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1

  亞楠是一個女生,春離是一個男生。

  亞楠作為女生,名字卻像男生。春離作為男生,名字卻像女生。

  他們兩人都是西南中學(xué)高二一班的學(xué)生。

  他們倆是同學(xué),也是同桌。

  他倆的家在同一個小區(qū),所以他倆從小就認(rèn)識。

  他倆曾在同一所幼兒園上學(xué),曾在同一所小學(xué)上學(xué),曾在同一所初中上學(xué),現(xiàn)在在同一所高中上學(xué)。

  妥妥的青梅竹馬。

  按理說,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他倆應(yīng)該是相處的十分融洽的好伙伴,但是從小到大他倆幾乎是天天吵架,仿佛一天不吵架便無處安放自己浪蕩的靈魂,渾身發(fā)癢癢,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五天一次上房揭瓦。

  就這樣,這對冤家一路上吵吵鬧鬧,轉(zhuǎn)眼就到了高中。

  雖然現(xiàn)在兩人已經(jīng)長成了十多歲的少年少女,心理上卻都依舊還像個孩子,仿佛從未長大過。

  “男人婆,待會兒幫我?guī)Х莺酗埪铩!?/p>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中午放學(xué),教室里的人陸續(xù)離開,春離不打算回家吃飯,亞楠表示要去學(xué)校后門買便當(dāng)。

  “死娘娘腔,不會自己去買?”

  “我要去打籃球。”春離說完,從包里拿出一瓶噴霧型防曬霜,往臉上噴了噴,“嗞……嗞……”

  “哦喲……還噴防曬霜,你咋不抹點(diǎn)胭脂水粉呢?要不要我把我媽口紅借你使一使?”

  作為一個女生,亞楠幾乎都沒在自己的臉上花什么時間,也不懂得琢磨自己的模樣。你看她留著和春離差不多短的頭發(fā),皮膚也不夠白皙,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哪里會在意自己的樣貌呢?

  反觀春離,他從小就會使用各種護(hù)膚乳,各種防曬霜,各種面膜……這不,只是打算要出去打會兒籃球,就在教室里又涂又抹忙活個大半天,生怕外面陽光曬壞了他的寶貝皮膚。

  亞楠的頭發(fā)很短,且皮膚黝黑,也不會穿著打扮,所以看起來像個男孩。而春離因?yàn)閺男pB(yǎng),所以皮膚白皙,此外春離還深受韓國流行文化影響,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像某個缺少陽剛之氣的韓流明星。雖然他自我感覺良好,但在外人眼里顯得花里胡哨,春離頭發(fā)又長,皮膚又嫩,所以看起來就像個女孩子。

  “跟個娘兒們一樣。”這是亞楠對春離一貫的評價。

  “我噴個防曬霜怎么了?你看窗外這太陽多大,我打籃球做點(diǎn)防護(hù)怎么了?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白啊?”

  亞楠抬頭望著窗外,一大片白云肆無忌憚地蔓延,遮住了目所能及的天空。

  “你個白癡,今天是多云啊!哪兒來的太陽?白有什么用,白可以吃啊?”

  “春離,快點(diǎn)。”他的同班同學(xué),一個叫大斌的高個子站在教室門路催促著春離。

  大斌手里捧著一個籃球,站在教室門口,一身球服裝扮,短褲下的小腿上濃密的腿毛如同茂密的森林佐證著他旺盛的精力。身旁的同班同學(xué)陸續(xù)從教室里走出去,要么去食堂,要么去學(xué)校外的飯店吃飯,只有他和春離要去打籃球。

  “快點(diǎn),別跟你媳婦兒磨磨唧唧的了,要不待會兒場地就都沒了。”大斌催促著。

  亞楠對著大斌使了個白眼:“你這人怎么說話呢,誰是他媳婦?”

  “姑奶奶,我錯了……”大斌說。

  春離三下五除二地脫下校服,露出了校服下面的白色球衣,結(jié)實(shí)的腹肌若隱若現(xiàn)。春離把校服脫下的校服扔給同桌,亞楠一臉嫌棄把衣服塞進(jìn)他的書箱里。

  “來啦來啦!”

  “你腋毛可真多……”旁邊的亞楠已經(jīng)一臉生無可戀。

  “記得幫我?guī)э埌 !贝弘x搔了一手亞楠的短發(fā),然后跑開了。

  亞楠不耐煩地罵了一句:“你這懶豬,我李亞楠就是死也不會給你帶飯的!”

