿,我爸呢,在干嗎。”
? “躺在那邊看電視,還能干嗎?”“你動動那,你看看你那個肚子,吃好就往那邊一躺。”我媽的聲音遠離了聽筒一會,另外一陣來自于我爸的咆哮響起,“哎呀,煩死了。”
? “這個禮拜不出差哇。”
? “不出去的,行了,不跟你說了,電話費貴的。”
? “親情號,套餐里包的。”
? “套餐不要錢的啊,好了,不說了,你一會早點睡,東西看看好。”
? “恩,你也是。”
? 說著,便準備按下掛斷鍵,然而電話那頭已經率先掛斷了電話。抬頭看去,對面的小情侶大概是在看什么綜藝節目或者電視電影,小伙子一只手托著手機,一只手環抱著姑娘,小姑娘靠在他的懷里咯咯咯地笑著,兩只手比劃著什么。耳朵有點癢,我把右耳耳機摘下,把頭靠在隔板上,手伸進去掏了幾下。
? 手指頭太粗,在外面撓了幾下便只好作罷。隔板太薄,隔音效果很差,我靠在上面,后面傳來隔壁幾個人聊天的聲音。
? “你們吃飽了沒?”我不大記得這是誰的聲音,路人A吧,我在心里取著代號。
? “我還行,你們呢?”這個好像是那個壯壯的小伙子。
? “我吃飽了,在這上面沒啥胃口,我就想喝水,明天到了地方再好好吃一頓。”這個聲音我好像沒聽過,可能是四個人里面最帥的那個。
? “嗯吶,一會我們干嘛,無聊的哇。”路人A說。
? “繼續打牌?”這是壯漢B。
? “不想打了,都玩了一下午了,沒勁。”帥哥C。“等胖子倒完垃圾回來再說了,看他想干嘛。”
? 話音落下,隔板后面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就在我準備把耳機重新戴上聽會歌的時候,另一個聲音響起,是那個小胖子的聲音,我唯一記得清楚的聲音。
? “我回來了,把腳收一收那,我都進不來了。”
? “你好減肥了,為啥擠不進來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這句話說的輕了,我沒聽清是誰說的。
? “我不,減肥太累,我還是個孩子,小朋友是不用減肥的。”
? “你他媽,你說這話的時候良心不帶痛的嗎?”這是壯漢B“你怎么又在吃了,你剛才沒吃飽?”
? 小胖子大概是又吃上什么東西了,我剛才似乎也隱約聽到了撕開包裝袋的聲音。
? “哎呀,無聊么,吃點東西了哇,又沒事情干。你們要不要。”
? “我不要。”這是帥哥C。
? “給我來點。”路人A應該是抓了點塞進嘴里了,下一句話有點模糊不清,“打牌不打。”
? “不高興,都玩了一下午了,你們玩唄,我吃東西就好。”
? “那我也不玩了,再給我來點。”還是路人A“話說,明天到地方了誰來接我們來著。”
? “閏土他哥來接我們。”聽上去小胖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 “滾蛋,誰他媽閏土,”“哎呀,疼,注意素質,我們都是有文化的人。”小胖子應該是被上手了,吭哧吭哧地叫著。
? “我哥還有他媳婦不來接我們,剛才發微信來說酒店已經幫我們訂好了,讓我們自己先過去,中午來找我們帶我們去吃飯,差點忘了跟你們說了。”
? “什么叫差點,你很明顯就是已經忘了。。酒店離火車站遠嗎?”
? “那我哪能知道,看這定位應該還好,五六公里這上面顯示。”
? “出了站么,打個車了么到時候。本來那么晚到站就已經很尷尬了,再讓他們來接多不好意思。”
? “嗯吶,還是你有良心。”
? “迅哥兒,你說你這也算回家了,哪有回家了不認識自己家鄉路的。”迅哥兒,應該就是壯漢B的小名或者外號了,想起? 剛才小胖子提到的那個帶著銀項圈在月光下抓猹的少年郎,我不由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 “咦,大叔,你干啥呢?”小姑娘抬起頭一臉好奇。
? “啊,沒事沒事,我聽會相聲。你們看你們的。”
? “恩恩,”說著便又把小腦袋往小伙子懷里一拱。
? “哎呀,我又不常回家,你們也知道的,從小我就跟著我二爸在上海了,一年也就過年回一趟,說實話,上海才是我家。”
? “說真的,你平時真的很少提起你爸媽的事,講來聽聽?”
