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吧。如果不借助于潛藏在記憶深處的印象,我不會記得兩千里外還有一個陌生的故鄉,當然,兩千里外是在夸張。
叔叔的破舊汽車緩慢行駛著,通向那山野林里的古老村莊,那個被稱為“故鄉”的村莊。九曲回腸的盤山公路可能讓人舒坦地慌張,但被荊棘簇擁著的蜿蜒小徑卻讓人始終惶惶,因為不知其前路漫漫至何方,一如人們寧愿忍受命運無涯的苦難而一直不舍得死亡,他們懼怕的是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未知世界的未知的荒涼。
破敗的土磚房,黑瓦黃土墻,六十年代的茅房,七十年代的灶房,八十年代的燈光,九十年代的想象,都在這座野故鄉。它承載了過去的古老意象,歲月的滄桑還寫在祖父布滿溝壑的臉上。我對它沒有深誠的感情,但這山野的寂靜確實令我神往,在這處山林久居幾許,我或許就能探尋時間的隱秘空間的復雜,還有那困擾我已久的永恒。
清晨的一縷陽光穿過海洋色的窗戶紙,不容商量地灑向昏暗的矮房,四方桌,三個人,兩張椅,少了一只尤利西斯的狗,是博爾赫斯的意思,他說在這曠野山林里不允許有合群的狗,只接納獨來獨往的荒原狼。我靠著磚墻曬太陽,一圈一圈斑駁的光影,透過的是歷史的真相,我期望冬日的懶陽能夠加速我老去的愿望。
夜晚的凄涼能鎖住人們心底的欲望,抬頭仰望,寂寥天空,漫天繁星之外還是繁星滿天,即使身處城市五十層的高樓俯瞰的浪漫霓虹也不及我這螢火蟲般發光的星空景象,閃爍的城市只有喧囂,沒有嬉笑。我坐在矮房的拐角聆聽自然的生息,幽暗的拐角邊緣能夠清醒勾劃人生的軌跡。瑟瑟寒風不解風情地掠過門外的十里竹林,將片片竹葉送至象征永生的干涸溪流里,那里不再需要擁有記憶。
回頭再望了一眼山野的村莊,不再眷念地坐上了叔叔破舊的汽車,漫長的返程途中意外接到了素未謀面的京城朋友打來的電話,問我能否捎一瓶澄澈清新的山野之風也讓身陷煙霧繚繞中爬行的他們短暫地忘掉灰霾的定義,我盯著車窗外糾纏不清卻明朗清晰的電線苦笑,既冷漠又無情地回絕了她,說人類的拯救不能再摧毀珍惜的故鄉。
時至今日,坐在花津河邊的長凳上欣賞沒有繁星陪伴的孤獨月亮,我又不知恥地想念起了感動我的五十年代的野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