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媽一直很郁悶,怎么她養的三個孩子都成了侍候別人的人?!而她自己一直是我爸的女王。
我老爸絕對是模范丈夫,對我媽服首稱臣,洗衣做飯,無所不能。我媽是老實本分的當地村姑,我爸是大都市來的上海知青,絕對高大帥氣,老爸年輕時像極了《山楂樹之戀》里的老三。從小我就看見,我爸特心疼我媽,說我媽的工作辛苦(很久以前在小廠拉過板車,那時確實辛苦),所以他就把能攬的家務活全包了,我媽只負責喂奶這些只能女人做的事,而且一直承包下去。
我姨媽特羨慕我媽,總是對我說,你媽不知足,你爸做好飯菜,盛好,端到你媽面前,你媽總是翹紅駕綠的(土話,就是擺譜),說三道四的。你爸就是德性好,還一個勁點頭說好。你媽要是我,早就被他(我姨夫)氣死啦,哎,你媽福氣好哦。說完,還氣呼呼用眼睛剮了一下正靠在沙發上打盹的他(我姨夫)。
我爸是個上海男人,傳說中的上海好男人,又會做家務又心疼老婆。
譬如,我媽一咳嗽,我爸就比我媽還緊張,又去買藥,又去弄偏方;吃藥時間他比誰都記得準,打杯熱水,用兩個杯子來回倒,暢冷;再一種一種按說明配好份量,又在糖罐里拿一粒冰糖,輕手輕腳走到我媽身邊,低眉順眼就輕呼,鳳蘭呀,時間到了,快把這些藥給吃了吧。我老媽總是先扔出一句隨便的話,又讓我吃藥!然后接過我爸遞過來的紅色膠囊,吞下去了。我爸又遞過一種帶黃糖衣的,兩顆,我媽吞下去了。我爸又遞過去一粒大的白色藥片,我媽臉拉黑下來了,瞥了一眼藥,硬生生地說,又讓我吃這苦東西。我爸個子高,我媽坐在桌子邊,我爸只好彎下大個子,哄著我媽說,苦口良藥利于病呀,吃這個才會好啊,我給你拿了一塊糖,等下含在嘴里吧,就不苦了。
每次看到這場景,我就不好意思,心想我以后可不能這樣做女人。可我爸從來不在乎,他覺是理所當然,他說生病的人,磨難一下人,會緩解痛苦。
不知道,是我爸的遺傳基因強大,還是家教變異強大。
反正,我和我妹,不想讓我爸爸太辛苦,從小變成了跟我媽不太一樣的女人,喜歡操心,勤快,逞能,會做家務,喜歡廚房,特喜歡照顧別人。
我弟最孝順了,敢于負責任,他是媽媽的男子漢,正統傳承老爸好男人風范。所以,我媽一直好有福氣,不太操心三個兒女,到老了,身體健康的老爸樂呵呵地對我身體健康的老媽說,你主要工作就是把麻將打好,不輸錢;把廣場舞跳好,身體最重要。買菜做飯的活不要跟我搶了,我這也是鍛煉身體。我老媽笑著打電話告訴我,琪琪(我妹的兒子)也打電話鼓勵我呢,外婆打麻將要加油哦!
歲月蹉跎,時光如梭,風吹雨打,幾十年光陰似水流年。我們姐弟三人都各自當家作主了,我們依然蛻變成這樣子的——
譬如,我和我妹,除了上班,幾乎為一日三餐買什么,做什么,吃什么,操透了心,在小小的廚房讓食物制造出無限種可能,服務態度一流,讓男主人和孩子們盡情享用,知冷知熱,噓寒問暖,添衣加衫,送茶倒水。整個女主人變居家保姆的節奏。
再譬如,我的軍官弟弟,如今已退伍走上仕途,但是,為了確保家庭和諧平安,在眾多的肥缺中,他首選了清水衙門的宣傳工作,遠離貪腐那條河。然后,他朝九晚五,接妻送兒,下班下班,按時回家,買菜做飯,端茶倒水;他精力充沛,爸媽家的事,丈母娘和老丈人家的事,他都被隨叫隨到,頂天立地,熱情周到。單位的球隊跑隊慰問隊,什么活動都有他激情四射的忙碌身影,并樂此不疲。整個大軍官逆襲居家暖男夾熱心大叔。
本來我們姐弟三人都覺得生活充實,豐沛,積極進取,挺帶勁的。我媽看見女婿媳婦們都在玩手機,她養的三個人兒在廚房里忙活,心里一下子不平衡了,一聲嘆息,弄得我們有點傷感,嘴里還叨嘮著什么“小姐的身份丫環的命呀,少爺的身份二小的命呀”,還挺會編詞,我們不屑,她終于溜出來一句:看你們自己養的,弄成這樣,你們就知道難過了。好像虧大了一樣。
那句話,有一段時間,還真的上了我的心。
看見姑娘喜歡往廚房跑,我就慌了,跟在后面喊,懶人有懶福,你不做,到時候有人會給你做飯,做美食的。又比如,她要和朋友們去旅行,她忙著訂票,查攻略,準備各種可能用上的東西。我就在一旁著急,我說,你不用做那個帶頭的,你就做甩手掌柜,一樣可以吃好玩好睡好的。可是,她不理我,不亦樂乎。
小寶絕對是個小暖男,每天哄得我很開心,各方面都體貼關照他老媽。他在作文里寫的《我的媽媽》讓我感動得流淚,老師說她的眼睛都弄濕了,有一段是這樣子的:“我愛我的媽媽,當她老了,不會穿衣,我幫她穿;不會洗臉,我幫她洗;不會刷牙,我幫她刷;不會吃飯,我幫她吃……”我很感動,也覺得好笑,這不就是——我將來老年癡呆的樣子嘛,再說了,不會吃飯,他幫我吃到肚子里呢?還是幫我嚼碎再喂我吃呢?兒子堅決地說,你老了沒有牙,肯定我幫你嚼碎,再喂給你吃!我當時簡直老淚縱橫。
從那以后,我也不管了,該乍樣乍樣,我立馬釋懷了,寬心了。
我發現一個關于種子成長的秘密,也不算秘密,應該是必然——良心,是種子從土里長出來的。
撒下種子,弄好它的土壤,施肥澆水,陽水雨露,讓他們長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