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年深秋奶奶因為腦梗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奶奶臨走前告訴我們，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爺爺。
? 在奶奶出殯的前一天夜里，爺爺來回踱步在奶奶遺像前。
? 我當時跪在地上守孝，見爺爺兩眼閃著淚光便攙扶他老人家坐下來，在我的詢問下，爺爺為我講述了他和奶奶從相見、相戀、相愛再到結婚生子還有走過這五十多年日子的故事。
? 爺爺和奶奶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只不過爺爺在縣里，奶奶在農村。
? 從我現在居住的家到奶奶娘家需要一個小時路程。爺爺奶奶出生在那個侵略戰爭后期的年代，秦川大地因為沒有侵略者的屠殺和摧殘，日子相對平穩和祥和。
? 太爺爺是本分的莊稼人，因為能掐會算，往往幫周圍的鄰居除邪降妖。在哪個封建的年代，一些迷信的東西總是遮住了莊稼人的雙眼，因為太爺爺的幫襯家里日子還算溫飽。
? 爺爺有兄弟姐妹共六人，三男三女。爺爺為長子，當時因家里條件艱苦，爺爺?在十歲五年級的時候就輟學了，每天起早貪黑的帶著二爺幫有錢人家種地，這一干就是三年。
? 直到抗美援朝戰爭結束，爺爺才應征入伍。在部隊一呆也就十五年，聽爺爺講，他的部隊在隴南，是步兵部隊，他當兵十五年因為文化水平低才干到一個連長。
? 奶奶年輕時家里兄弟姐妹三人，家里日子比爺爺家稍微好點。因為奶奶是高中畢業生，奶奶高中畢業后就在當地村子里教書育人。
? 人民公社中期，爺爺探親回家。在鄰居的介紹下第一次和奶奶見面，爺爺年輕時長相英俊，但爺爺要求不高，給媒婆的意見就是:“年紀相仿，能看上我就行。”
? 奶奶因為爺爺樸實風趣，在爺爺探親回家的半個月里，便和爺爺相愛了。
? 日子沒過多久，爺爺便向部隊請了長假，回家和奶奶結婚。在哪個社會動蕩的時期，結婚不能太張揚，宴請雙方父母和親朋好友吃上一頓見證這一時刻就好。
? 爺爺和奶奶結婚后的第二年就有了大伯，因為爺爺當時部隊駐扎在寧夏銀川。爺爺在回信里給大伯就地起名叫銀川，奶奶覺得妥當，就應下了。
? 又過了兩年，爺爺在部隊已經是第十年了。因為爺爺在部隊摸爬滾打帶兵有方，再加上時局不安，爺爺在多次申請后被調往后勤運輸?部隊，無果。
? 人民公社中后期，奶奶又生下了父親。父親從小性格開朗，但粗中有細、學習優異，深受奶奶喜歡。
爺爺已知自己已有二子，歸家之心刻不容緩。再加上爺爺身為長子，還要往家里寄錢，在部隊省吃儉用還欠了一屁股債。
? 直到改革開放，退伍的時候才逐一還清。爺爺因為軍銜居中，退伍費還算豐厚，請來泥瓦匠給家里蓋了三間房，買了幾畝地交給弟兄們種。
? 爺爺退伍后，在家里呆了一個多月。然后因為退伍戰友的介紹，每天騎著那輛高高的自行車穿梭于縣城周邊的施工地，爺爺因為是監工湊巧以前帶過兵，指揮施工游刃有余。
? 實行改革開放那年，爺爺托人讓奶奶進了縣城小學，在里邊當語文老師，奶奶這一干，就干到退休我出生了以后。那個年代剛剛改革開放，只要有高中畢業證就能教書育人，奶奶也不甚榮幸。
? 奶奶在小學幾十年里，帶了十幾屆學生。奶奶的學生大多都是我家附近的，現在全部已經成家立業，奶奶在世的那幾年，只要是三十出頭的，見奶奶都會喊老師。
