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依然發生在若干年前。那種重來一遍寧愿跳樓的時期。
那段時間糟透了,首先是沒錢,當然,長久以來我一直錯誤的認為這是所有問題的根本。另外,就是消沉。沒錢不一定消沉,但是出于許多我不愿詳述的原因,我消沉的像南極洲的企鵝。八八五七是我那時的朋友。我后來一直用階段來定義朋友,朋友是存在時間概念的,即便你不承認,事實終歸是事實,有的人某段時間是朋友,后來就是敵人;有的人某些時間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后來什么也不是,僅僅是通訊錄里一串數字;有的人某段時間是這種朋友,另外一段時間,又是那種朋友。具體是哪種你也不知道。
總之我那時的朋友叫八八五七。作為朋友來說,他夠意思,吃飯吵著買單。原因很簡單,我沒錢,他家境殷實,即便不干活。我們之所以是朋友是因為我們都一樣消沉。就算有錢,依然過得消沉,他說。首先是職業上的失敗,他失業一年,接著是外婆去世,在家照顧過度傷心的母親,總之,他啥也不是。沒有學歷,沒有長相,沒有身高,只是比別人多一套房子,當然他留著自己住的。好在有個靠譜的父親,有些家資,談不上富貴,小康勉強。請客吃飯,還是可以的。除此之外請客打桌球。另外就是請客大保健,他有這種意愿,不過這個他真請不起。在這方面我們尚能自理。請客小保健,理發和盲人按摩,只要不頻繁,還是可以來兩下。
當時有屌絲這樣的稱呼嗎。我和八八五七,按照屌絲的標準還真是屌絲了。但是還好,我們不那么認為。你認為自己是屌絲,那才是屌絲。我們只是小人物。或者說灰色人物。每天渾渾噩噩的,想跳脫出來,像威廉·西米洛,想從無望的日常中逃出來,當一回英雄,或者做回自己,做回自己比當英雄高明一百倍。可是我們沒有。我們依舊開著公交車,被公交車干的人仰馬翻。生活在干我們,但是我們當時還沒有下賤到要去享受被干的過程。至少當時是這樣的,一種精氣神還在胸口郁結著。直到我們開始進貨,在東城路的夜色下擺起了自己的攤位。
東城路是一條在老城區的小路,約有1公里長。每天晚上五點去準有攤位。1公里不算長,但是應該容得下物想做點事情的小人物。城管隔三差五的出現,我們的固定位置在路的中間地帶,只要覺察前面或者后面的攤販朋友們有異動,我們就立馬收了東西。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是精心擺放好的,第一個原則是好看,說的專業一點的話叫做商品陳列設計;第二個原則是便于收拾和逃跑。
十元一件,謝絕還價是我們當時的八字真言。另外,雖然是鉆進孔方兄里面的地攤小販,我們仍然不失風度的為美女客戶讓出一點利潤來。最高五折封頂。我們每天會準備不少硬幣和紙幣用于找零。當時沒有啥電子支付,在我們對面的攤位,是一伙賣錢包的,他們的老板是一個叫黃鶴的人,是溫州皮革廠的,黃鶴是個王八蛋,竟然搞了自己的小姨子還跟她跑了,留下他們沒辦法,本來幾百元的錢包只賣十塊錢。我們雖然同情他們,但是他們老是用擴音器來播放錄音,似乎沒有什么賣貨的誠意,我們當時覺得,賣貨要身體力行,包括叫賣,要自己喊,別用喇叭喊。所以我們最后沒有賺到什么錢。
夏天結束,冬天來了。晚上接近零度,我穿了毛褲,八八五七沒有穿。我們的商品也變了。八字真言漲價了,成了三十一件。當時我看過一個段子說,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在冬夜擺攤。說的不錯。我們那時確實是走投無路。可是往后的生活,要比那時還難萬倍,我們當時只是沒有見過世面。
賺錢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有一晚我們東西都賣完了,還回去補了一趟貨,補完貨也賣完了。所以當晚九點收攤時,有些忘乎所以了。八八五七請客吃燒烤,我們還找了其他幾個朋友。吃完燒烤又去唱歌。燒烤他買單,唱歌我來。最后我們走公款,還倒貼了幾百塊。驕之必敗,這個道理我竟然不明白。然后我們再也沒有賺過那么多錢,直到最后,嚴管的下來了,一路人作鳥獸散。東街依然是東街,攤販們都不見了。這下干凈了。
當時隔壁攤位有個賣襪子的小哥和我們打得火熱。沒有生意的時候,就跟我們談論商業風云人物,你知道的那幾個啥教父,啥首富,有時是胡潤排行榜,有時是華爾街。誰說賣襪子的不能談論華爾街?這是歪理。后來我再沒有見過他,也許是死了。我們繼續像南美大蠊一樣的活。我沒有再見過八八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