? “這有什么好說的,”
? “說說么,”“行吧。”有故事聽,我一下子來了精神,思緒便從那片西瓜地里一下子給拉了回來。
? “我爸和我二爸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關系賊鐵,我二爸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姑娘,那會家里窮,到年紀要結婚了,可是姑娘家要的聘禮出不起,怎么辦,我二爸就來問我爸借。可是那會我爸家也窮啊,而且結婚的早,已經生了我哥了,上面有老爺子,下面有我哥,一家子幾張嘴等著吃飯那,哪來的閑錢。后來我二爸沒辦法就只好去找同事遠方親戚借,拼拼湊湊總算是夠了禮金,誰知道那姑娘家父母已經把她許給別人了。”
? “額,那會還興包辦婚姻啊?”路人A的聲音響起來。
? “農村么,又不是城里,那時候哪來的自由戀愛,我爸媽也是這么在一起的,這么多年不也挺好。”帥哥C接茬到。
? “是的呢。”
? “那后來呢,”小胖子還在吃。
? “后來我二爸就崩潰了唄,一個人跑了,跑去哪我是不知道,問他他也不說,不過我爸經常開玩笑說他一時想不開進山代發修行去了。”
? “哈哈哈,你二爸可以的,這是要修仙啊。”
? “滾蛋。你大爺的,把水遞給我。”
? “諾,那后來呢。”
? “后來啊,后來我出生之前他就回來了,在我們村上找了份不知道啥工作,我記不清了,我爸提過一次,我給忘了。”壯漢B頓了一下沒繼續說下去,咕咚咕咚的喝著水。
? “那你怎么會跟著你二爸一起來上海的。”
? “我二爸自從那姑娘嫁了以后就再也沒談過對象,一直是個老光棍,整天這么飄著我爸媽瞅著也心疼,后來我娘懷上我的時候兩個人就商量把我許給他吧,讓我給他做兒子,陪陪,反正都在一個村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算是對老祖宗有個交代。就這么的,我生下來以后就直接跟了我二爸的姓,哪成想后來遇上改革開放了,我二爸的外公外婆在上海,寫信過來說日子過得不錯,我二爸就帶著我過來投奔親戚了。”
? “額,那你爸媽后悔死了哇。”
? “那沒辦法,許都許出去了,腸子悔青了也沒用。”聽著又是咕咚咕咚一大口水入肚“現在也挺好的么,我哥我嫂子也結婚了,等他們有了娃到時候我爸媽幫他們帶孩子,我就陪我二爸,一年回去一趟也差不多,現在方便的。”
? “恩恩,我見過迅哥兒二爸,特別和藹。”是小胖子的聲音。
? “是吧,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也不知道高興個啥。”
? “那這次過來能見到你爸媽嗎?”