? 我經常感到自豪，看著各位叔叔伯伯叫奶奶老師，真的有說不出的開心。
? 在奶奶小學任教的第三年冬天，姑姑出生了。同年三爺考上了縣高中，因為家里沒有經濟來源，爺爺身上多了一層負擔，為了不讓自己弟弟走自己老路，爺爺選擇了咬牙堅持。
? 那整整一年，爺爺所在的工地雖距家不足十里。但爺爺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在那個年代，中午三分錢在路邊吃一碗面的時候，爺爺兜里揣著前一天從工地灶臺要來的窩頭，騎著自行車穿梭于幾處工地。
餓了就手伸進兜里扯一點窩頭塞進嘴里。這樣的情況爺爺持續了大半年，直到夏天的某一天，二爺找了份工作，是在軍隊后勤燒鍋爐，家里日子終于得以緩解。同年，二爺小兒子出生，全家開心快樂。
你們可能沒見過因為兩分錢掉到下水道撿不起來而輾轉反側，我爺爺當時因為兩分錢廢了一個小時。
? 就在這開心快樂的時候，爺爺和奶奶因為一件瑣事吵架了。而且是特別兇的一次，也是爺爺奶奶結婚幾十年第一次吵架。
? 爺爺一氣之下甩門而去，直到一個禮拜以后。奶奶領著大伯父親，抱著姑姑多方打聽才來到爺爺的工地宿舍。
? 爺爺跟奶奶生活了幾十年深知彼此脾氣性格。當時爺爺看到孩子們心一下就軟了，說來也巧，當時正是午飯時間，爺爺派人盛了一大盆燴菜和十幾個饅頭，二話不說，先吃飯再說。
? 就這樣，奶奶和大伯、父親、姑姑在爺爺工地住了一星期。爺爺和奶奶不經意間對眼一笑又和好了。
過了幾年，大伯因為學習一般初三畢業，就跟鄰居走街串巷學起了電工。這樣一來，家里也少了一份支出。
? 轉眼又過去兩年，父親初中畢業。隨著爺爺的立志和熏陶，父親勵志做一名人民解放軍，同年三爺結婚，家里花了一筆錢，這使家里美滿的日子又變成了溫飽。
? 父親參軍前走的前一天。正值酷暑，奶奶在寫完教學總結后，和爺爺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喝著涼茶看著當空明月。感慨時光飛逝，爺爺性格開朗，說了句我們還年輕，讓孩子去鍛煉幾年吧。
? 奶奶也不知道為何，突然流下眼淚拉著爺爺的手說了一些父親兄弟幾人的成長故事。爺爺不禁感慨，握住奶奶的手安慰她這些年辛苦了。
? 第二天，父親臨走的前半晌。大伯借來自己師傅的照相機，給全家人拍了張全家福，父親胸前掛著的大紅花格外閃耀。
? 在爺爺眼里，他除了奶奶誰都害怕，但是兒子臨走前自己也打了個寒顫。送走了父親，爺握著奶奶的手回了家。
? 父親當兵去了首都，當兵第一年發回來的照片上照著父親在天安門前站崗。奶奶當時激動的給周圍所有鄰居看父親端挺的身姿。
? 父親也很孝順，半年給家里寄一次錢。每次來信，爺爺和奶奶都會看很久，父親寄回來的錢很多，奶奶以為首都解放軍工資高就沒在意，只有爺爺知道這是父親省吃儉用存下來的。
? 每次奶奶回信時，爺爺因為識字不多，去郵局寄信前。總要打開信封，讓姑姑偷偷加幾個字進去，字數不多就六個字:少寄、多用、勿念；然后就是爺爺的名字落款。
? 姑姑起初不知道什么意思，多年以后，父親退伍的那天才給姑姑講述了六字含義。
? 父親當兵的第二年，大伯跟同班同學結婚。爺爺奶奶特別開心，但家里條件有限，加上三爺結婚不久。
