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像夢游一般回到堂前時,人群已經散去,堂前還散落著幾只孩子的小鞋。許仙呆立在空無一人的堂內思前想后,他想到了白娘子與小青二人不同凡響的美貌和不明不白的家世、就愈發感覺令人生疑。更令人不可思議當日那個奇怪僧人見到自己時所說的斷語,為什么全被他說中了?今日里沒由來地冒出兩條蛇,恰巧又是一白一青?就算娘子和小青真是一白一青兩條蛇精變的,可當日里是我收留了她二人,料想也不會忘恩負義到要傷害自己,更何況她還替當地的老百姓醫治了這么多的疑難雜癥,令到我“保和堂”生意從未有過的紅火,這又如何解釋呢?就算是蛇精要害人也早該害人了。
再說了,現在白娘子有身孕在身……,啊呀呀,她居然還懷了我的骨肉!一想到這里,許仙不由有些失色,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父訓又在冥冥中提醒他。是呀,只怕萬一白娘子真是由蛇變來,即便是她沒有害我之心,可是,可是那她腹中的骨肉,豈不也是個妖孽?不行,娘子即使是蛇精所變,畢竟對我恩愛有加,實在不忍要她離開保和堂,但這孩兒卻是斷不能降臨到這世間來。許仙一想到這里便有了主張。
不日便是端陽佳節,杭州城里熱鬧非凡,但許仙卻愁眉不展,自前些天“保和堂”出現蛇形以來,藥店生意一落千丈,幾乎沒有人再到“保和堂”來問診,就連一些常來買藥的的老主顧,也改道去城西的“泰安館”買藥了,他們甚至寧可買價格高出數倍于“保和堂”的藥材也不踏進“保和堂”半步。
那天福祥裘皮莊的看門倌吳致才探頭探腦地來到“保和堂”門外,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踏進去,許仙看到了這一幕,剛剛想去招呼一聲,就看吳致才遠遠地走避了開去,大概覺得過意不去,回頭還對許仙道:“許大夫啊,我們也是老街坊了,雖說你家這個白娘子讓我老婆懷上了孩子,可,可是誰知道蛇妖安的是什么心喲,你可別怪我……”說罷便快步走出巷尾了。許仙長嘆一聲,呆立在門外作聲不得。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可怕的傳言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遍整個杭城,一些蛛絲馬跡自然逃不過聰明心細的小青。她早就注意到姐夫許仙變得日漸消瘦,藥堂前這幾日變得門可羅雀,奇怪的是就算生意如此不濟,姐夫居然也抽不出時間到姐姐房內關心問候半句。每次小青把 這些疑問向姐姐提起,白娘子總是怪她多心。“一定是許郎累壞了,生意無緣無故變得不好,他不想讓我也跟著操心呢”身懷三甲的白娘子總是這么說。她還讓小青在照顧自己的同時也要多多關心一下許仙。不對啊,沒這么簡單,這里肯定有問題,小青姑娘很有主見,她并不認同白娘子的看法。雖然她一時也無法探明事情的緣由,但就此多生了個心眼。果然,事情的真相暴露于端陽節那天。
端陽節那日約摸寅時光景,小青服侍姐姐小憩后,特意燉了一份燕窩給許仙送去,才到門口,便聽到伙計壽糜帶著幾位幫工在許仙房內吵鬧。“小爺,不是我等要有意刁難,實在是這兒妖氣太過嚇人,哪天我等給她二人吃了都不曉得”、“許爺,我等也是十分不舍離開保和堂,老爺在世就待我們不薄,可是,我家中還有八十老母,在此萬一哪天…這、這叫人如何是好!”、“小爺你的恩德我們牢記在心,我等本不該趁此離去,但現下生意如此不濟,我們在此也增加小爺的開支,還是請小爺放我們走吧”
小青屏氣凝神細聽,只聽許仙幽幽發話了,“你等既然害怕,那便去吧,這些銀錢通通拿了去,但是我家娘子與小青姑娘是蛇妖一事不許再漏半句風聲”。“這是自然的,小爺待我等不薄,我等自會謹遵小爺的話,謝過小爺了”小青這一下驚得不清,手中托盤險些拿捏不住。回想那天許仙極不自然的表情神色,小青立時明白過來。趁著屋里頭還在清點錢財的時候,她連忙躡手躡腳回到白娘子房中。