? “不知道呢,明天問問我哥我嫂子吧,他們現在也搬到城里來了,應該見得到的。”
? “嗯呢,畢業之前還能見見你家里人,也不虛此行啊。”
? “等這次玩完回上海了就要準備畢業論文了,一轉眼咱們也是要畢業的人了。”帥哥C說道。
? “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 “什么玩意,死胖子你能不能有點文化?恩?出門要點臉可否。”
? “哎呀,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這么說行了吧。”
? “額,沒事,又不是以后不見面了,畢業了還可以常聯系的么。等你們結婚了我是要一個個去當伴郎的。”
? “別鬧,伴郎不能多當的,你當完我們三個伴郎自己就娶不到媳婦了。”
? “一個人挺好的,我二爸這么多年一個人不也可以么。”
? “我敢保證你到時候要是不找老婆,你二爸腿都給你打折。”
? “管他呢,到時候再說,不急的,等你們一個個回了老家,我就在家等你們給我發請帖,哈哈。”
? “那你等著吧,哈哈。”
? “等著等著,哈哈。行了,還打牌不,再打會得了,一會就要洗漱上去睡了,火車上休息的早。”壯漢B提議道。
? “行啊。我洗牌。”
? 對話終止,收拾聲響起,大約一分鐘以后,嘩啦嘩啦的洗牌聲代替了收拾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我把左耳的耳機也摘下,手指頭在外面撓了幾下。盤著的腿放下,有點麻,我把腿伸直,用手上下揉一揉,用力往前一蹬,在心里默默地念一聲得勁。
? 直起身站在過道上,雙手向上升了個大懶腰,可能坐了太久,動作猛地有點頭暈,小星星在眼前飛舞,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我往左手看去,洗手間顯示有人,隔著幾間有個大叔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笑瞇瞇的看著我,我轉回頭看著窗外,屋外的天空已經開始變得漆黑起來,不知道是秸稈還是什么的在麥田中搖曳著纖細的身姿。車窗里有個奇怪的人盯著我,我和他對視了一會便挪開視線不再看他。
? 把旁邊折疊的椅子打開,一屁股坐下,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翻到通訊錄,目光開始隨著手指一個個往下滑,先是看到阿惠的名字,點開,打字。
? 在干嘛呢,想了想,把這句話刪了,說了一句吃飯沒,又想了想,把這句話也刪了,補上一句下班沒。點了發送鍵,小圈圈在旁邊一圈圈地繞著,關上手機屏幕,抬頭,那個奇怪的人在另一面車窗里依然盯著我。
? 我不看他,起身去抽煙。
? 一路說著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我踱到了車廂中間抽煙的地方,左右一看,窄窄的過道上已經人滿為患,我把放進口袋摸著煙盒的手掏出來,準備先上個廁所,等出來再抽。洗手間有人,我倚在旁邊等待著。空的一聲,火車上的沖水聲總是那么響亮獨特,門也隨之敞開,一個姑娘抱著孩子走出來,姑娘不大,看著比我略小,孩子還小,紅撲撲的小臉蛋上一張小嘴正朝外面吐著口水泡泡。
? 她抱著孩子低著頭閃身向我后面走去,我打開門走進去,關上門,接著鎖上。
? 火車上的洗手間有股特殊的味道,比正常的臭味還多了點什么,我無心多分辨什么,解完小手拉上拉鏈便打開門走出去,已經有人在門外等候。跟來人點頭示意,我也閃身讓過走到洗手池邊,第一個池子里還有旅人倒方便面湯留下的殘羹,紅紅的脫水牛肉粒和黃黃的脫水蛋黃是小時候所沒有的。我挪到第二個池子,把手洗了一下,然后彎下腰,把水開到最大,捧起一抔水,往臉上澆去。洗完臉,舉起袖子擦了一下濕漉漉的臉,有的地方擦不到,又縮起腦袋拿衣領擦了擦。手摸到口袋里的香煙,突然間就失去了抽一口的興致。
? 走回床鋪,隔壁的同窗應該是開發出了新的游戲,小胖子拿著牌嘴里喊著我聽不懂的話,眼鏡兄在旁邊點頭稱是,我回憶了一下,他應該就是路人A。小情侶仍舊盯著手機看著什么,只是小姑娘不再躺在小伙子懷里,她把辮子解開,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耷拉到腦后,青春的氣息朝我洶涌而來。我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發給阿惠的信息旁邊有消息未發送成功的紅色感嘆號,我愣了一下,拿著手機的右手使勁搖了搖。
? 沒有點重新發送,把耳機插上,調出手機里緩存的電影來看。本想著跳過開頭,結果往后一拖直接定格在了星爺站在橋邊的樣子,風擺動著長衫,撩人的背影被白晶晶一簇白骨火燒的上躥下跳。
? 時間轉瞬即逝,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吳孟達大喊看上帝的畫面,手機電量不足的狀態馬上就會顯示出來,我翻出包里的充電寶,插上,直起身伸懶腰,骨頭卡拉卡拉作響。看一眼時間,已經九點出頭,對面的小情侶不在,估計是去洗漱了,我回身掏出包里的一次性牙刷,又拿起礦泉水,想了想還是坐下。
? 過了一會,小情侶回來了。
? “剛去洗漱啦?”