  半個小時后,大汗淋漓的春離和大斌打完籃球,終于走進(jìn)教室。

  而此時亞楠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做著上午老師布置下來的作業(yè)。

  亞楠旁邊春離的座位上,儼然已經(jīng)放著一個白色的飯盒。

  春離走過來,用自己的校服胡亂擦了一下自己的汗水,坐在亞楠旁邊,打開了飯盒。

  “還以為你真不幫我?guī)Я恕郏际俏蚁矚g的菜,謝謝了啊,小楠楠……”春離說,同時向亞楠拋了個令大斌感到惡心的媚眼。

  亞楠惹他不高興的時候,他會叫她男人婆,亞楠讓他高興的時候,他會叫她小楠楠。

  “還小楠楠……惡心死了……”大斌嫌棄地說,隨即語氣又轉(zhuǎn)為羨慕:“有個好同桌就是好啊。”

  春離一看,大斌的同桌——那個胖子不知去向。那個胖子向來是不會幫大斌打飯的,因?yàn)樗约旱娘埶紤械锰幔麖膩矶际侵苯釉谑程没蝻埖杲鉀Q幾大碗擦擦嘴就了事。沒人幫他打飯,大斌只好這會兒才下去吃飯。

  “一共三十塊。”亞楠說,眼睛卻不離書本。

  春離吃得正香,突然被嗆到了。

  “你打劫呢?這盒飯頂多八塊!”

  “你上個星期還欠我一頓,這個星期三你又欠了我一頓,加上這一頓,按每頓八塊來算的話就是24塊,但是飯盒和一次性筷子要額外收錢,加上我的服務(wù)費(fèi),跑腿費(fèi),還有……”

  “哎哎……停停停停……用得著算的那么仔細(xì)嗎,咱倆誰跟誰嘛……”春離突然央求道,那樣子儼然就像犯了錯卻在老媽面前撒嬌的小毛孩一般。

  “哼,我可寫著賬本呢,這筆賬你一定要還。”亞楠抽出一本黑殼筆記本,翻開展示給春離看,筆記本的某一頁清清楚楚地羅列著春離某年某月某日欠下的債。

  “你可真行……行行行,我明天就把錢帶給你……”

  第二天,中午放學(xué)的時間到了。

  “小楠楠,我要去打籃球,幫我?guī)Х莺酗埪铩!?/p>

  “錢呢?”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帶了……”

  “滾。”

  “好嘞。”


  2

  上完晚自習(xí),春離和亞楠會一起走回家,每天都是如此,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昏暗的路燈下,放學(xué)的人潮逐漸散開,春離和亞楠會與同行的同學(xué)一一告別。

  身邊的人一一離去,一直陪著他走到最后的只有她,一直陪她走到最后的,也只有他。

  “書包給我。”春離伸出手,對著身旁的亞楠說。

  “我背得動。”亞楠說。

  春離一把搶過亞楠背上的書包,攬?jiān)谧约旱纳砩稀?/p>

  “拿來吧你。喲,還挺沉,這里面都是書嗎?怪不得學(xué)習(xí)那么好,背著那么多作業(yè)回家做啊?”亞楠常年穩(wěn)居全班第一全校前十不是沒有原因的,你看下了晚自習(xí)別人都去休息睡覺了,只有她還在家里的書桌上挑燈夜戰(zhàn)。

  “要你管。”亞楠又說,“其實(shí)你不用每天晚上都幫我背書包的。”

  春離笑了笑。“我還不是看在你經(jīng)常為我打飯的份兒上……哦對了,要不這樣,以后我每天都幫你背書包,然后我欠你那幾頓飯的錢就免了吧。”

  “你想得美。”

  春離無奈地?fù)u搖頭,又說:“怎么這么斤斤計(jì)較啊,嘖嘖,我怎么就和你做同桌了呢?”

  “哎哎……你這人……當(dāng)初分座位的時候是誰悄悄死皮賴臉地求著班主任要來和我坐的?”

  “喂,我有求著班主任嗎?拜托你注意用辭好不好,那叫申請,怎么能說求呢?還有,誰死皮賴臉了?”

  “你這會兒倒還不認(rèn)賬了?”

