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巷子,窗外人的人聲,人生。
此處可說是老廈門的巷子,房子之老,不是興西洋的民國抗戰(zhàn)時期,而是八九十年代。密密麻麻老舊的糾結電線橫在半空,明朗的日子還能看見三三兩兩的衣服被單掛在上頭,默默地迎風招搖,頗有幾分二十世紀的味道。
巷子里的人家并不太互相認識,我住了將近兩年也較少聽見他們攀談,不過有趣的是,包括我在內(nèi),我們彼此之間有一秘而不宣的“關系”——以聲“窺聽”彼此,卻從不發(fā)聲互通往來——這是我一直以來莫名相信的事實,每個人自家的墻體即使關上窗戶也不甚隔音,巷子里的人聲灌進耳朵里,這似乎是一種必然。
這種必然,讓我初初搬過來時適應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甚至買了兩批耳塞,以供睡覺或專注做事時隔絕窗外的聲音。時至今日,我有時仍然會恍惚以為,這庇佑我的墻和窗戶似乎是薄片的性質(zhì)。每每窗外有大的喧鬧或大的風雨,我就仿若完全暴露在那聲勢里,毫無阻隔,以至于會獨抱涼被待天明,候那夏夜的臺風停息方才睡下。
不過我更多地適應了這種被迫的窺聽。窗外的聲音和我如同并行不悖的朋友,我們各自走各自的軌,時而會停下彼此顧盼留神。獨自居住的一年多里,這種種聲音給予我隱秘的陪伴,在我的記憶中成為我單調(diào)獨居生活的有人氣兒的背景,無甚關系又好像扯著絲絲縷縷。
最開始對那火車加速穿過軌道的聲音感覺新奇。這小區(qū)不到三十米開外是鐵軌,每天從清晨到次日凌晨,火車隆隆地軋過鐵軌,歸來或者離開這座城市的心脈。
那會兒我剛畢業(yè),心情沉靜時總下意識地認為那火車是離開這里的,它帶著一群人穿越大地踏上旅途,真好啊!心情低落時,則會想著這輛火車是抵達廈門的吧,有多少長途顛簸的人下車后滿身疲憊呢?如同我這日日重復的生活。
后來慢慢地,這火車呼嘯的聲音再不能勾引起我的心緒,它就像我每天呼吸的空氣一般尋常,卻也不能缺席,成為我生活聲色里最忠誠的背景,一直往往復復。
巷子里時而還會有人唱歌。
半年多前,幾乎每天清晨,會傳來一個稍微有些尖細的女聲,對著微信語音吟唱閩語歌調(diào),她自己唱一句,就要聽一句自己錄下來的語音。日子久了,方知那是一種對唱吧,因為有時候會聽到一個男聲從手機里傳出,與她唱和。這小調(diào)不是直來直去的流行歌曲,頗有山歌韻味,拉得長長的。雖然我聽不懂調(diào)子的內(nèi)容,調(diào)子本身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傾向,但是拉出的韻律卻如湖泊水面一般平滑而沉靜,讓人心忍不住跟著音律上上下下,不知所謂卻又想再來一遍。
后來這歌聲不知何時就斷了續(xù)曲,關于那歌者的想象連同暗中窺聽的享受,也卡了帶。這件微小的事不足為奇,然而每每回想,總覺得有了這一線調(diào)子,我的清晨連同窗臺上的茉莉花都帶了點別樣的寧靜。不可謂不遺憾。
當然還有大叔哼唱流行歌曲,八九十年代的老歌。在做事的間隙里偶爾撒開嗓子唱一兩句,每天從不間斷。偶爾還會夾雜幾句帶娘的俗語和電話那端的人對罵,語速又急又沖,聲音非常有穿透性,我時常懷疑我家墻和窗戶是假的——聲音毫無折損地原樣傳到我的耳朵里,噼里啪啦敲打在心尖上,不能自控,不堪其擾呀!
聲有百種,也有許多悲苦。深夜里有年輕女孩兒嚎啕大哭纏著男孩復合哭訴對方是“騙子”,有年輕的男孩在嘶吼咒罵“放我出去”,因父母把中考失利跑去瘋玩的他囚禁在家,也有早晨醒來小男孩尖銳崩潰的哭嚎和媽媽聽不清內(nèi)容的尖聲責罵……看戲也不過如此,何況這是真的呢,我在被動的旁聽里心被幾度揪起,又連連嘆息。
形形色色的聲音,如同種種生活形態(tài),和我毫不相干卻一天天地在耳邊以我不可見的方式上演。兩年來我就著這窗外巷子的沸騰人聲過著日子,這種奇妙的感覺讓我眷戀——我和有人氣兒的生活離得那么近,這讓單調(diào)重復的日子底色不是死氣沉沉。
城市是疏離的牢籠。如果住在高高的居民樓里,而不是這雜亂逼仄老舊的老房子,或許我不會有機會“參與”這么多種生活,感官不會那般活絡,不會聽到想象到那么有生活味道的畫面。
這種“參與”,無關嘲笑攀比,也無關娛樂,無關窺秘的欲望。
窗外的巷子,窗外的聲音。生活啊!真是難言。
尊重,并感激,那曾經(jīng)浮沸在我生命里的過客的聲音。
3887+啊清+跳著的荔枝子+橙子學院碼字島第二篇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