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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別吵啊!”
我皺著眉,大聲地對著我同桌喊道。我的同桌,名叫沈冬。他呢,很明顯,上天賜予了他一幅好皮囊。可是俗話說得好,當上天很有禮貌地為你打開一扇門時,那這個房間必定沒窗戶。天妒英才,這個相貌堂堂、智商超高的美男子在日常的生活中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話嘮,而且他真的是每時每刻都在講話。
這一點也不夸張,你看,他現在又在和我講一些只有外星人才懂的故事。看著我這張已經扭曲到極點的臉,他卻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別煩啦!”我又厲聲喝道。
不用覺得我兇,因為沈冬對這具有絕對的抵抗能力。
“陳夏,馬上就說完了,你接著聽我說下去啊!”
沈冬繼續說著他那些毫無邏輯的小故事,而我則自顧自地開始往自己的草稿本上畫畫。
其實這種話嘮同桌對于以前的我來說,一定是拒絕的,所以我曾一度想要換同桌。可惜機緣巧合,偏偏讓我碰上了一些事,弄得我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去年,沈冬高一。
這是普遍人民群眾內心開始躁動的年齡,沈冬也一樣。他喜歡上了隔壁班的班花袁詩。
和所有狗血言情劇里的女一號一樣,袁詩是個德才兼備的美人,要說有男生不喜歡是不可能的。我曾經一直都很想不通,現實中為何存在如此受天眷顧的女生。要說羨慕吧,一定是有的,不過老天不眷顧我,我又能有何辦法呢。
放學時間。
最后一節自修課的下課鈴一響,所有學生便開始整理書包,陸續向教室外蜂蛹而出。我還有幾道題不會答,所以也沒有急著理書包。看看旁邊沈冬似乎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我便習慣性地把本子往沈冬的作業本上一放,就開始等待他無盡的嘲諷,然后順便解題。正在專心看著作業本發呆的沈冬,頓時吃了一驚。轉頭看看我,又看看作業本,又轉頭看向我。我覺得奇怪,以為他是不懂我為何把作業本放到他那里,于是我又用眼神指了指作業,意思是“幫個忙,看一下題目唄”。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再次看向我的作業本。他的眉頭微皺,似乎在做強烈的思想斗爭,所以我就沒準備打擾他。可是五分多鐘后,沈冬還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連一句嘲諷的話都沒講。
“沈冬?”我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側過頭,我看見沈冬還是盯著我的作業本一動不動,好像并沒有聽見我在叫他。
“沈冬!”
這時,他才驚醒過來,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好像之前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怎么了?我讓你教我道題,你干嘛盯著它一動不動?看出感情來了?”
“啊,不是。昨天沒睡好。”
如此反常的沈冬,我還是第一次見。這要是擺在平常日子里,他絕對會用加倍的話語來攻擊我。看來這是心里有事?不過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會讓他那么惜字如金?我的好奇心著實被勾了起來。
“算了,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再想想。”
我收回作業本,佯裝整理書包,想借機觀察觀察他。他坐在座位上,盯著手里的手機,目光有點呆滯,還有點渙散。介于我不能干涉他的私事,所以我也只是偷偷地瞄了一眼,手機的畫面好像停留在短信的頁面。看了良久,我都沒看出什么所以然來。
終于,我的好奇心戰勝了我的理智,按耐不住的我試探性地問了句:“你在看什么呢?”
我剛想借機把頭湊過去瞧瞧,可他卻一下子把手機塞進了口袋里,起身沖出了教室。
什么情況!這么著急跑出去是要趕著去投胎啊!我的好奇心愈演愈烈,于是我背好書包也跟著跑了出去。可惜他跑太快,我剛出教室門,他就已經沒影了。
“唉,真是不甘心!”我呆在原地失落了好久,心情才平復過來。
“著急也沒有,不如明天再問問吧。”我自言自語道。
回到家洗完澡后,我癱倒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這對于一粘到床就能倒頭昏睡的我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沈冬跑出去的背影在我腦中一遍遍地回放,好奇心就像螞蟻一樣漫無目的地在我心頭上閑逛,弄得我越來越癢。終于,我坐了起來。
“到底什么事啊!”