  亞楠把春離賴上她的過程細(xì)數(shù)了一遍:“你從小學(xué)開始就賴上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每一年你都求著老師讓你和我坐在一起,一年級到六年級,然后初中,現(xiàn)在高中,我他媽真是佩服你啊,有幾個學(xué)期你沒求的?跟你同校就算了,同班我也忍了,還年年做同桌……”亞楠抱著手,使了個白眼做出十分無奈的表情:“我都要給你煩死掉了……”

  聽到這兒,春離沒話可說,只能嘿嘿傻笑了。

  “嘿嘿,這不是想和你坐在一起嘛。咱倆誰跟誰啊。”春離羞答答地說:“媽的,從小一起長大,我都舍不得離開你了。”

  “嘔媽耶,打住,這話越說越肉麻了!我們一個班的啊!”

  “與你相距超過三米,對我來說都是分離。”

  “媽耶……”面對突如其來的假正經(jīng),亞楠突然被驚出一身冷汗。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亞楠的短發(fā)被涼風(fēng)吹得發(fā)抖,然后引起了她全身的共振。

  春離除了校服,里面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球衣。雖然衣衫單薄,但春離還是悄悄地脫下校服,露出手臂上牛奶般光滑透亮的肌膚。

  “把它穿上。”春離把自己的校服脫下,遞給亞楠。

  “你有病啊?我穿得比你多,不需要,你快自己穿上,別感冒了。”

  春離說:“你這男人婆,你別看我又白又嫩的,我身體好著呢。你看你,雖然皮膚那么黑,頭發(fā)么又短,看起來就像個幾百年都不會生病的糙漢子一樣,實(shí)則身體差得很呢!你看你上個月才剛?cè)ミ^一次醫(yī)務(wù)室,老子可不想再陪著你掛點(diǎn)滴了。”

  想起來,上個月寒流來襲氣溫驟降,沒來得及添衣的亞楠突然感冒,發(fā)起了高燒。

  春離和老師請了假,貼心地送亞楠去醫(yī)務(wù)室。亞楠躺在床上掛著點(diǎn)滴,春離就在床邊照顧了她一早上。春離一會兒怕亞楠無聊,一會兒呢怕她肚子餓,不斷地在床邊跟她聊天講故事,嘴巴吧嗒吧嗒說個不停,然后出門給她買早餐,雖然買來的早餐亞楠都沒胃口吃。

  春離忙忙活活一上午,各種掛號和取藥,幫著亞楠剝蛋殼,換毛巾水,檢查藥水,甚至幫著護(hù)士打掃衛(wèi)生……終于亞楠打完點(diǎn)滴,亞楠說對他說你辛苦了,春離卻說,不上課真好。

  “我真的不需要,又不算太冷。”

  “你就別倔了,老子算過了……”

  春離頓了頓:“你來例假了吧?”

  “我的媽呀……”

  “你看你看,頭發(fā)再短,也還是個女人,哈哈哈哈哈哈……”

  春離大笑起來,然后挨了亞楠一頓錘。

  最終,亞楠還是披上了春離的校服,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其他說不出來的味道縈繞在她身旁,繚繞在她鼻尖。他的校服帶著他的體溫,留住了她的溫暖。

  “真臭,一大股汗味兒。”亞楠說。

  “那叫男子汗。”

  “拉倒吧你……還男子汗……”亞楠一臉不屑。

  時間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diǎn),天上的星星若隱若現(xiàn),整座城市都放緩了呼吸,昏暗的燈光打在粗糙的地面,某個安靜的街頭小巷有兩個肩并肩移動的影子被燈光拉的好長。

  空氣里有冰涼的味道,還有某個大排檔的燒烤味,路旁野花的香味,洗衣粉味,還有她頭發(fā)里的洗發(fā)水味。他衣服上的那種味道,叫溫暖。

  他們兩個人就這么在街邊上肩并肩走著,一路上小吵小鬧。亞楠身上裹著兩件校服,溫暖而幸福,而春離上身只穿著一件球衣,明明瑟瑟發(fā)抖,卻一本正經(jīng)地用手給自己扇風(fēng),說怪了,都快冬天了,天氣還這么熱。

  假如每天晚上都能在你身旁,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哪怕只能和你走短短一段路,哪怕路的盡頭終究是分別,晚上躺在床上我都會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來日方長,但明夜亦可期,明天晚上我依舊等你,你依舊等我。

  放學(xué)一起走的時候,我想將我倆校服長長的袖子綁在一起,一起走過漆黑的小巷,走過幽香的花園,走過逐漸熄燈的小區(qū),走過我們的曾經(jīng),最后到達(dá)一如既往。


  3

  高中的歲月過得飛快,盡管當(dāng)你經(jīng)歷的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在你的印象里,無數(shù)的作業(yè),無數(shù)的試卷,老師的嘮叨,上課的煎熬,無一不極大地放慢了時間。你多想時針和分針轉(zhuǎn)得再快些,每天都在期待著下課鈴的響聲。

  但是,當(dāng)最后一節(jié)課上完,老師沒有再像平常一樣發(fā)試卷給你,只是對講臺下的眾人簡單地說了一句:“雖然你們是我教過的最差的一屆!”老師話鋒一轉(zhuǎn):“但是明天高考一定要加油啊!”