? “恩恩,大叔你也要去啊。”
? “是啊,準備去呢。”
? “快去吧,現在那邊沒人。”
? “恩恩。”
? 我拿起水瓶,過道上人少了很多,一路走一路看,很多人已經上了床,有人站在過道上打電話,窸窸窣窣的聽不清。走到洗手池邊,果然沒有人,掏出口袋里的一次性牙刷,是上次出差從賓館里順回來的,撕開包裝紙,里面有一根牙刷和一小管牙膏,把牙膏頭擰開,擠出一點在牙刷上,刷毛有點硬,我上下刷了幾遍,灌了一口水在嘴里,吐出來的水里帶著血絲,又灌了幾口,等沒有血絲后才作罷。把牙刷水瓶放在一邊,準備洗個臉,用水打濕臉以后才想起來沒有帶毛巾,便只好再次用衣袖和領子擦干,所幸的是衣服過一會便會干透。
? 走回床鋪,小伙子已經上了床,小姑娘坐在那邊往臉上涂著什么,我把牙刷牙膏放進塑料袋里,卷起來放進包里,把床上的被子鋪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枕頭放在靠窗戶的那端。
? “大叔準備睡啦,”小姑娘涂完東西,手指頭在臉上揉來揉去。
? “是啊,你男朋友上床了。”
? “嗯吶,沒什么事情么就早點睡了哇,一會也要熄燈了。”
? “是的呢,”
? “我涂完東西也上去睡了。”
? “早睡早起身體好。”
? “哈哈。”
? 把包拿過來塞到枕頭旁邊,脫掉鞋,我掀開被子和衣躺下,有點熱,被子只蓋了一半,半邊身子露在外面,雙手枕在腦后,盯著眼前的床板,彎曲著的右腿便隨著身下的鐵軌有節奏的一起抖動起來。沒過多久,旁邊的小姑娘也上了床。
? 我躺著,有列車員走過來提醒坐在外面的乘客臨近熄燈,請盡快準備上床。閉上眼睛等了一會,等再睜開的時候周圍已經漆黑一片,車窗外的燈光閃進來,暗淡而緊促。我翻過身,對著墻壁,雙肩包對著我,敞開的拉鏈在眼前像是一張無形的大嘴,我仰起半個身子,把拉鏈拉上,然后躺下,閉上眼睛貼著枕頭入睡。
? 熄燈以后,車上突然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寧靜持續了沒多久,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開始在黑夜里響起,長時間的加班聚會生活壓力造成的失眠導致我沒辦法很快入睡,在漫天呼嚕聲中更是如此。我翻身正面朝上仰天睡著,頭頂傳來一陣急促而響亮的呼嚕聲。
? “哄。。哄。。”就像是身下車輪鐵軌的擁抱聲。我轉身望向小姑娘,發現她也還沒睡,側身往我們這邊躺著,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夜里閃閃發著光,目光凝視著前面,我望著她,她望著他,很好的勾股定理。
? “怎么還不睡啊?”我輕聲問道。
? “你也沒睡啊。”斜上鋪的人同樣輕聲反問到。
? “是啊,年紀大了,睡得淺。”
? “哪里年紀大嘍,大叔盡瞎說,一看就是平時經常騙小姑娘的人。”
? “哪有。”
? “他打呼嚕很吵把。”小姑娘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好意思。
? “沒有呢,比我爸好多了,還行。”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你在看什么呢?”
