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義仿古
馮盾
? ? ? ?懷古,大抵是國人特有的一種情結。無論是詩詞曲賦,影視、小說,總愛拿古人說事。古,因其久遠,就包含許多未知和神秘;就可能給人帶來凄涼的美麗和令人神往的契合與幸會。而我們往往因著心中某種模糊的契約去尋訪古跡。
? ? ? 安義古村群,在西山梅嶺腳下,風景區的廣告稱其是中國最古老的村莊。帶著對古遠的朦朧的期待,我們在春天里行走。一個小時的車程,下午五點出發,暮色降臨時,就到了古村的村口。
? ? ? ? ? ?甫一下車,便有飯店的服務大嫂招呼晚飯,說是有農家野兔、農家土雞、農家木耳、農家韭菜云云,雖明知是商家攏客的手段,卻也仿佛感受到了一些鄉土的氣息。
? ? ? ? ?夜晚的古村格外寧靜,清晰地聽到陣陣清脆的蛙鳴,應和著春蟲的呢喃;有微微的風,送來青草的馨香,遠山有淡淡的疏影,音樂和畫面的感覺俱全。古村的夜晚并沒有讓我們失望,而我們選擇晚上前來的初衷,便是枕著鄉村古老的胳膊入夢,做一回發思古幽情的旅人。
? ? ? ? ? 古村的小巷比較深幽,在夜色的掩映下,隱隱可見石板小路發出的點點清輝;小巷兩旁農家的房檐下一例整齊地掛著紅色的燈籠,想必在古時,這是逢年過節時才有的景象,現在,燈籠終年掛在這里,成為營造古樸氛圍的一部分。
? ? ? ? ? 然而入夢的感覺并非想象的那般浪漫,折騰了許久,才找到一戶有三張客床的農家,沒有如先期預想的那樣,和農家促膝談心,透過他們娓娓道來的樸語古音,在噓唏感嘆中穿越渺遠的時光,在歲月流轉的年輪里感受風俗和歷史的幽邃神秘。我們以現代人無聊的方式——“擺長城”,消耗了一段夜晚的光陰,然后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睡去。
? ? ? ? ?清晨,古村靜默在雨中。檀木、灰瓦、青石板、紅燈籠、明亮的雨,光與色和諧地交織。古村開始向游人展示其古樸的特質。
? ? ? ? ? ?古村很小,如果說遍野的油菜花是一片湖水,古村就是水面上的一葉扁舟,只不過小舟箬篷破敝,不像詩中描寫的那樣輕盈和靈秀。
? ? ? ? ? 和絕大部分的古村一樣,安義古村內部的建筑狹窄而錯綜。須靠著箭頭的指引方可從這一個宅院到達另一個院落。
? ? ? ? 古村里的一些宅院已是斷壁殘垣,從散放的農具和一些破損的居室依稀可見其舊制。幾只土雞在其間悠閑地覓食,一只狗搖著尾巴從院子中跑過,古老的荒院這才有了些許生氣。
? ? ? ? ?古村保存完好的宅院當數“士大夫第”,主人是古村的望族貴胄,整座宅院體式嚴整,淳厚渾穆,宅中的居室自然有森嚴的等級。在其間的感覺有些陰沉而壓抑,只是覺得宅中天井的形制頗有些意趣。據說整個宅院中有48個天井,我沒有一一去數。至于天井的功用,我們也做了大致的猜測,答案基本正確:一為采光、通風,一為排水。但我仍覺得,此中應別有深意。就像此時站在院中,四圍昏暗,抬頭望去,只見一方耀眼的天光從邈遠的天際而來,高遠和深邃的對比,昏暗和光明的反差,怎能不勾起你無限的遐想?我想在遙遠的古代,人們也定是站在昏暗的院落,盯著天井上方的光束,把思緒接入幽眇的未知,把憧憬放飛在高高的天際。溝通現實和理想,在鎖閉的空間完成思想的超越,這也許是古人賦予天井的另一重意義吧。
? ? ? ? ? 另一處較為完整的建筑是小姐繡樓。在小姐繡樓的一角,我們看到了一個類似于轎子似的物件,像柜子,又像房子,小巧而別致。詢問了一下工作人員,說是小姐如廁的地方。這才想起人們常說的“樓上小姐”的含意。想那些樓上的小姐,該是怎樣的美麗和幽怨,她們燦爛的青春,花樣的容顏,懷春的情愫都鎖閉在這高高的繡樓之上。我站在樓上發呆,而一些游客正在玩拋繡球的游戲;我想如果能穿越時光的隧道,我定深情款款地凝眸,接過一個火紅的繡球,帶著小姐的真純和愛情,逃離這封閉的繡樓,一起去遠方流浪。
古村并不像廣告里描述的那樣,有林立的商鋪和喧嚷著沿街叫賣的人們。古村的人氣真的不足。村里的居民多是些孩童和老者,他們對游人的到來有一種見慣不怪的淡定,有些老人和孩子操持著不大容易聽懂的“古音”,殷勤地招攬游客,推銷他們的土特產——烤雞蛋。景區商業化的運作模式早已使他們脫離了原本的生活狀態。在景區里我看不見壯年人男耕女織的忙碌,看不見老人斜倚在門口或墻角瞇著眼睛曬春陽的悠閑。壯年人早已跨出了古村的門,踏上了追逐現代步伐的道路;七八十歲的老奶奶則是站在千年古樟樹下,口中念念有詞,告訴你沾得古樹靈氣以得財納福的方法,最后說,你們今天很圓滿了,買點烤雞蛋吧。
? ? ? ? ? ? ?古村的外面有一架大大的水車,周邊有碧綠的稻田,油菜花如季節的洪水,而古村則安靜地臥在一旁,鄉野田園的韻致,我們在離開了古村之時才充分領略到。
? ? ? ? ? 訪古的過程中有一件事使我感觸頗深,因見一個老婆婆坐在門前吃飯,我就趕緊坐過去,想讓同行者抓拍一張,誰知老人有所察覺,馬上起身離開,我再次邀請,老人連連擺手拒絕,弄得我好不惆悵。后來我想,我為什么非要和老婆婆合影,為何又有合影不得的深沉失落感呢?我想起了費勇說過的一句話:“民俗現在成為表演給游客觀看的儀式,一種可以生產的商品,游客在消費民俗的時候,獲得優越感,以及操控落后民族的權利感。”那么我們的訪古,到底是出于向往還是出于展示和炫耀呢?
? ? ? ? ? ?波德萊爾說“真正的旅行者純為出發而出發”,若是依著這個定義,那我不是一個真正的旅行者,因為我原本就有一種憂慮和期望。我憂慮若干年后,隨著商業文明的侵蝕,我們的古村是否還能依然安存,我們是否還能尋到本來為數不多的靈魂的暫時棲息地;我有又所期望,我期望一方水土永遠保持她的美麗和神韻;我期望“古色古香”“古樸典雅”“古韻新風”“古道熱腸”這些個美好的詞語依然充滿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