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問我什么是白描,我會先從白色講起。
一 ? ?白色
白色的面團在媽媽的手中漸次展開。
一開始,它們是散落一地的粉末。逐漸地,那些粉末不斷向媽媽的手心的面團聚攏來,聚攏來,形成一團漿糊,在媽媽的手掌間如彈簧般自如伸縮——牢牢地抓住地與手,任它們生拉硬拽,就是要藕斷絲連。后來,這許多的粉點連成一線,又有這樣的許多線連成一片片,如服帖的衣服包裹原有的面團,一層層的像千層酥:在邊緣,你可以窺見沉積巖一般的嶙峋模樣。這時,媽媽的手變成了打糕的木槌,摁、推、摔、捶……白色橡皮糖小丑在我面前任性變臉,“噢吼吼,喔哈哈……”,它扭曲地狂笑著,好像被撓到癢處,一點兒都不疼似的。每每看到這個一點兒也不怕疼的兄弟,心中即使再有無數(shù)郁悶,也被它的狂笑打敗。
今天的科技已經(jīng)可以省略了許多揉面的步驟,可以直接從發(fā)好的面團開始。然而,我還是喜歡看著媽媽揪住面粉口袋,一個猛子,“咝”地一下在揉面用的碗或袋子里倒出一堆白色小山,輕輕敲平;再倒入水或牛奶,不斷重復摁推的動作,直到呈現(xiàn)蛛絲網(wǎng)或溶洞的樣子。
不同質(zhì)地的面粉可以抽出不同的蛛絲:河套平原的硬麥雪花粉可以抽出如絲稠般的順滑面絲;蛋糕粉或低筋粉則變成了棉花糖絲,一吹即破;高筋粉混合白面粉抽出來的絲嘛……根本不叫絲了吧,直接變成“竹竿”算了!
最好玩的莫過于發(fā)面了。這個吃飽喝足了的胖子一屁股攤坐在鋪好熱水毯子的蒸屜上,蓋上天井蓋,定好鬧鐘等著叫醒他。在蜂蜜或者是酵母蟲蟲的慫恿下,這胖子越來越貪,將周圍的氧氣都吸了去,肚皮越漲越大,順手撐起一個球,將天井蓋兒直接頂出天外天……“咣”!我和我媽還以為誰在外面猛敲了一下鑼,準備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你個死胖子,”媽媽邊說邊使勁兒揉搓,“看我不收拾你…哎呀,搓不動了!老了老了!哈哈…”她又無奈而開心地笑起來,手上的皺紋分明又多了一道。
小的時候,面團在那爬滿皺紋的手掌中變成一個個樣貌秀氣的餃子,在被家務活磨得粗短肥厚的手指間變成一個個圓咕隆咚的饅頭,在細嫩光滑的肌膚上變成一個個漲鼓了嘴的包子…面團在一代代中國母親的手中傳遞、成長。揉著揉著,人也好像年輕了幾歲似的……
二 ? ? 描摹
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看冬日,湖心亭雪。
“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讀到此處,不錯,正是張氏白描。這位張岱先生,是最早教誨我什么是白描的老師。
不著一色,三言兩語,就給了身在南國的我一個兩眼茫茫的冰雪印畫。
不論是北國的鵝毛飛雪,還是西湖邊的乳粉殘雪,抑或是積壓于黑土地上的林海雪原,莫不是上下一白,銀裝素裹。一眼望去,確實是白描的好素材。
而這雪,不知是否是巧合,也恰是潔白的。
“孩子啊,雪雖美,切莫碰,雖說晶瑩潔白,但藏污納垢。”
我在雪地里愉快地轉(zhuǎn)起圈,聽到的這話竟是從我最敬重的講師嘴里說出的,不由得為之全身一震。隨遁入無盡的思緒中。
雪,原本是天上的包裹灰塵的水滴向地面飛去,在變冷的過程中吸納天地戾氣,凝成冰晶,隱匿于大地,被化入萬有。因此,在這個過程中,它并不是純潔的象征。
可是,“正因它容納了一切灰暗,表面才顯現(xiàn)出剔透之美”啊!我又因此而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