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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雅什羅旁的饑餓集中營
寫下來,寫下,用普通的墨水,
在普通的紙上:沒有食物,
他們全死于饑餓。全部?是多少?
草地是這么大。有多少片草葉
代表每一位?寫:我不知道。
歷史的骨骼記載在飽滿的身軀上
一千零一變成整整一千。
那伶仃的一彷佛根本不存在。
一個虛構的胎兒,空空的搖籃,
向無人打開的識字課本。
那微笑、喊叫和膨脹著的空氣,
踏進空寂探訪的花園,
一片無人區。
我們在這片曾經變成肉體的草地上。
寂靜殘存得像一個偽證,
光天化日,碧綠。旁邊有座森林──
樹皮剝落,吮吸苔團。
在那人目盲之前
那每日風景的配量。空中有一只鳥
它巨大翅膀的影子,
在他們的嘴巴上移動,
口顎張合,咬牙切齒。
夜空中
游魂隨月而起,
昏暗的像手臂飛舞,
舉著空杯子。
在帶剌的鐵叉上
轉著一個人
他們唱歌,聲音遍地。
一首歡快的戰歌驚悸人心。
寫吧,關于這里的寧靜。
就這樣。
(達文 譯)
14、時代的孩子
我們都是時代的孩子,
這是個政治化的時代。
整日、徹夜,
一切事——你們的、我們的、他們的——
都是政治化的事件。
無論你樂意與否,
你的基因已有了政治背景,
你的皮膚,政治鑄件,
你的眼睛,政治視角。
你的任何語言都產生反響,
你的任何沉默都顯示含義,
不管怎樣你都在談及政治。
甚至當你抬腳走向森林,
你也是在政治的場地上
踱著政治的步子。
非政治化的詩篇也有政治色彩,
而我們頭上的月亮
不再傾瀉著純然的蟾光。
Tobe or not to be, 這是個問題。
雖說這不過是理解上的小小結癥,
正如以往一樣,這一問題關乎政治。
要想獲取一份政治意味,
你甚至不必是人。
原始材料也行,
或者蛋白質、或者原油,
或者一張會議桌,僅其形狀
就需要數個月的爭吵:
我們裁決生死時,
應該圍著圓桌還是方桌?
與此同時,人們在死亡,
動物在滅絕,
房屋在燒毀,
良田在荒蕪,
正如無從記憶的從前
沒這么政治化的時代。
(得一忘二 譯)
15、有些人喜歡詩
有些人——
所以說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全部中的多數而是少數。
不算學校,在那兒不得不;
也不算詩人們自己
一千個人當中或許就兩個。
喜歡——
但有一個還喜歡雞湯面,
有一個喜歡溢美之詞和藍色,
有一個喜歡舊式披肩,
有一個好占上風,
有一個鐘愛養狗。
詩——
然而什么是詩,
對于這個問題
有許多不可靠的答案。
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又對它緊抓不放
就好像抓住支撐的欄桿。
(李暉 譯)
16、本可能
這事本來要發生。
它不得不發生。
它發生得稍早,稍晚。
稍遠。稍近。
它發生了,但沒到你頭上。
你得救因為你是第一個。
你得救因為你是最后一個。
你獨自一人。你跟別人一起。
你在右邊。或在左邊。
因為天下雨。因為那遮擋。
因為天氣晴朗。
你很幸運——那兒有片森林。
你很幸運——那兒沒有樹。
你很幸運—一個耙,一根鐵鉤,一道房梁,一個車閘,
一根柱子,一個轉彎,四分之一英寸,一個剎那。
你很幸運——就在那時一根稻草漂過來。
結果,由于,雖然,盡管。
假如一只手,一只腳, 一個不幸的巧合
來自一英寸之內,一個窄如發絲的距離,
情形會是什么樣?
因此你在這兒?又躲過一次,僥幸脫險,暫時得救你還有些頭暈?
你又成漏網之魚?