  你恍然大悟,然后驚慌失措。

  黑板上方那個倒計(jì)時呢?

  它已經(jīng)從一百變成零,然后被擦掉,最后變成了一句夸張的標(biāo)語:千軍萬馬獨(dú)木橋,舍我其誰!明天加油。

  最后四個字是班主任留的,末尾還畫了個體貼入微又耐人尋味的微笑表情。

  媽的,時間這么快,這就要高考了?我還沒復(fù)習(xí)好呢。

  6月6日,高中上課生涯最后一晚,老師無心上課,給學(xué)生自習(xí)。課間休息,大家或憂傷或明媚,或自信或無所謂,或坐在教室里,或站在走道邊,或趴在欄桿上。

  走廊上,三三兩兩的人站著,趴在欄桿上交頭接耳,里面便有春離和亞楠。

  “男人婆,明天就要高考了,要加油哦!”

  站在三樓的欄桿上,春離對著身旁的亞楠說。

  月亮像明晃晃的燈泡照著她的臉,給她上了一層溫柔的妝。教學(xué)樓下的廣場空空蕩蕩,只有安靜溫和的月光。

  亞楠剛想要說些什么,突然之間停電了,周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前兩天學(xué)校一棟新樓在裝修,可能裝修工程導(dǎo)致了學(xué)校的供電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什么故障。

  教室里、走廊上開始不斷地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騷亂,老師從辦公室里走出來,艱難地維持著秩序。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樓上不斷有書和紙張掉下來。

  有人開始扔書了嗎?

  一呼百應(yīng),眾人突然紛紛效仿。

  樓上掉下來的紙張像瀑布一樣,瞬間嘩啦嘩啦,遮住春離和亞楠所在樓層的視線,使他們此時宛如身處水簾洞中。

  不知誰開的頭,同班同學(xué)紛紛從書箱里抽出那些做完的或沒做完的試卷,寫完了或沒寫完的作業(yè)本,還有那幾套惡心了三年的課外輔導(dǎo)叢書從教室里沖出來,有的撕了,有的沒撕,來到樓道,一口氣將它們?nèi)咳拥綐窍拢路鹚ο铝艘粋€沉重的包袱。

  然后大部分的高三黨都加入了這場畢業(yè)前的狂歡。

  屬于高三的樓層開始沸騰了。

  空中突然紙片紛飛,如同瓢潑大雨。

  從另一幢教學(xué)樓往這邊看,三樓和四樓的樓道上站滿了學(xué)生,他們宛如戰(zhàn)壕里的士兵,站成一排,不斷地將手中的炸藥包——一疊又一疊的試卷不斷地扔到樓下,好像樓下有個勢不可擋的敵人,瘋狂的眾人妄圖用這些試卷將其埋葬。

  空中紙片凌亂,如同跳舞的蝴蝶,劃過無數(shù)條翩翩的弧線。

  伴著撕心裂肺的歡呼聲和慘叫聲,紙片和書本紛紛落到樓下的地面,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那場面看得那些正在其他樓層上晚自習(xí)的高一和高二學(xué)生凡心蕩漾,心不在焉,差點(diǎn)沖出教室加入高三黨,奈何他們明天還要交作業(yè),不敢將手中的試卷都給扔掉。

  亞楠把春離拉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靜靜地看著這場六月飛雪。

  “死娘炮,你也要加油啊。”亞楠說,眼神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

  “李亞楠。”春離忽然輕輕地對她說,說話的時候還用那種十分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這么多年,他們都從來沒有這么仔細(xì)地觀察過對方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她,她的眼睛里也有他。

  這一回,他沒有再叫她男人婆,也沒有叫她小楠楠,而是一本正經(jīng)地叫她的全名。

  他叫她全名的時候,她還以為接下來他會說出什么讓她激動或感動的話,但是他只是說了一句。

  “給老子考好一點(diǎn),你學(xué)習(xí)那么好,考不上清華北大可別回來見我。”

  “算了吧,我才不想去那兒,太遠(yuǎn)了……你呢,你要考去哪里?你成績也不差呀。”

  春離成績是不差,但是頂多算是中上游,和亞楠是沒法比的。

  春離說了一個普通高校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混蛋,你可一定要考上啊。王春離,你可一定要考上啊!”