我很想給沈冬打電話問個清楚,可是理智總一遍遍地勸我別動不動就干預別人的私事,于是在第一百萬遍地勸說下,我終于妥協,準備明天早上再親自去問。
一夜難眠,來到教室的沈冬看到面容憔悴的我嚇了一跳。
“陳夏,你昨天沒睡啊?是不是題目做不出死活睡不著啊。看你這幅沒出息的樣子,題目不會做就打電話問我啊,反正你這種木魚腦子干想也想不出答案的。你不問我,我都沒地方吐槽了,真是沒意思。來來來,把你的本子拿出來,我來教教你!”
“昨天問你你又不答…你先說…昨天魂飛魄散的樣子是干嘛去了…”我的頭倒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逼問了沈冬。不過這種弱爆了的氣勢,我自己都沒底氣他會不會開口告訴我。不過,事實證明,效果異常的好。
說完這句話后,我發現沈冬愣了一下,之后顴骨急劇上升,露出一副極度喜悅的表情。接著,悄悄湊到我耳邊說:“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千萬別告訴別人!袁詩說要低調點。”
我正想問他,為何要提到袁詩,不過當我聽到接下來的一段話后,我大概已經無法思考了。
“我和袁詩表白了,她昨天說她答應了!我快嚇死了!我昨天中午偷偷和她表的白,她說放學發短信給我答復!結果她竟然真的答應了!你知道嗎!她答應了!她真的答應了!我當時也是你這表情!我愣了好久呢!哈哈哈!”
腦子炸完后的我逐漸冷靜了下來,微微笑了笑:“呵呵呵,恭喜啊!祝幸福。”
于是就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講臺上把作業給交了。接下來,我用了一天的時間來反應沈冬大清早對我說的“夢話”,終于,我懂了。
交往?!
突然,一種巨大的類似于心理壓力的感覺瞬間撲面而來,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喘不過氣來。
我渾渾噩噩地回了家,坐在桌前吃著媽媽做的菜,可是每吃一道菜都覺得帶著股酸味,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
今天是沈冬和袁詩交往的第二天。
沈冬還是和平常一樣有說有笑,可是我卻不再對他擺手說“煩”,因為我總覺得我聽不進去。我抓抓頭發毀掉心中所有的小想法,繼續寫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今天的題比較簡單,所以很快就做完了。當我合上作業本后,我才發現沈冬不再和我講話了,而是埋頭在寫他的作業。我覺得奇怪,他永遠都是優先完成作業的,怎么今天寫的那么慢呢?
“沈冬,你怎么現在才開始寫啊?”介于是自修時間,我故意壓低了聲音。
“剛剛不是在跟你講袁詩嘛!”沈冬同樣輕輕地回答了我。
看他那副沉醉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惡心。哼,不就是秀恩愛嘛。姐姐我分分鐘也找一個秀給你看!況且,最主要的是,不知道秀恩愛要避開單身狗嗎!不過,日子總是得過的。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逐漸也變得麻木起來。每天聽著沈冬和我說袁詩這里好那里好,為了自我保護,我的身體從此換上了一種頑疾——“選擇性耳聾”。凡是沈冬說的關于袁詩的,我全都聽不見。所以大概一天里他說的百分之九十五的話,我都沒聽見。頓時,我覺得世界清靜的很多。
“我被袁詩甩了。”
“哦”
等等…這一句我還是會有反應的。
“什么!甩了?”
沈冬沒有再說話,他落魄地坐在座位上,頭就這么喪氣地垂著,面無表情,也不說話。我不敢再去追問或者是安慰,因為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安慰一個被甩的人,我怕我措不好詞,把他弄得更傷心。就讓時間來撫平一切吧,反正時間是萬能的。
結果,事情比我預料的嚴重多了。我漸漸發現他的沉默寡言讓我不習慣了。一整天,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幾乎沒有出現過,致使我做什么事的時候,都覺得少了點什么,心里也很不踏實。于是我開始試圖聊一些他感興趣的無邏輯小故事,想勾起他的興趣,看看他能不能稍微心情好一些,不過他也只是有一句答一句而已。真是不知該說他癡情好還是消極好,他戴著那張面癱臉足足戴了一個多月。
終于在一個放學的傍晚,我終于忍不了了。
當時,教室里只剩我和沈冬兩個人。做完值日,我將掃帚和簸箕歸位,就想找沈冬聊聊。這時,沈冬正背好書包準備離開教室。于是,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他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書包,把他拉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本以為他會轉過身來痛斥我,可是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卻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教室里靜的嚇人。
我本想平靜地勸說他,用我循循善誘的語氣開導他。可是剛想開口我才發現,我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啊,腹稿都沒有打過。氣氛越來越尷尬,于是我惱羞成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對他撲頭蓋臉地指責道:
“你平時不是挺爺們兒的嗎!怎么一碰到袁詩就慫了呢!”
