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知道作家路遙是因為他的一部中篇小說《人生》，后又拍成電影。清楚地記得坐在電影院里的我一把鼻涕一把淚，把兩只眼睛哭成兩個大紅球。
自那時起對于黃土高原便有了割舍不掉的情結。八十年代別說旅游，就連出一趟遠門都是那么遙不可及的事情。因此對于黃土高原的遙望只能通過陜北民歌或文學作品以及畫冊來滿足。
今年春節后終于有機會實現這個愿望，內心感慨萬千，興奮不已。
由于是自駕游有了寬泛的自由性，打算沿途從山西到陜西慢慢體驗感受。
第一站：山西臨縣磧口鎮李家山村。
李家山是在網上知道的一個寫生基地，著名已故畫家吳冠中先生在1979年和1986年曾兩次來此地寫生，此后，這個黃河邊上大山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才讓更多人熟知。特別受到從事繪畫、攝影、文學創的文藝工作者垂愛。先生是個畫畫的，我也是個喜歡寫點小文章的文字愛好者，選擇此地無疑是再合適不過的地點。
磧口鎮到李家山只有三公里，但上山的路又窄又陡，我們沒有膽量開車上山，就把車停在磧口鎮徒步爬山。
先生看著又黑又碎的山石有些失望，因為之前攻略時看到的圖片是純粹的黃土高原地貌，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弄錯了地方，我說既然來了何不上去看看再說。一路上沒碰到一個人，但不知什么聲音轟隆轟隆極其震耳，停下腳步歇息時我四處觀望，這才發現原來是黃河水翻騰的轟鳴聲。
磧口鎮原是一個古老的碼頭，黃河由北而來，湫水河從東而至，山環水抱，陰陽交會，黃河在磧口鎮河面突然變窄，因此下游水流湍急，水聲震耳。山的氣勢，河的雄渾，形成了“虎嘯黃河，龍吟磧口”的壯麗圖景。舊時船運大多靠纖夫，由于磧口特殊的地理，水急灘險，南來北往的貨物都得卸于此處，改換陸路運送?？梢韵胂竽菚r的磧口鎮該是多么繁華鼎盛。
此時二月份，黃河已解凍，翻騰混濁的水浪夾雜著無數的碎冰聲勢浩大，甚是壯觀。第一次看到雄渾恢宏的黃河，我心似水浪澎湃，眼睛竟然氤氳兩汪水霧。
繼續上行，發現山體逐漸由原來的碎巖石變為高聳的黃土，直到滿目皆是一道道黃土山梁和一層層平整疊放的黃土塬。無數棵棗樹布滿溝溝壑壑，山山峁峁，黃土高原地貌盡顯眼前。我們來了興致，不禁加快了速度。
不知什么時候，轟鳴的黃河水聽不到了，山林異常安靜，偶爾幾聲鳥叫回蕩在空寂的山間?；仡^望去，才知已繞過幾座山峁，黃河早已不見。腳下細細的黃土隨著腳步的移動騰起低低的煙塵，鞋子和褲腳也附著一層灰塵。
終于到了山頂，遠遠望去，一座座窯洞依山而建，密密地分布在山崖上，這個村落就是李家山。第一次親眼看見窯洞，那個興奮勁兒就象一個孩子看到了心愛的玩具，拿出手機不停的狂拍，邊拍邊喊，我要住窯洞，我要睡火炕。
兩位老太太向我們這邊走來，一手拄著拐棍，一手跨著籃子，待到走近，熱情地用我聽不太懂的當地方言和我打招呼。之后從籃子里拿去一小袋紅棗讓我品嘗購買，見老人年事已高挺不容易，沒有猶豫買了兩袋。我問老人哪有客棧，老人指著村莊示意我往里走。