  教學(xué)樓面前的廣場上,突然出現(xiàn)了幾個背著書包的黑影,他們一行人來到廣場中央,停下,蹲在地上,翻動著書包,好像在鼓搗什么。

  黑影跑開的時候,一個光點(diǎn)突然從他們剛才蹲下的地方升起,迅速地竄上了黑色的天穹,在空中劃過一道垂直的光線,然后在黑影們頭頂上空炸開了花。

  “砰——”

  更多的光亮陸續(xù)升起,更多的光點(diǎn)在空中炸開,廣場之上,黑色的夜空突然被涂抹得五顏六色。

  “砰砰——砰——”

  煙花點(diǎn)燃夜空的那一瞬間,狂歡達(dá)到了高潮,不斷地有人歡呼。

  趁著春離不注意,亞楠迅速地親了一下春離的臉,像小雞啄米一樣點(diǎn)到即止,然后害羞地跑開了,踱進(jìn)了教室里。

  獨(dú)留春離一個人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春離會永遠(yuǎn)記得高考前夕那個夜晚,當(dāng)煙花在空中綻放的時候,那個男人婆第一次在他臉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突然間,萬籟俱寂,眾人的喧鬧聲歡呼聲,紙片飛舞聲和煙花在空中綻放的聲音都消失不見,眼前的畫面也突然變得模糊不清,煙花的光變成一團(tuán)團(tuán)失焦的五顏六色的蒲公英,教室的燈光,廣場邊上路燈的光被拉成幾條貫穿視野的長線。

  “混蛋,你可一定要考上啊。”亞楠最后一句話不斷地在他耳邊回響。


  4

  高考結(jié)束。

  春離一個人來到了那所他曾經(jīng)對亞楠說過的高校當(dāng)中,對,他真的考上了。他背著大包小包,一個人找宿舍,一個人登記注冊,一個人辦校園卡,一個人打印課程表。

  如同大部分新生所做的那樣。

  安頓好后,春離在校園里隨便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環(huán)境。這所學(xué)校還不錯,綠化面積挺大,有很多很有適合吟詩作畫的雅致的小地方,學(xué)校中央還有一個大湖,湖里養(yǎng)著幾只黑天鵝,站在湖邊的涼亭里可以觀賞荷花,風(fēng)景甚好。

  回到在宿舍里躺下,他在給亞楠的短信里驕傲地編輯道:“男人婆,你看,我考上了。”

  他又編輯了另一條短信:“不知道你那邊怎么樣了,你在那邊可要好好的,北京天氣很冷,你又怕冷,可要多穿一些。聽說那邊霧霾很重,你得買個口罩了……”

  他又說:“你說畢業(yè)后要給我個驚喜,那個驚喜會是什么呢?話說那一晚你真的嚇到我了,我真是一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也沒有……”

  春離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仿佛那里還殘留著高考前夕亞楠留下的吻痕,仿佛那個吻就像一塊烙鐵,將春離的臉燙出一個無法磨滅的疤痕。

  “真是的,從此以后,不能跟你做同桌了,想起來還真是有些傷感啊……”最后一條短信如是。

  春離寫完三兩句,按了發(fā)送鍵,扔下手機(jī),然后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新來的舍友在宿舍窗前彈起了他的吉他,想要在新交的朋友面前一展歌喉,順便在舍友面前賣唱,求一求今晚的飯錢。

  他彈唱道:“明天你是都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會惦記,曾經(jīng)最愛哭的你;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

  聽得春離心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傷感,如果他的感情再脆弱些,差點(diǎn)眼淚就要流下來。

  一個舍友說,真難聽,你這水平還賣唱呢?聽哥給你來一首。

  然后那人唱起了劉歡老師的大河向東流: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啊嘿啊嘿參北斗哇……他邊唱邊甩動著他留了一個假期的長發(fā),將劉歡老師的形象模仿的惟妙惟俏,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但隨后又被另一個舍友打斷:你唱的也不好聽,聽我的。然后他張口來了一段愛情買賣,他唱的深情之至,簡直將這首神曲演繹得驚天地泣鬼神,仿佛自己剛剛有過一段刻苦銘心的愛情,其他舍友紛紛捂住耳朵:救命啊,別人唱歌要錢,你唱歌要命啊……