杭州人家的端陽節晚宴都無比豐盛,許仙家也一樣,小青燒了許多白娘子與許仙愛吃的菜肴。但不知怎地,大家好像都沒有什么胃口,誰也沒有動筷,許仙和白娘子相對而坐卻默默無語,彼此心思各不相同。小青在一旁也不說話,她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么許仙會說出自己和姐姐是蛇妖的話來,若不是姐姐竭力阻攔,她是當時便要陪著姐姐找許仙問個明白的。還是白娘子先開了口,“許郎,有什么煩心事,可以跟為妻說說嗎?”,許仙沉默不語,娘子以往的溫柔在他現在看來已經包藏了某種禍害之心,這種禍害之心即使現在沒有,也不代表將來沒有。因此他忐忑不安而不敢激怒娘子。
許仙的沉默令白娘子有些難過,其實在小青把她聽到的事情告訴白娘子時,白娘子還將信將疑地認為自己的許郎不會荒唐到相信這種無稽之談,但此時許仙的沉默卻似乎印證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心想,我與小青是蛇妖一說從何而起?難不成連許郎也信了這荒謬之極的說法?我姐妹倆向來與人為善,治病救人,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加害我二人呢?這真是飛來橫禍啊,許郎此刻偏又不說出前因后果來,這樣半點不吐露真情,分明就是他疑心我二人的,害怕我二人了?他若不說出此事前因后果,我又何需要解釋,倒顯得此地無銀,更是說不清道不明了。沒想到我們恩愛夫妻一場竟敵不過一句沒頭沒腦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謠言?
“娘子,今日是端陽佳節,我們還是邊喝邊聊吧”,許仙終于開了口,他覺得不能遲疑了,他端起銀酒壺倒了三杯酒,“小青,你也一起陪著喝一杯”,小青心里一直不痛快,頭一扭說:“我不會喝酒,你和姐姐喝吧,我去給你們再炒幾樣小菜”說罷便轉身去廚房了,小青也不肯喝,確切地說是不敢喝。許仙心里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且看娘子了,她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她肚中的妖孽斷不能留下。
白娘子舉起酒杯時眉頭微蹙,雄黃的氣息令她反胃想吐。“酒里放了雄黃?”白娘子問道。“不錯,娘子有所不知,這雄黃酒可趨邪避毒,是我們杭州城過端陽節時人人必喝的”白娘子柔聲微笑道:“為妻實在是聞不得這雄黃的氣息,再說,再說難道許郎忘記我已懷有身孕了?”“今天一定要喝”許仙騰地站起來,聲音響亮到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隨即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換了溫和口氣道“娘子不要忘記了今天是端陽節啊”
白娘子此刻寧愿相信許仙是因為這個端陽佳節、為了久違了的夫妻間的熱情而勸酒,她不忍心違逆了許郎的盛情,如果這真的是一種盛情的話。她端起酒杯試圖淺嘗輒止,但是杯盞剛剛挨到唇邊便感覺一陣惡心。她自幼熟習醫術,知道雄黃中民間雖有趨避邪毒之功效,但有微毒,孕婦服用對腹中胎兒極為不利,輕者致畸,重則小產。何況現在她有孕在身,對氣息十分敏感,實在受不了這股刺鼻的雄黃味。白娘子放下酒杯扶住額角低聲說:“許郎,這酒實在是難以入口啊。為了我們的孩兒,這口酒便容我改日再補過吧”
“娘子真是為了腹中的孩兒么,娘子與小青都不飲這雄黃酒,不會這般巧合吧,難道有不可告人之事?”許仙忽然間變得焦躁起來,含沙射影的話語像決堤的江水磅礴而出。“雄黃酒有百利而無一害,但飲無妨,娘子你卻百般推卻,所為何事?”白娘子驚呆了,眼前這個因激憤而變得臉色通紅的許仙仿佛是個陌生人,看來他是堅信了自己與小青是蛇非人了!許郎啊許郎,你聽信謠言,還對為妻疑神疑鬼,你枉我托付終生了啊!白娘子悲從中來,一雙黑眸里已經噙滿了淚,搖曳的燭光在她美麗的臉上晃動著,將她幽怨和哀傷襯托的更為分明。“許郎你是當真相信了這種傳言?相信了我姐妹二人竟是蛇妖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