我震驚無比或說不出話來。
聽,
你的心在我里面嘭嘭直跳。
(李暉 譯)
17、歌謠
聽聽這首歌謠:“被謀殺的女人
突然從椅子上起身。”
這是一首真誠的歌謠,被寫下
既不是為了震驚,也不是為了冒犯。
事情發生得一覽無余,
窗簾開啟,燈都亮著。
路人可以駐足,凝視。
當兇手跑下樓,
門在他背后關上,
女人起身,有如一個生命
被突然的靜默所驚嚇。
她起身,轉動著腦袋,
環顧四周,眼睛顯得
比之前更吃力。
不,她并未漂浮在空中:
她依然踩在毫無特色的、
輕輕發出吱嘎聲的木質地板上。
在火爐中,她焚毀
兇手留下的痕跡:
腳下的一張照片,遠處的鞋帶,
一切她能發現的東西。
顯然,她并未窒息而死。
顯然,她并未被槍射中。
她被無形地殺死。
也許,她依然會顯示出生命的跡象。
為亂七八糟的愚蠢的原由哭泣。
一見到老鼠,就在恐懼中
尖叫。
許多
可預見的荒謬之處,
不難偽裝。
她起身,就像你和我。
她走動,與人們別無二致。
她唱歌,梳頭,
頭發還在生長。
(胡桑 譯)
18、花腔
她沉靜地站在樹下,在人造樹枝下,
歌聲如閃耀的粉末從嘴唇溢出:
滑潤的聲音如銀器閃爍,
如蜘蛛的分泌物,只是更為響亮。
是的,她喜歡(以大C調唱出)
友愛的人類(你和我);
為了我們,她不訴說苦難;
她將編織更完美、更甜蜜的光輝;
她歌喉中的音弦,為我們切碎詞語
和面包,帶著細碎的咔嚓聲,
(一頓讓她的小綿羊咀嚼的午餐)
成為一小杯覆蓋著奶油的咖啡。
只是聽吧!太暗了!哦,厄運來得如此迅速!
黑色的巴松管威脅著她!
它嘶啞而粗糙,冷酷而粗魯,
要求她優美的嗓音被驚嚇——
男低音普羅凡多,請結束這恐怖,
哆,來,咪,彌尼,提客勒,等等。
你們試圖讓她沉默,將她綁架到
我們舞臺下面的冷酷生活中?
帶入流放的音階:如患著日益嚴重的鼻竇炎,
嗓音各異的沙啞,永遠的吞吞吐吐,
那里,我們這些可憐的靈魂,無聲地張嘴,
像一群魚?那么,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19、恢復名譽
我使用想象的最古老的權利,
生平第一次呼喚死者,
我望著他們的臉孔,傾聽他們的腳步聲,
盡管我早知道他們已確實離開人世。
有時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顱對她說:
可憐的約克利,由于你的無知,
由于你的盲目輕信,也由于你的無辜。
你如何保持精神的平衡,
在未受檢驗和已受檢驗的真理之間?
我曾相信過他們的背叛
相信他們已身敗名裂,
況且他們的墳塋已無人知曉雜草叢生,
烏鴉在悲鳴,暴風雪在墳上肆虐橫行。
死者的英名至今永垂不朽,
人們對他們依然銘念在心,
貨幣會起伏動蕩,也不會有這樣一天,
人們將保持自己的永恒。
如今我更加清楚永恒的意義,
它可以被人隨意剝奪和贈與。
誰若是被稱作叛徒,那他就會
和他的名字一起死去。
這凌駕于死者之上的權力
要求具有不可動搖的威力。
要讓法院不在晚上進行審判,
要讓法官保持公正廉明。
大地在沸騰——那是他們,
已與大地融為一體。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
一群接一群地站立起來。
他們走出了沉默,他們恢復了姓名,
他們得到了人民的懷念、花環和贊譽。
我的駕馱詞句的權力又在哪里?
詞句深深陷落在淚水的底層,
詞句是無法使人復活的詞句,
而僵硬的描寫則像閃光燈下的相片,
我竟無法讓他們恢復一絲的呼吸:
我成了被打入地獄的西緒弗斯。
他們朝我們走來,像鉆石一樣堅硬,
——沿著琳瑯滿目的櫥窗,
——沿著熱情嫵媚女人的窗前,
——穿過玫瑰的眼鏡,穿過透明的
頭腦、心靈——悄悄地急速行進。
20、我們何其幸運
我何其幸運,因為我不是氣象學家,不用知道云彩如何形成或氣流里有什么成分,但我卻可以用我的眼采集天邊的流云,放在心里細品那份最抽象的唯美。
我何其幸運,因為我也不是動物學家,我不清楚鳥到底靠什么飛翔,我只知道陽光下那對神奇的羽翼,常常讓我感應到藍天白云之間有天使飛過的痕跡。
我何其幸運,因為我也不是植物學家,我至今都不太明了光合作用的原理,只是會近乎固執地鐘情于那最簡單的綠,堅信再小的林子里也會有可愛的精靈。
我何其幸運,因為我也不是地質學家,用不著去精密地推算海浪需要多少年將一塊巖石變成神女的模樣,而我會超越時空地想象,黑夜里上帝是怎樣用無形的手在別具匠心地雕琢。
我何其幸運,因為我不是需要說謊的政治家或律師,也不是要在人身上開刀的醫生,我甚至也不是開畫展前需要盤算成本的藝術家,那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我對這個世界也一無所知,這,也許便是我的幸運所在。
我們何其幸運,無法確知自己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