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海邊小城，傍晚時分慢悠悠地踱到海邊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奇妙的慣例。站在海岸邊，能聽到浪花與海風的交響，還有大人小孩不知疲倦的嬉戲聲。雖然視線朝向著海平面，被夕陽燦爛的光芒所吸引，但余光中仍然時不時闖進一兩對相依的人兒。

而我，是孤身一人。

我沒有祈求身邊會突然跳出一個人，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好。畢竟在這個海岸，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

但是命運給予我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聽到了風的絮語。

起先只是微弱的一點點聲音，就像海風輕輕拂過耳畔；后來卻漸漸清晰起來，像有人附在我的耳邊竊竊私語。我向四周看去，身邊方圓五米沒有一個人，完全是空曠的海岸。那這會是誰的聲音？

“你好，請問你是風嗎？”我輕聲問道。

忽然想到，如果這真是風的聲音，那么它會不會也和我一樣，由于害羞所以才不敢大聲說話呢？

在心中，我開始擅自把對方想象為一個害羞的女孩子。無論對方是否存在。

“是的。”這次的聲音清晰了很多。

一陣海風吹過我的面頰，帶來了一絲秋日的微涼。

“我叫阿允，住在離這不遠的地方。”

風遲疑了許久。“我是風，沒有固定的家，有時候會在海上亂竄一陣。”

“為什么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呢？”

“不知道。”

“而且好像，只有我能聽見？”我看著腳邊一個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壓低了聲音問道。

“是啊。”

“從你的聲音聽不出你的性別。”

“那當然了，風哪里有性別呢？”

說的也是，我輕笑一聲。看來之前擅自的想象沒有多大意義啊。

“我經常會在這邊的海岸上轉。獨自一人穿梭在熱鬧的世界中，總有種他人是不是都在刻意避開我的疑問。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的風呢。”

“你很孤獨嗎？”

我想象著一個少女抱住雙膝坐在海岸上，睜著天真的眼睛問我這個問題。

“我曾經有很多朋友。但忽然有一天，我厭倦了與這些無趣的人無休無止的交往。于是我開始遠離他們，指望找到真正有趣的東西。結果，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我也有過許多朋友，它們來自世界各處，有不同的速度和溫度。可是有一天，我愛上了一股風，對它癡情不已，不停地跟隨著它的腳步，希望引起它的注意。后來，它確實注意到了我，我們在一起飛翔，感受對方的溫度。可是那個時候，我的朋友們已經離我遠去了。”

“那股風……現在呢？”我小心翼翼地問。

“……它拋下我離開了。”

“對不起。”

“就算你不問我也會自己說出來的。畢竟生活不是童話，無法在王子和公主結婚之后便戛然而止，總是要面對或痛苦或平淡的結果的，不是嗎？”

這縷風是個哲學家。

天色已晚，風跟著我回了家。

此后的每一天，風都陪伴在我的身邊。它大概也覺得能和人類說話是一件很新奇的事吧？對于追求“有趣”的我來說也是一樣。風給我講述它在世界環游過程中的經歷和見聞，那些遙遠的故事像是從幻想中直接跳出來，但在風的口中又是如此真實，讓人無法懷疑。我向它傾訴我的內心世界，那個總是無法被他人理解的世界；風卻會發出咯咯的笑聲，贊揚我內心的有趣。

漸漸地，我覺得風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知己，是我一輩子的靈魂伴侶。它之所以那么晚才出現，正是為了讓先前那些無趣的人們與它產生鮮明的對比。

我愛上了風。

那一天，我鼓足勇氣，想向風表白。

風愣了半天，忽然說：“對不起，我就要離開了。”

晴天霹靂。我愣了半天，才想到應該盡力去挽留它。

“為什么？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想要逃離嗎？那……那也沒關系，我道歉，你就當做我沒有說過那些話就可以了。不要……不要拋棄我啊……”

“不是的，我沒有看不上你的意思。只是，我真的要離開了。一縷風在世上能存活的時間不長，到風力漸漸減弱的時候，就要回到出生的地方補充力量。”

“那你還會回來的吧？”

“……到那時，我就已經是一縷新的風，不會再記得你了。”

“沒關系，我會等你。就算是一輩子也會等。既然這一世的我們創造了奇跡，我相信重生后的你也會回到這個地方的……”不知何時，我的眼中盈滿淚水。

風遲疑了很久，很久。然后發出了一聲嘆息。

“算了，我全都告訴你吧，阿允。”

我瞪大了眼睛。

“其實我不是風。我是靈魂，阿平的靈魂。”

阿平是我的前女友。因為“無趣”，被我連同整個世界一起拋棄。

也就是說，風之前提到的那股拋棄了它的“風”……就是我嗎。

“和你分手沒過幾天，我就出車禍死了。我托夢給母親，讓她不要告訴你這個消息，要不然你一定會覺得這是你的錯吧？我死了以后，靈魂在世間漂泊，不知道怎么的，飄到了以前我們經常一起去散步的那片海岸上。”

是嗎，以前經常一起去散步……我不記得了。

“然后，就看見了你。我明白你見不到我的靈魂，可還是忍不住圍繞在你的身邊哭泣。結果，你居然能聽到我的聲音，還以為我是風。當時我想，這家伙的想象力是有多么豐富啊，可是也不由自主地順著你的想象承認了自己是風。”

原來最初那聽不清的絮語，是風的哭泣。

“你是個追求有趣的人，我知道。所以我就想，反正留在世界上的時間也不長了，不如就裝作風，給這家伙一段美好的回憶吧。可是沒想到，你竟然愛上了我……對不起啦，阿允，這次是我要來傷你的心了……”

阿平的聲音漸漸遙遠起來。

我跪在地上哭泣。

“阿平……”

阿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