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睡夢中，門外一聲叮鈴鈴、脆生生的的叫喊：“老大，快起床，該起床啦，我們該去學了——”
我一看手機，六點半，不能耽擱，得趕快走。一骨碌爬下床，三下五除二，穿衣洗漱，跑到鏡子前，一個美女站到我面前。
細高挑個子，黑烏烏的直發，瀑布般飄散于肩，膚白眼大，如老師眼中的小白楊。語文老師每這樣贊我時，我就向她閃閃眼睛，不再臉紅，而是一邊享受，一邊推測她又該批我什么，我該拿什么與她對嘴，直到她煩了，惱了，語速快了，聲音高了，我趕忙承認錯誤，左耳進右耳出，頻頻點頭，到她累了，我遇大赦一般扭頭就跑，轉身就笑，覺得有趣極了。
“娟子，還不快走，跟不上了，又到鏡子前照照照，相貌天生的，再照能變咋好看？”
“奶奶，看你，就想管我，你管住我弟弟妹妹就行了，瞎操心，趕快去給他們做飯吧！”
我把還想說些啥的奶奶推出我屋，又輕嘆一聲：奶奶，你怎么能看住我，管住我呢？爸爸媽媽蘇州打工，一年才回來一次，平日里通過匯款供我們姐妹仨日常花銷，你不過給弟妹做做飯洗洗衣裳，替我們開開家長會就好了，還想咋的？我過了暑假，就升高中了，長大了，還得照顧你們呢，我在家里學校都是老大，看誰不聽我，哼，哼！
“老大，老大！”
“聽見了，你叫魂兒呢？我不正走著呢！”梅大概是聽出我的不耐煩，吐吐舌頭，不吭聲了。
再一看，我家門外已站了五個小姐妹兒，全都推著自行車，笑吟吟的瞅著我，“老大，你這件大紅毛衣真好看，多少錢？”“老大，真長時間，敢情你在屋里化妝了？嘴唇真紅，抹粉還不算，你敢畫眼影，喲，還貼假睫毛，你不怕你老班啦？”
“去去去，哪兒又這么多話？怕老班，廢話！信不信，我要真氣他的話，能把他氣得半死！”
“看看，這就是咱老大，學著點兒！”琳朝我豎起大拇指，朝大家飛個媚眼，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一行五人，騎著自行車，任初春的冷風往脖子里灌，任路兩邊的大樹往后面倒，牙齒格格直咬，怕什么？我不怕，他們誰敢后退？
她們和我一樣，爸爸媽媽都不在家，結伙到蘇州打工，有的在這個廠，有的在那個廠，相互照應著，就如同我們幾個人一樣，看誰敢欺負我們，看哪個老師敢訓我們，學習成績嗎，湊合著就行，星期天完成作業？那是沒影的事。爸媽還不管我們呢，老師算老幾，對我說話好聽些，我努力一陣子，你要吹胡子瞪眼，我不吃那一套，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是青蛙，上去踩死你，別說我不敢。
我一邊騎著車子，腦子里不時變換著幾個畫面：爸爸媽媽臨上車時，媽媽抱抱這個摸摸那個，還動輒擦擦眼淚，七歲的弟弟還在笑，不過是爸爸許諾他回來給他買個會動的變形金剛，十歲的妹妹抱著媽媽不讓走，眼里噙著淚，我嗓子眼堵的厲害，知道攔不住，只覺得自己是汪洋大海了的一條小船，沒爸媽的掌舵，隨時都會翻，好在已堅持了兩年，也習慣了。
看吧，路邊的迎春花一叢一簇，在微風中唱歌，遠處的麥苗正在返青，淺綠中生機盎然。我們幾人真同田間麥苗，要瘋長的時候，誰能擋住？
真倒霉啊！升旗過后，政教處要組織檢查儀容儀表，我被抓個現行，要值周扣分，連帶老班也倒霉了，他一周辛辛苦苦，要操心班上方方面面，有一點顧及不上，就可能得不到紅旗班，唉，老班對我的眼神又是恨鐵不成鋼，我卻是個打不死的小強。幸虧爸媽不在家，否則一次次光顧學校，爸老臉擱不住早把我打個半死，或者讓我退學回家，哪有現在這些火色生香的日子？
我們幾個人站在操場上，大庭廣眾之下，我也練出來了，不怎么臉紅。可你看，張蒙蒙細瞇著瞥我一眼，是不屑一顧，還是幸災樂禍？她別有深意，不像那些男生，痞子似的壓抑著哈哈大笑，他們沒啥。張蒙蒙，去年冬天，我打你打得輕了。雖然那次老班有些偏袒你，不過你成績好，在班上女生男生中有些威信，那咋整？姐看你不順眼，找一個借口，照打不誤，叫家長，我爸媽不在家，奶奶來也是白來，她管不住我，老班教訓教訓我了事，可從此，我就是大姐大，那幾個地痞男生也高看我一眼，村里姐妹誰有為難事，找我，總有擺平的時候，不管用啥手段，老大可不是白當的！張蒙蒙，你等著！
唉，只可惜了！可惜了，我還沒等到趙小兵的稱贊呢！趙小兵，你看到嗎？我是專門為你化妝的啊。
你們班老班要求嚴格，沒有儀容儀表不合格的，可你肯定知道，你們男生女生總是敢怒不敢言，你們班上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看你們班那幾個男生賊眉鼠眼那樣兒，我到你班前，他們想起哄又不敢，只會擠眉弄眼，他們怎能如你，酷帥的籃球隊隊長，高大威猛。籃球場上，能跑前鋒，能做二傳，還可以遠距離投球，讓人眼花繚亂，惹得場外的學弟學妹陣陣叫好。你是班長，大家都服你，又正人君子般給老師良好的印象，給人無限的溫暖和安全感，我不找你找誰？
趙小兵，你看到了嗎？我是為你化妝的，可我又不希望你看到我被抓現行的沮喪……嗨，這有什么呀？進政教處咱也不是只有一次，那幾個大神我又不是沒領教過，只是，只是我不想大名上政教處的警示欄，不想被你看到。
胸中萬馬奔騰，表面神態平靜，沒有爸爸媽媽的看管，我說了算，我是老大，我怕誰？我轉身向身邊的六位同學歪歪頭，甩甩長發，輕聲說道“開步走，去政教處。”
我走在前面，雄赳赳，氣昂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