? “看他呢。”
? “額,看他干嘛?”
? “就看看唄。”
? “這么多年還沒看夠呢啊。”
? “看夠了呀。”
? “那你還看。”
? 小姑娘突然不說話了,我不知道這句回答哪里說錯了,腦子里盤算著該怎么繼續對話,想了幾個版本的例句,小姑娘又說話了。
? “我想多看他幾眼。”
? “能多看幾眼就幾眼,總感覺以后很少能看到了。”
? “就想多看幾眼。”
?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該怎么接。
? “兄弟,說話輕點,別的乘客都睡了。”乘務員走過來。在床鋪外探出半個腦袋對著我說話。
? “好好好,知道的知道的。”我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知道了。
? 我最后還是沒有回答小姑娘的自言自語,或者也本不需要我去回答什么。
? 我垂下眼簾,拉過半身被子蓋好,漸漸地慢慢地睡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短促的“哧”將我從夢里帶回現實。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晃悠悠的有幾個重影,我伸手拿過放在旁邊的眼鏡,戴上,列車停下了,我看不清是哪個站。掏出手機,手機屏幕刺的眼睛一痛,揉揉眼睛,時間顯示已經將近一點。我抓抓腦袋坐起來,突然想起來這應該是到了德州。
? 把腳伸進鞋子里,沒來得及穿好,起身往最近的門口趕去,有乘務員筆挺地站在門口,我探頭向外面看去,站臺上空無一人。
? “先生你最好別下去了,這站下車時間短,馬上就要開了,別來不及上車了。”乘務員在旁邊提醒道。
? “啊,我不下去,我看看。”耳邊有風呼嘯而過。
? “這里是德州站嗎?”
? “是的。”
? “剛才有人下車嗎?”
? “應該有吧,我這里沒有,不清楚別的上下口有沒有,怎么了?”
? “沒事,我問問。”
? “外面挺冷的啊。”
? “是啊,沒啥事快進去吧,要開了。”
? “好,謝謝。”
? 我把探出的半個身子伸回車廂,蹲下身穿好鞋,往回走,走到一半火車發動了,一個沒站穩撞到了旁邊的欄桿,我抬起手揉著發酸的腰,另一只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煙,于是決定抽根煙再回去。
? 我慢慢地走到吸煙處,有人抱著包躺在一邊睡得正香,我小心地繞過他,打開鐵盒子,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一根,叼著煙,低下頭數了數,已經半盒入了肺。列車上悶熱的厲害,透過玻璃外面漆黑一片,離開站臺以后更是如此。我呼出一口氣,水蒸氣在車窗上升騰起一大片,舉起夾著煙的手,我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想了想,把煙叼回嘴里,我又舉起另一只手。
? “老張欠我兩個蛋,
? 我說三天還,
? 他說四天還,
? 去你媽個蛋,
? 我說三天就三天,
? 一個東瓜七塊七,
? 兩根黃瓜六塊六。”
? 我輕輕地默念著畫著,一根煙便這么抽完了。
? 回到床鋪前,小情侶睡得正香,我放下窗邊的椅子坐下。隔壁睡在下鋪的小胖子撅著屁股在整理著什么。
? “睡不著嗎?”我輕聲問道。
? “不是的呢,我們下一站就下車了,我提前起來收拾東西。”他同樣輕聲回答我。
? “那還早呢哇。”
? “沒事,我東西多,大家東西都在我這,我稍微弄弄,一會他們醒了穿上衣服鞋子拿上包直接就能走了。”
? “哦哦。”
? 我站起身,重新躺回床上,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耳機,動靜有點大,旁邊側著身子的小姑娘翻了個身仰天睡下,我屏住呼吸盯著她看了一會。
? “還好還好。”姑娘只是翻個身,我把耳機插上,打開聽歌軟件,熟悉的軟件招呼聲讓我想起義博,他從前總是喜歡在我開軟件的時候模仿小姐姐的說話。
? 翻著列表里的歌,剩下的最后一點睡意也消失的蕩然無存,我切到主屏幕上,準備把大話西游的下半部再看一遍。
? “神仙?”