山頂一家“李香蘭窯洞民宿”吸引了我們，這是一座極具特色的四合院窯洞和瓦房結合的建筑。門樓上有考究的木雕和磚雕的花卉瑞獸。院內北屋和西屋是石砌的六孔窯洞，東屋和南屋是石墻灰瓦房，住房、廚房、牲口房、糧房……一應俱全。之前網上查攻略已知這個村莊始建于明清年間，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由于當時做生意的晉商不允許帶家眷，所以在磧口鎮的商人就請來風水先生物色上好的風水寶地大興造建豪宅接來家眷。李家山地處山頂，形狀酷似一個飛翔的鳳凰，風水上佳?，F在村莊里大多是這些晉商第四代、第五代的后人。
非常巧的是這個客棧就是老畫家“吳冠中”先生生前寫生曾住過的地方。我忙問老板哪個窯洞是畫家住過的，我們也想住一晚沾沾名家的靈氣。老板遺憾的告訴我，已有兩位河北搞攝影的客人定下了。無奈我們選了旁邊的一孔窯。
已是下午三點多，老板要燃爐火燒炕，我好奇地站在一旁觀看詢問。老板把已燒得正旺的煤倒入炕頭的爐中，再添加一些新煤，待全部燃燒，這時再放入幾根木柴，蓋上鐵蓋子，呼呼燃燒的火就順著炕下的石頭通道把石頭加熱后，熱量就蔓延到整個炕上，煤氣也通過專門的煙囪排到窯洞的上方，屋內一點煤氣味兒都沒有。午夜這些爐火會燃盡熄滅，但炕上的熱量足以保證一夜暖暖和和，而且窯洞內的溫度也熱熱乎乎，一點不覺冷。我一邊贊嘆著這種從未見過的取暖方式，一邊和老板拉著家常，內心倍感親切溫暖。
先生收拾好畫具，我們準備出去寫生，老板很貼心，提醒我們戴上手套，外邊零下十度的空氣手很快會凍僵的。他又交代我們別跑太遠，晚飯做好會叫我們。
謝過老板，走出院子，先生在尋找著適合寫生的場景，我一人開始仔細地游覽這個世外桃源的村落。石頭鋪成的小路蜿蜒陡峭連著每一戶人家。天氣很冷加上已過完年，游人很少，村民都在自己家的窯洞里，依稀聽到電視機里傳來歌聲和一家人說話的聲音，偶爾聽到“古古”的雞叫和遠處山梁里的幾聲犬吠。聽慣了城市喧囂嘈雜的轟鳴，這安靜的山村叫人好似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忘卻所有憂慮和煩惱的世界，一個能和自己心靈對話的世界。
慢慢穿行在幽靜山村，看著院落里靜靜躺在角落里的農具和孤寂落寞的大碾盤，一片片造型古怪枝丫交錯的棗樹林下被黃土覆蓋無人問津干癟的紅棗，望著一座座塬上空空的莊稼地，想著黃河岸邊高原上純樸善良的人們。一種莫名的感動涌上心頭，廣袤大地上風格迥異的風土人情讓人生出別樣的情愫，想唱歌？想歌頌？抑或想流淚？總之平靜麻木已久的心弦被重重地觸碰發出激昂的回響難以平復。
村邊一處高臺上，一個女人戴著一條紅圍巾，胳膊上跨一籃子，抄著手看到我便快步朝我走來。我想起來剛進村的時候碰到過她，熱情地要跟我們講解李家山，我急于找住的地方，就沒讓她講解，這會兒看見我可能想要把這單生意做成。她下來走到我跟前，笑嘻嘻地問我可否安排好了住處，接著她用山西普通話和我交流：“大姐，我只跟你做五塊錢的生意，聽我跟你講講李家山吧”，不等我開口便不停歇地講起來：“我們李家山，地形象一個鳳凰，我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是鳳凰的一個翅膀，左邊就是鳳頭，對面是鳳凰的另一個翅膀，我們后面這個弧形的小路和上面的建筑遠遠望去就象一個金元寶。著名畫家吳冠中曾兩次到這里畫畫，稱李家山是黃土地上的布達拉宮，他畫的李家山其中一幅賣了上千萬元，每年農歷八月份，好多畫家和學生都來這兒畫畫，還有很多外國人也來這兒旅游，再往前走繞過那座山可以看到大黃河。”她一邊說一邊用手夸張地比劃，濃重的山西口音聽著很有意思。簡短的兩分鐘我還沒太明白，講解已結束。我笑著掏出五塊錢，她接過錢似乎覺得這短短的講解不值這么多，就從籃子里拿出一袋紅棗要送我，我執意不要，她不停地說：“大姐心腸真好，大姐心腸真好”。我也真是服了她的這股執著勁兒，為了區區五塊錢，在寒風里硬是等了我一個多小時，山里人掙錢確實不易。