沈冬剛想說話,卻被我硬生生壓了下去。
“別以為每天戴著一張面癱臉就是癡情的表現,都是借口!你不就不甘心袁詩甩了你嗎!你不就放不下你可悲的自尊嗎!她嫌你話多,你就改成這幅啞巴一樣的鬼樣?!你有必要這么硬憋著自己嗎!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么樣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意思嗎!你以為你改了,變得沉默寡言了,就能挽回她嗎!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袁詩這么一個優秀的女子!你以為你離開她,她就不能好好活嗎!你以為你是什么在她生命里唯一的真愛嗎!你以為你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嗎!別鬧了!切!你只不過是她人生中的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過客罷…”
“啪!”
那一瞬間,我是懵了。我想過說完這段話后的一百種結局,可唯獨這一種卻從來沒有在我腦中預演過。那一掌震耳欲聾,把我的所有防線都給擊得粉碎。一瞬間,沈冬把我從憤怒拉回了現實,就如把我從火堆里拉出扔進深海一樣。
“陳夏,就算你是我的朋友,你也不能這么說…”沈冬撂下一句話,冷冷地走了。
我本能地將手摸上了我的臉頰,才發現自己右臉頰火辣辣地疼,而這也抵不過心中灼熱的劇痛。我以為我會哭,可是鼻子也不酸,眼睛也不濕,我就這么一個人默默地走回了家。
回到家,媽媽問我我的臉怎么紅了,我隨意搪塞了一個理由就回了房間。躺在床上,我摸著發紅的臉頰想著今天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終于還是得出一個結論。
這次,是我錯了。
我真是不應該,明知道沈冬真的很喜歡袁詩,而我卻在他面前不分青紅皂白地說那些無法讓人原諒的話。
“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被子蒙住頭,尖叫著在床上滾來滾去,翻個不停。冷靜下來后,我才發現問題的嚴重性。我那種精神失常的行為可是嚴重影響了我和學霸之間的革命友誼啊!萬一以后題不會做,可就沒有免費提供的解題思路和小抄了啊!那我以后該怎么辦啊!
“不行!我還是去道歉吧!”
第二天早上,當我進班級的時候,沈冬已經在座位上沉默不語地發呆了,班級各路人馬都對反常的他習以為常了,所以也漠不關心。顯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沈冬是為何原因而墮落,而他唯獨告訴了我,這讓我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把我當如此親近的朋友,而我卻親自揭開了他剛結痂的傷疤。
“沈冬!我...我昨天不是故意的。我...”
我沖到沈冬的面前一拍他的桌子大聲吼道。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一副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我見此場景,頓時語塞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更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時,沈冬站了起來,冷靜地拍了拍我的后背,眼神似乎沒有昨天那樣凜冽了。
“我們出去說。”
他帶著我出了教室,教室里幾個起哄的還跑出來看熱鬧,沈冬把他們通通趕了回去,就停在原地等我說話。我遲疑了一下,經歷了剛剛的語塞,我現在腦子更是一片空白。
“你沒錯。”沈冬淡淡地說道。
這么簡短的一句話讓我又蒙了一回。他沒有指責我,也沒有抱怨,更沒有說要絕交之類的傷害友情的話。一句“你沒錯”把所有我要說的話都吞了回去。
“為什么?”我只能這么說了。
我認為所有錯都在我啊。我沒有顧及他的感受,我管了他的私事,我把我作為一個外人的觀點不分青紅皂白地講了出來。這一條條罪名,哪一條都足以判我的死刑。可現在呢?無罪釋放嗎?結局大逆轉?我沒花高價請律師啊。
“我不該打你的。昨天是我太沖動了。”
沈冬眼神有些閃躲,又有點欲言又止,我開始好奇他到底想說什么。
“你說吧。我不告訴別人。”他愣了愣,明顯是因為被我猜到了心思而驚訝了。
“是我。”他頓了頓,“是我求著袁詩和我試試看的。”
這下換我愣住了。
“我真的很喜歡她!”
