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頭高考前的兩個月,他來找我,說想和我說說心里話。這是一個極安靜極穩重的男孩,在班上除了提問基本不發聲,所以我并沒有多在意,以為可能是和別的同學一樣是因為高考壓力太重,想找人傾訴一下來解解壓。這樣我當然不能拒絕。
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辦公室,他說的一番話卻讓我大吃一驚。他告訴我他的夢想,竟是要去北京德云社學說相聲。并且打算不上學了,一兩天之內就走,他要尊重自己內心的聲音,去過自己選擇的生活。臨走前想聽聽我的意見。他熱切地看著我,期待著我的支持。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確定這就是你的夢想嗎?”
我把我所有的驚訝都裝裹得嚴嚴實實,不敢露出一點兒,怕對他有所傷害。但我確實覺得非常意外,想不到這樣一個踏實穩重的孩子卻有一個這樣看似天方夜譚的夢想。我可從來沒把說相聲和他聯系在一起,因為平時課上如果讓他發個言他也會臉紅。
“我當然能夠確定。”他想也不想就說,
他雖然是個安穩的性子,但語氣里還是藏不住興奮,然后他滔滔不絕地和我講了他對郭德綱的相聲的喜歡以及對郭德綱的崇拜。甚至還和我講了郭德綱和周立波的區別,德云社內的師徒之爭。
我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直到他停下來,等我的意見。
“你爸爸媽媽知道你的想法嗎?”
“我沒有和他們說,”他停了一停說,“我說了他們可能也不懂。他們就希望我考個好一點兒的學校。他們哪里理解我們年輕人的夢想啊!”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說“會夸人了,你的意思是老師比你父母強,在這一點上更能理解你是嗎?”
他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為了你這份信任,我先表揚你幾句,小子,不錯啊!不哈韓哈日還這么熱愛傳統藝術,真是難得!”
他笑得更加燦爛,說“老師,我是真的想說相聲,你覺得我會成為像郭德綱那樣的大師嗎?”
“這有什么不可能?你現在就比你的偶像強,他理化肯定不如你。”
看著他笑得一臉陽光,我話風一轉,“可是我其實和你爸媽一樣,現在只希望你能安心高考。”
“老師,你怎么——”
“我怎么不支持你追夢是吧?”我說,
“我并不是覺得你的夢想不好或者異想天開,要你放棄,只是要你暫且放放。我的意見是你照常參加高考,反正時間也不長,你追夢也不差這兩個月。高考完了到大學開學前,你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考完了,你就可以去北京體驗。”
我看著他逐漸安靜下來,而且不時點頭,知道他聽進去了,心里也越來越有底。
“而且你的夢想和高考并不矛盾。你不見得放棄學業才能去德云社學藝。我給你的建議是,你不僅要考,而且還要好好考,將來可以考個北京的大學,大學里面應該有這樣的社團可以參加。而且你那時去德云社多方便啊,可以去他們的小劇場觀摩,甚至去那里打工。”
他的神情開朗起來,應該沒問題了。
“而且打工也是要看學歷的,你想想郭德綱老師是喜歡大學生的你呢還是高中生的你呢?到時候你在北京,一邊讀大學,這個讓你父母滿意;還可以一邊和你的偶像學說相聲這多好啊。進一步說,如果那時你發現相聲已經成了你的全部,你再做選擇不是更恰當?”
……
解決了他的夢想問題,我們又閑聊了會兒,臨走我又送他兩個蘋果,告訴他這是個好彩——平平安安的意思。他一定能一切如愿。然后他拿著蘋果開開心心地走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不禁松了口氣。
雖然他對我說了全部的心里話,但我還是有些話沒有對他講。有的夢想暫且放放,并不單單是因為時機不對,更是因為你現在還不能肯定它就是你真正的夢想。
想一想,你小時候夢想的那個變形金剛,在你現在的生活里還占多大的位置?你夢寐以求的那個洋娃娃是不是還在你的房間里?有一些夢想,或許只是你曾經的一個執念,也許過了這個階段,你自己就會放下,并不需要別人的勸解。
有些夢想,暫且放放,就是讓你能夠去想一想,它真的是你的夢想嗎?不要等選擇后才發現這并不是你真正的心之所向。正像女人喜歡的櫥窗里的衣服,男孩子心儀的籃球鞋,不要著急買下,放一放。或許幾天后你就對它不再感興趣,明白你當時以為的夢想只是你一時的沖動,而為你從前沒有孟浪而感到慶幸。
這些話我當然不能跟他講了,跟他講了也許他只會和我辯論這就是他一生的夢想,甚至要去做孤獨的追夢人,去執著的追夢。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靜,能夠沒有外擾的備戰高考。也許隨隨便便的一點波浪就會讓他從高考的橋上跌落。作為他的老師,我當然不愿意看到那個結果。
……
前兩天我看我的騰訊空間,里面突然跳出一條消息,是他發給我的。
他已經大學畢業,考上了哈工大的直博。
現在的他應該已經在哈工大開始了他研究生的新生活了吧?我想,為他高興為他父母高興的同時,我不禁也感到惋惜:哎,中國的相聲界少了一位大師啊!當然郭師父也少了一位高足,希望他不要因此而怪我,萬幸他并不知道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