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某一個歷史人物或者某一個歷史群體并不能完全描繪一段歷史的全貌,但以人物為主線窺其一斑卻是讀歷史的常用技法。
而任何時候一個國家的強大最終都會訴諸于追求足夠安全的地緣環境。當戰國之時,魏國率先崛起,為了替自身掙得足夠多的生存籌碼,魏國也走向了對外擴張的道路。
然而,《司馬法》有言:“國雖安,忘戰必危;國雖大,好戰必亡。”
從上述三個方面觀察魏國,自吳起至龐涓就演繹了一場“能戰而強,好戰而衰”的好戲。
嗯,本篇便從魏國的對外戰爭上說起。
吳起-戰國初期最耀眼的將星
前篇講過魏文侯廣求賢才,而翟璜進吳起以為將。
歷史經過沉淀之后,李悝因為“李悝變法”而成為魏國那一代星光璀璨中最不世出的兩位之一,另一位便是有《吳子兵法》傳世的吳起,我們本篇的主角之一。
吳起,衛國人,最初仕于魯國。
齊國曾經攻打魯國。魯君打算用他為統兵大將,卻因為吳起娶了齊國女子而懷疑他。吳起便把妻子殺了求以為將,隨后大破齊國軍隊。
有人便向魯侯詆毀吳起:“吳起這個人曾經師事曾參,因為母親死了而不奔喪被曾參趕走了;現在又殺妻以求將,實在是個殘忍薄情的人!而我們魯國弱小卻贏得戰勝強敵的名聲,恐怕諸侯們都會來攻打魯國。“
吳起聞聽風聲,害怕在魯國獲罪,聽說魏文侯的賢明,便來魏國投奔魏文侯。
魏文侯向李克打聽吳起其人,李克說:“吳起這個人貪財好色;但是論起用兵,即便是司馬穰苴都不是他的敵手。“
于是魏文侯用吳起為大將。
吳起為將,是非常體貼士卒的:
他與士卒們同吃同睡,睡覺時候也不鋪席子。
他行軍的時候不騎馬,除了親自背負軍糧,還常常替士卒們背軍糧。
總之吳起的愛兵形象打造得非常好,因此士卒臨陣總是爭先恐后異常勇猛。
有一個軍士患了毒瘡,他親自為軍士吮吸傷口的毒液。這個軍士的母親聽說了痛哭起來。就有人問他:“吳將軍如此愛護您兒子,您還有什么好哭的?“
軍士的母親就回答他:“可不是這樣說的,以前吳將軍曾經替他父親吸毒液,他父親打仗的時候因此勇往直前而死。而現在吳公又替我兒子吸毒液,我不知道他會死在哪里,我怎能不傷心呢!“
魏國在這一時期,對外的攻防戰爭如下:
公元前409年,吳起帥大軍攻打秦國,攻取五個城池,魏侯設立河西郡,以吳起為郡守;
公元前401年,秦國攻打魏國,直至陽孤;
公元前400年,魏、韓、趙三國聯軍攻打楚國,直至桑丘;
公元前393年,魏國攻打鄭國。
如上可見,在魏文侯時期,吳起的主要事情便是鞏固在河西取得的戰果并抵御秦國,而較少參與其他外部戰爭。
吳起在魏國西線的經營是很有成效的,不但形成了對秦國的壓制之勢,而且還能逐漸擴大優勢。
但公元前387年,魏文侯薨逝,太子魏擊即位,是為魏武侯。魏國的國內政治風向為之一變。
先是魏武侯去河西郡視察,然后順黃河而下,中流擊水不覺得意,于是對吳起說:“山川險固,美不勝收,真是魏國的瑰寶啊。“
吳起回答說:
“國家的瑰寶在于修德而不在山川之險。
古時候的三苗氏,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湖,不修德義而被大禹滅掉;
夏桀的駐地,左臨黃河、濟水,右臨泰華山,伊闕山在其南邊,羊腸坂在其北邊,不修仁政,而被商湯流放;
商紂的國都,左臨孟門,右臨太行山,常山在其北,黃河經其南,不修德政,被武王誅殺。
由此可見,國家的安全系于君王的德政而非山川險固。如果主公您不修德政,即便是您這艘船里的人都會成為您的敵人。“
魏武侯只好回答稱是。(讀書讀到這種地方總不自覺地想到底是古人就喜歡借題發揮,還是肉食者都喜歡借題發揮)
前邊講了吳起為將的經歷,我們知道吳起是個私德評價較低的人,而此刻面對新君卻有這樣一番大義凜然之詞。事隔兩千多年,我們無從知道當時吳起心中所想,也無從知道魏武侯心中所想。
我們能做的便是繼續觀望事情的發展,然后想各自的心中所想。
新君即位,權力場的洗牌是必然的。首先便是相位的選任,而魏武侯任命了田文為相。(注意,不是孟嘗君田文,而是魏國一個非著名大臣。而史記里也只是在“孫吳列傳“里吳起爭相一事中提及)
對于這一任命,吳起是很不高興的。于是他便私下里找田文比較功勞。
吳起說:“率領三軍,使將士們樂于效死,使敵國不敢圖謀,你比起我怎樣“
田文答道:“我不如您!“
吳起又說:“治理百官,親近百姓,使府庫充實,你比起我怎樣?”