? 爺爺奶奶那晚徹夜未眠，因為結婚又是一筆很大的支出。第二天一大早，剛好周末，爺爺奶奶起床后東奔西跑的借錢，一聽說是奶奶給大兒子結婚，鄰居們特別開心，你一百我五十的借給爺爺和奶奶。
? 一共借了兩天，兩天爺爺奶奶就睡了幾個小時，吃了一頓飯。起早貪黑就為了彩禮和宴席錢準備。第二天下午，爺爺奶奶滿載而歸，但是走到離家兩公里的時候，奶奶肚子咕咕的叫了一下。
? 爺爺聽到以后，硬拉著奶奶去吃碗面。但被奶奶婉拒了，雖然才兩塊錢，但是奶奶仍堅持回家自己做著吃。
? 爺爺搖頭低頭嘆息。奶奶這些年為家里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他無以為報，只有讓奶奶晚年與他享天倫之樂。
? 父親當兵第三年，奶奶告訴父親，大伯的兒子出生了。也就是我堂哥，年長我六歲，但哥哥出生時不哭不鬧，這可把接生婆嚇了一跳。
? 爺爺奶奶聽不到哭腔，頓時臉色深沉。隨著接生婆在堂哥屁股擰了一下，哇的一聲，爺爺奶奶都留下了激動的熱淚。太爺爺當時已近百歲，拄著拐杖佝僂著腰來到大伯房間門前，老人家也笑出了聲。
? 父親退伍后，被部隊安排到廣東上班。回家呆了半月以后急匆匆的走了，奶奶這次沒有流淚和不舍，在父親離開家門的那一刻，奶奶只是隨手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給父親兜里揣了幾百塊錢。
? 雖然當時家里外債還沒有還清。奶奶省吃儉用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異地不會太辛苦，直到父親上火車才發現兜里用布包著的幾百塊錢，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言簡意賅的一段字父親時常講給我聽：“在廣東注意身體，努力工作，媽等你回來。”
? 父親在廣東工作了五年，由于業績優秀。被破格調回了家鄉省城，在回來工作半年后，奶奶開始托人給父親介紹對象。
? 后來在奶奶同學，也就是我舅奶奶介紹自己外甥女我母親和父親結婚。當時家里剛還完外債，安心的過了半年多，父親又得結婚。
? 爺爺一咬牙，又低頭去左鄰右舍的借，奶奶因為教書育人。在周圍幾里地德高望重，很多人也愿意把錢借給爺爺奶奶，奶奶當時僅用一天就借到了錢，半月之后我父母結婚。
? 父母結婚的半年后，母親就懷了我。我出生在新的千年，奶奶愛我如寶，母親因為在私企工作，產假就寥寥幾周，在單位照顧我的重任就交到奶奶手上。
? 我小時候生下來特別胖，圓嘟嘟的加上皮膚黝黑，腦袋像一個大黑球。奶奶抱著我每天走六七十的臺階，因為我體重大，奶奶抱我上樓時閃了腰，咬著牙把我抱回房間，忍著疼等到我入睡，下午母親下班回房間。
? 奶奶守在我旁邊，看著我安詳入睡的表情，千叮嚀萬囑咐的把我交給母親。然后一瘸一拐的從母親單位坐長途汽車回到縣里，爺爺看到奶奶的身影，趕忙放下手中的一切，去門口攙扶奶奶。
? 爺爺看奶奶撐著腰，頓時就明白怎么回事，奶奶嘴里一直念著不要緊。爺爺急得直跺腳，沒有辦法，奶奶永遠都是那么仁慈。
? 這些年從奶奶很多學生嘴里聽到過很多關于奶奶的版本。但從來沒有聽說過，奶奶當老師時體罰過誰，我沒聽說過奶奶罵過誰。無論冬天夏天，奶奶用拿著戒尺敲打著講臺。
? 就像爺爺說的，奶奶只有站在教室講臺那一畝三分地的地方才能有自己活著的尊嚴。奶奶在學生面前是一個平易近人的老師，在家人面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母親。