“你為什么求她!你沒有尊嚴嗎!沈冬,你竟然是個可以為了愛情而卑賤到土里去的人…”我并不知道我說這些是在夸他還是貶低他。
“第一次見到她時,是我家樓下。當時,她被前男友甩了一巴掌。那時的她,那副卑微委屈的樣子,讓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保護她的感覺。所以我沖了上去幫她擋下了第二個巴掌。之后,她很感謝我,我們就多聊了一會兒。然后發現,我們其實住一個小區,所以我們就更加親近了。直到告白的那天,我對袁詩說出了我心里所有想法。當時,袁詩并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尷尬笑容和一句話。她說她對我沒有一絲感覺。可是,我不相信。于是我求著她,讓她給我一次機會。如果同意了,就發信息給我。所以那天,當她答應時,我真的很驚訝也很興奮。”
聽到這里,我無話可說。終于,我知道了袁詩和他之間的羈絆。
“對不起。我不該輕視你的感情。”
說完這句話,我的鼻子就一酸,隨后眼淚便跟著流了下來。我慌忙地用袖子抹著臉上的淚。這時,我模糊的視線里,似乎看到了沈冬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沒事。你不用在意的。”我強忍著淚,吸了吸鼻涕,笑著對他說。
事情結束后,沈冬漸漸變回了原先開朗的模樣,他開始主動和我說話,也不會再因為袁詩的事而郁郁寡歡了。從那以后,我也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沈冬的話嘮屬性像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樣保護起來。
這件事都過去一年了,這一年里沈冬真的變了很多,尤其表現為比以前更加黏我了,說話的頻率也提高了。
“陳夏?”
“陳夏!”
“嗯?”我被他從回憶中喚醒,“怎么了?”
“我剛剛在問你,下午放學有空嗎!”
“我?”我愣了愣,“應該...沒事吧。”
“正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講。”
事情?什么事情?算了,放學再說吧。
隨著最后一聲的下課鈴響,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走出了教室。當最后一個同學用曖昧的眼光看著我們然后走出教室時,沈冬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袁詩昨天來找我了。”
“她說,她想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的關系。她說,自從分開以后,她總是會想到我。她想找我復合。”
我看著他,沒有作聲。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難道我要笑呵呵地說“恭喜你啊!快滾去袁詩身邊”?還是流著淚說“卡機嘛(別走)!別再和她在一起了!我喜歡你思密達啊!”?這種韓劇的節奏好像不太適合我。不知道空氣到底凝固了多久,沈冬才打破了這種我認為最安全的平衡。
“你說,我要和她在一起嗎?”這是我最怕的問題。
我的理智告訴我一定要想清楚再說,不可以夾雜任何私人的情感,可是都到這種時候了,我貌似無法做到,我甚至無法去思考。
“啊?”
我裝作沒有聽清楚,眼神沒有交點地看著窗外。我看不見沈冬的表情,不過隱約能知道他在看我。
良久,又是一陣寂靜。
“我…不要...”我開口了。
然而說的第一句話就把自己唬住了。之后的一切在我腦海里翻天覆地,我想要極力制止我自己說出那些話,可是好像并不奏效。
“我不希望再看到一個郁郁寡歡的你!我好不容易把你從深淵里拉出來,你卻又想要跌落進去!不可以!我絕對不允許!”
說完后,我才冷靜下來,并找回了原來丟失的理智,所以想要說些什么來挽回之前那一連串荒唐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和袁詩在一起,我沒意見…”
“我知道了。”
“啊?什么?”
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能知道什么。
“陳夏,我們在一起吧。”
我凝固在原地,大腦已死機,所以我的潛意識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哦。”
沈冬笑了笑,把我抱住,頭靠在我的肩上對我說:“謝謝你這一年對我的不離不棄,你徹徹底底地改變了我,甚至改變了我的心意。”
我漸漸從轟炸中沉靜下來,聽到沈冬這番話,我的心也慢慢暖和起來。我伸出手回抱他,笑意從我嘴角洋溢開來。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