田文再答:“我不如您!”
吳起又問:“鎮守河西,秦軍不敢東顧,而韓、趙兩國俯首聽命,你比起我如何?”
田文再答:“我不如您!”
吳起說:“這三樣,你都不如我,卻為什么能位居我之上?”
田文回答說:“國君年少,國多疑難,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在這個時候,宰相一職應該囑托給我還是囑托給您呢?”
吳起沉默良久答道:“應當囑托給您!”
到這里其實我們能猜到擊中吳起軟肋的是那句“主少國疑”,而吳起自然是知道“功高震主”的厲害的。(這里其實有個疑問,魏擊應該已經成年,何來主少國疑?)
大約自始至終,魏國的上層集團都是排斥吳起的。
過了一段時間,魏相公叔娶了公主為妻而權勢漸大,便想陷害吳起。
公叔的仆人對公叔說:
“吳起是很容易趕走的。他為人心直口快而且還因此自鳴得意。您可以先跟魏侯說:‘吳起是個賢人,而魏國國小,我害怕他無心留在魏國。主公何不以下嫁女兒試探他。如果他無心留在魏國,必定推辭。’
主人您卻與吳起一塊兒回家見公主,讓公主當著吳起的面辱罵您。吳起看到公主輕視您,必然會推辭掉魏侯下嫁公主的提議。那樣您的計策就成功了。“
公叔聽從了建議,果然不出仆人所料,吳起拒絕了魏侯的提議。
魏武侯便起了疑心,但是也并未全信。吳起這邊卻懼怕被誅殺,找機會逃奔楚國。
吳起在魏國是深明“李悝變法“的精髓的,楚悼王又素聞他的賢名,所以吳起剛一到楚國便被任命為國相。
緊接著在楚悼王的支持下,吳起在楚國推行了一系列變法。
他申明法令,裁汰官員,廢除公族中遠親疏戚的俸祿,用節省下來的錢財撫養戰士,把富國強兵、破除縱橫術作為第一要務。
于是楚國南平百越,北抗三晉,西伐秦國,天下諸侯都深患楚國的強大。
但凡變法必然損害既得利益者,吳起便得罪了楚國的王親貴戚、權臣顯要。
公元前381年,楚悼王薨逝,貴戚大臣趁機作亂,宗室子弟群起攻打吳起。
吳起倉惶之中逃到楚悼王尸體邊,伏在上邊。
攻擊吳起的亂黨萬箭齊發射殺了吳起,但也射中了楚悼王的尸體。
楚肅王即位,埋葬了楚悼王后便命令令尹(楚國最高官銜)誅殺亂黨,因之夷滅宗族的有七十多家。
縱觀《資治通鑒》訴說的吳起平生故事,疑點頗多。
但我們從中仍然能看到吳起的一生是不虧待自己的一生,是不辜負自己才華的一生,當然也是不容他人背負的一生。
后吳起時代-進退失據的魏國外交
在戰國初期魏國號令天下的那段時間,吳起毫無疑問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因此當其逃奔楚國后,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魏國國力也是月盈將缺了。
然而沒有吳起僅僅是國缺名將,但魏國還有更嚴重的問題:
公元前386年趙國公子趙朝作亂,出奔魏國,說服魏國助其攻打邯鄲,不克;
此后韓趙魏三國雖維系聯盟,多次共同出兵,然戰果伐善可臣;
公元前376年,韓、趙、魏三家將晉靖公廢為平民,瓜分了他的所有領地;
公元前372年,魏趙在北藺大戰,魏國勝。
不知不覺間,韓趙魏三家的聯盟破裂了,魏國自然喪失了他的盟主地位。
而且:
公元前380年,魏韓趙伐齊,至桑丘;
公元前378年,魏韓趙伐齊,至靈丘;
公元前371年,魏伐楚,取魯陽;
以及,公元前371年,魏武侯薨。