? “妖怪?”
? “謝謝!”
?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影終于到了尾聲,夕陽武士在夕陽下緊緊地擁抱著姑娘,城下圍觀的人群鼓掌歡呼著。
? “干什么?”
? “那個人樣子好怪啊!”
?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條狗啊!”
? 我看著變成悟空的至尊寶扛著金箍棒越走越遠,對著屏幕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 掀開身上的被子,坐起來,小胖子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身前放著行李箱,大大的雙肩包反向背在身前,遮住了圓圓的肚子,整體造型顯得更加圓潤可愛。
? 我這才意識到,是到下一站下站的時間了。
? “要下車了?”
? “恩恩。”小胖子輕聲回答道。
? 沒有繼續問下去,我拿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口猛的,嗓子眼干燥的火被礦泉水壓了下去,我抽出一張餐巾紙,輕聲哼哼了兩下,吐出一口痰,喉嚨便舒服了許多。
? 過了大概兩首歌的時間,火車在天津站停靠了下來,列車外已經有人在守候,小胖子他們四個排著隊從我眼前走過,迅哥兒走在隊伍的最后面,路過我的時候跟我擺擺手打招呼。
? “走了。”
? “恩恩,路上注意安全。”
? “好的呢,你也是。”
? 等他們走后,另外一個年紀跟我相仿的女人推著行李箱在我面前站定。
? “那個,能讓一下嗎?我是這張床,我放一下行李。”女人把手里的手提包放在床上,指指對面的床底下。
? “哦哦,好的,等一下哈,我出來。”我把伸直折疊的腿收起來,深吸一口氣收起肚子,走出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給她騰出位置。小胖子剛走,椅子被他坐的熱乎乎的。女人推著箱子走進去,蹲下身費力的把箱子塞進去,然后打開拎包開始 往外面掏東西。乘務員走過來換票,女人掏出票和身份證,乘務員拿手電翻找了幾下,從女人手里拿過票,把身份證還回去,再遞上一張卡。
? 乘務員搖搖晃晃地往前面走去,女人把卡塞進褲兜里,喘著粗氣一屁股坐下,我看著她一邊拿餐巾紙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拿出手機,在屏幕上摸索著什么。
? “喂,爸,我上車了。”
? “安全的,我媽呢。”
? “行,晚點我到了地方再跟你說。”
? “恩恩,我知道,這次一定會見到主任的,反正這次復查要住久一點的。”
? “行,不跟你說了,快睡吧,我掛了。”
? 女人放下手機,長舒一口氣,拿起剛才掏出的水杯,打開蓋子,吹吹熱氣,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后又吹了吹,再喝了一口大的。
? 我重新戴上耳機,列表向下,選定,周董的一路向北在耳邊響起。
后視鏡里的世界 越來越遠的道別
你轉身向背 側臉還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聽見你的淚
在車窗外面徘徊是 我錯失的機會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間隔著淚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潰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你說你好累 已無法再愛上誰
風在山路吹 過往的畫面全都是我不對
細數慚愧 我傷你幾回
后視鏡里的世界 越來越遠的道別
你轉身向背 側臉還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聽見你的淚
在車窗外面徘徊 是我錯失的機會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間隔著淚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潰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你說你好累 已無法再愛上誰
風在山路吹 過往的畫面全都是我不對
細數慚愧 我傷你幾回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方向盤周圍 回轉著我的后悔
我加速超越卻甩不掉緊緊跟隨的傷悲
細數慚愧 我傷你幾回
停止狼狽 就讓錯純粹
? 抬起胳膊撐在桌子上,張開手托著垂下的腦袋,揉揉眼睛,窗外的天空開始變得灰蒙蒙亮,成片成片的苞米在風中搖曳著身姿,漸漸地找回了自己失去的色彩。
? 我望著窗外,聽著歌,火車在向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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