  在以歌會友的過程中,幾個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聚到了一起,慢慢熟悉,開啟了為期四年的同居時代,開始擁有了他們在大學(xué)生活里最珍貴的友誼。

  突然,春離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春離一看,亞楠發(fā)了一個短信過來:娘娘腔,快出門來接我!這學(xué)校可真大!我都找不到注冊的地方……

  “你在說些什么啊?”他回了一句。

  “快點(diǎn)啊,你忍心看著我一個人背著那么多行李到處跑啊?”

  亞楠來他學(xué)校了嗎?她不是去北京了嗎?春離心想。

  春離一臉不可思議,但還是快速起身,穿好鞋子,然后奪門而出,整個過程一句話也不說,舍友還沒來得及問他要去哪兒他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那慌慌張張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即將被警察追上的逃犯。

  春離迅速地跑到在校門口,氣喘吁吁地,如同哮喘病人一樣,愣在門口,四處張望,忽然,在校門口的零星人群中,他見到了背著大大的書包,提著大大的行李箱和大大的被褥包的亞楠。

  亞楠的短發(fā)已經(jīng)留長,長長的劉海將她月牙一般的眉毛蓋住,腦后扎了一個小小的辮子,看起來甚是可愛。

  “我的天!你不是去北京了嗎?說好的北大呢?”春離跑到到亞楠面前,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臉驚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心臟也砰砰直跳。

  “surprise!!”

  “我的天……你不會……”

  “以后,我們就是校友了!”亞楠說。

  “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我的天……說好的北大呢,北大不行去清華啊……”

  “唉,別提了,填志愿之前去了一趟北京,那個霧霾重的啊!我都不想去那兒上學(xué)了,再說今年高考題太難了,那個數(shù)學(xué)我沒發(fā)揮好,最后兩道題真是難死了……唉不提了不提了,考不上北京,只好上這兒來了。你的專業(yè)開學(xué)早,恰好先給我熟悉下環(huán)境啦,待會兒你可以幫我提行李,這樣也蠻好的嘛。”

  其實(shí)亞楠的第一志愿,壓根沒填其他學(xué)校,就是春離填的這所學(xué)校。

  知道春離要來這所高校以后,她在志愿里只填了這所學(xué)校。

  數(shù)學(xué)試卷的最后兩道題,她是故意沒有做的,她覺得分?jǐn)?shù)太高的話,和春離不般配。

  為了能和春離有更多交集,她和她爸媽吵了一架,放棄了清華北大,選擇了一條更為平常的路。

  這條路上沒有暢通無阻的學(xué)業(yè)擔(dān)保,沒有清華北大的學(xué)霸頭銜,沒有更加清晰可見的未來,沒有爸媽的祝福,也沒有路兩旁滿地的鮮花撲鼻。

  但是有他。

  “你這大傻子!你傻不傻啊!你這樣做值得嗎!?”春離對著她吼道。

  春離的聲音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保安室里的保安探出了頭,以為是哪個小混混大喊大叫在校門口鬧事。

  亞楠低下了頭,不言不語,被春離突如其來的指責(zé)傷透了心,幾乎都要哭了。

  春離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一把攬住亞楠,將她抱在了懷里。

  “你這傻子。”他在她耳邊說。

  亞楠松開了手中的被褥包,行李箱也悄然倒地。

  保安見多了大學(xué)情侶的相聚與分離,自認(rèn)無趣,回過頭來玩起了手機(jī),行人們也悄然離開。

  “娘娘腔,老娘還沒和你吵夠呢……”

  亞楠說,聲音卻是那么溫柔,絲毫不像在吵架,倒像是在說情話。

  微風(fēng)拂過垂柳,滿地鮮花綻放,飛鳥飛過天空,汽笛聲回響在街頭巷尾,經(jīng)過的人沒有多看兩人一眼,不用言說都心領(lǐng)神會。

  一對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的戀人手牽著手路過。

  那女在男的耳邊輕聲說:像不像當(dāng)年的我們?

  男的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像。

  一個帷幕落下了,燈光熄滅了,一個故事結(jié)束了。另一個帷幕打開了,另一個故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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