武侯之所以為武侯,因為其在位的二十余年里南征北戰,而且還把兩個傳統盟友給玩丟了。
加上從文侯時就與之爭戰不休的宿敵秦國,戰國七強,魏國與其中六個交惡。
但這還沒完。
公元前369年,魏國公子魏罃與公中緩爭位,國內大亂,魏大夫王錯出奔韓國。韓國在公孫頎的策劃下,與趙國合兵伐魏,在濁澤大破魏罃,進而包圍魏國。
但這時候,韓趙兩國卻在分贓的時候起了分歧:趙成侯建議殺魏罃立公中緩,并逼魏國割地;韓懿侯則贊成把魏國分為兩個小國。
韓趙兩國的分歧一定程度上反應了戰國初期動輒滅國的行為還不是主流,所以忽然有一個滅亡魏國的機會放在韓趙兩國面前時,兩國卻或想割地蠶食,或想分割弱化,竟沒有滅魏國瓜分其地的想法。反而因為分歧,兩方沒談攏,先后撤兵了。
韓趙撤兵,于歷史是個遺憾。對魏國,卻是國之大幸,手握重兵的魏罃隨即殺了公中緩即位,是為魏惠王。
一個比之魏武侯更加窮兵黷武的國君登場了。
龐涓-和魏國一起滑落的流星
僅從魏惠王即位后的魏國對外戰爭來說,可以說魏國窮兵黷武,但并不能定性魏惠王本人就果然無比好戰。因為如前所述,魏武侯時魏國已經陷入多線作戰的窘境了!
順便說句,魏惠王這個人我們都熟識的,就是《孟子見梁惠王》里的那個梁惠王。
魏惠王是很幸運的,躲過了亡國之禍,而且雖說從武侯手里接過來的魏國外部環境惡劣了點,魏國國內的境況并不壞:
文侯時從秦國奪得的河西之地仍牢牢掌握著;
三晉中仍屬魏國最強,韓趙雖說總想背地里捅兩刀,明里仍尊奉魏國;
吳起的新兵制和李悝的新法制仍然護佑著魏國的強大。
但外部環境實在過于糟糕了,所以魏惠王初即位的十年有點疲于奔命:
公元前368年(魏惠王即位第二年),齊國趁魏罃根基不固,伐魏,取觀津;
公元前365年,三晉糾集大軍攻秦,被秦獻公擊破,喪師6萬;
公元前362年,魏擊在澮擊破韓、趙聯軍;同年秦、魏在少梁大戰,魏軍敗績,公叔痤被俘。
十年后,外交攻防局面并沒有改變,但鬼谷子的高徒龐涓出仕魏國,吳起奔楚20年后,魏國終于迎來了屬于她的另一名將。
龐涓的人生污點因“圍魏救趙”這個成語幾乎無人不曉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他對同門孫臏的迫害都是不可原諒的。
龐涓初入魏國,很是打了幾場勝仗,在魏惠王看來這樣橫著走得感覺自是極好的。
但這種感覺隨著飽受迫害的孫臏逃亡齊國并被重用后就演變成恐懼。
后來的事情我們是知道的了:
公元前353年,魏國伐趙,田忌孫臏帥兵圍魏救趙,龐涓帥軍逼降趙國回師與齊軍大戰于桂陵,魏師大敗;
公元前341年,魏國伐韓,齊國如法炮制,圍魏救韓,在與魏軍相接之后采用孫臏增兵減灶的計策誘敵至馬陵道,伏兵大破魏軍,龐涓自殺,魏太子申被俘。
自桂陵之戰后,龐涓的連勝神話已經破滅了,在秦、齊、楚的夾縫中,魏國的霸主夢也隨之破滅了。
而馬陵之戰,龐涓殞命,則意味著魏國已經徹底從開疆拓土的攻勢轉入求生存的守勢了。
魏惠王在位50年:有大破韓趙再為盟主的志得意滿;有得與龐涓聽其畫圖戰略的雄心勃勃;有桂陵敗后諸侯群起而攻喪師失地的無奈;有馬陵敗后夾縫求生的顏面盡失。
公元前319年,魏惠王恍惚中看見極宏大,極耀眼的光,心想:這一生,不圓滿,但盛衰看慣,諸事遍歷,若死去,不應有悔。
哦,不,有一件,那一年聽任衛鞅入秦……
須臾,魏惠王薨,手指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