? 奶奶回家后，趴在床上一趴就是好幾天。等腰一好，不顧爺爺姑姑的阻攔，奶奶坐著長途汽車幾十公里又返回母親的單位，奶奶雖然腰還沒好，還是忍著疼在照顧我。
? 我是奶奶一手看大的，雖然跟父母呆的時間也不短。但我跟奶奶同床共眠至少有六個夏季，我小時候身體發育很快，久而久之開始缺鈣，晚上總是全身酸疼，奶奶就起來給我揉腿揉胳膊，爺爺經常起夜看到奶奶給我按摩，在奶奶房間窗外，小聲地把我罵上半天。
? 從我記事起，奶奶已經是花甲之年了。可惜奶奶只陪伴了我十六個春夏秋冬，在2016年那個寒冷的深秋，奶奶離我遠去。
? 爺爺愛奶奶勝過一切。
? 奶奶在照顧我的時候，再加上長年累月的睡眠不足和工作勞累。奶奶血壓一直很高，爺爺一直用每個月僅有的退休金給奶奶買著各種藥品。
? 每當我和堂哥發燒感冒或者流血的時候，奶奶因為擔心，血壓會突然增高。所以父母經常教育我們少惹事少闖禍，少讓爺爺奶奶擔心。
? 奶奶愛爺爺也勝過一切。
? 奶奶年輕時經常性的熬夜，整的爺爺夜里經常咳嗽。奶奶每次都會給爺爺倒上杯熱水，爺爺嗜酒如命，但只要奶奶勸他，爺爺總是打著不喝的名義偷喝，爺爺不是怕奶奶，就像爺爺說的話:“除了你奶奶，我誰都怕。”
? 奶奶因為腦梗去世的，臨終前半個月幾乎無意識無記憶。爺爺請了最好的醫生幫奶奶盡可能的續命，但命數不饒人，奶奶終究還是走了，在奶奶臨終前，奶奶雖無意識，但久久不能閉眼，直到大伯在奶奶耳朵邊小聲說了一句:“媽，您放心走，父親有我和弟弟妹妹呢。”奶奶這才微微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淚水。
? 奶奶出殯的那天，我沒有看到爺爺的身影。等奶奶被抬上靈車，爺爺才在眾人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家門，眼睛一直死死的注視著靈車里的水晶棺。
? 在殯儀館，親朋好友向奶奶遺體告別的時候，爺爺一個人癱坐在隊列的最后邊，傷心至極。
? 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人在火化的時候必須燒紙。就當眾人跪在奶奶遺像前燒紙的時候，爺爺彎著腰站在殯儀館門前的一棵白楊樹下掉著眼淚。
? 這時，爺爺就像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一樣。在對著一棵白楊樹哭泣，失去最愛的人心里的滋味無以品嘗，愿逝者安息、愿生者節哀。
? 從殯儀館出來，到墓地給奶奶骨灰下葬的時候，爺爺在墓地周圍走了一圈，雖然是亂墳崗，但至少都是一個村子的。在最后一把土填平的時候，爺爺圍繞墓地又走了一圈，在墓地后邊爺爺險些摔倒，多虧了幫忙的鄰居。
? 爺爺雖然脾氣大，但一直是嚴于律己；奶奶雖然脾氣好，但從不輕易掉眼淚。
? 我從不羨慕街頭擁吻的情侶，我只羨慕攙扶走在街角的白發老人。
? 直至今日我已經十九歲了，今天是我生日，農歷正月初五。這么些年，別總說我花心，那就用五年愛一人證明我自己，其實我多次感慨，爺爺奶奶風風雨雨五十載，爺爺治家有方，奶奶教書育人，所以我也想談一場像爺爺奶奶一樣的戀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