天漸漸暗下來，來到先生寫生的地方幫他整理東西，這時客棧老板也在高聲呼喚我們回去吃飯。
老板娘的廚藝簡直太好了！炒雞蛋、土豆絲、炒臘肉、燉排骨、小米粥。家常飯被她做的色香味俱全，厚厚的烙餅外焦里嫩，加上山西的面粉麥香純正，很有有嚼勁，大家無不盛贊女主人好手藝，女主人厚道的勸大家好吃就多吃一些，要吃飽吃好。整個晚餐大家笑聲不斷，十分開心。
第一次睡炕，新鮮呀，看著足有兩米寬，三米長的大炕，學著小朋友的聲音嗲了一句：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會掉下床了。惹得先生哈哈大笑。
害怕晚上冷，我緊挨著炕頭的爐子鋪開了棉被，先生提醒小心太熱，我說不會的，外面到晚上要零下十五度呢，我怕冷的。簡單的洗漱完，迫不及待地上炕鉆被窩，寬大溫暖的大炕別提多舒服了。看著拱形的窯頂，拱形的大木窗，紅色的剪紙，碎花的窗簾，吱吖作響的老舊木門……在這新奇的情緒中不知不覺進了夢鄉。
迷迷糊糊中，身下燥熱難耐，我本能地向炕的另一邊挪動，挪動……
公雞的啼鳴劃破了大山的寧靜，天亮了。我惺忪地睜開眼睛，當看到被我擠到炕尾的先生，我睡意全無，哈哈大笑。先生坐起來瞪著我：這下不吵吵著怕冷了！我笑的前仰后合。
推開門，驚呆了：天呢！太美了！房屋上、地上被薄薄的一層雪覆蓋，對面的山上也變白了，沒有落雪的地方遠看呈點點的黑色，黑與白的對比儼然就是一幅完整的水墨畫，皴擦點染一應俱全，美的無法形容。先生也來了興致，高興地說：老天真是眷顧，正想畫雪景，就下了一場及時雪。顧不得梳洗，我們再次出門開啟了狂拍模式。直至聽到客棧老板喚我們吃飯。手凍僵了，臉被風刺得生疼，但和喜悅的心情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么呢！上天毫不吝嗇地賞賜一道美景，感謝都來不及呢！
早飯后，河北的兩個攝影師走了，我們如愿地住進名家曾住過的窯洞，進來看到墻上的照片才知道，這孔窯還住過好多名人，著名畫家：陳平、滿維起等。我和先生開玩笑：住了這個窯洞，你從此后也要著名了。先生幽默地回了句：嗯，這面墻上就會多了一幅我的照片，下面還有一句話，某年某月著名畫家攜夫人來李家山寫生曾下榻過此窯洞。惹得客棧老板也呵呵地笑起來。
這天晚上睡覺我有了經驗，笑著把被子抱到炕尾，先生故意逗我：“今晚冷啊，還睡炕頭去！”我大笑： “小心我把你擠到窯洞外”。
在李家山停留的兩天里，我樂此不疲地游走在村莊的小巷和大大小小的溝溝壑壑，和村民一起去跳水，聽他們唱地道的山西民歌，講那久遠的先祖們的故事……置身于黃土地蒼涼醇厚的原始況味中，任平靜的時光慢慢流淌。
第三天告別熱情的客棧夫婦倆，我們依依不舍地奔赴下一個目的地——陜西榆林地區，進入真正的陜北黃土高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