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寫過一篇《最是想念村口的那一聲叫賣:豆腐》,遠在北京的小妹看后跟貼,說對姥姥家村口的豆腐挑子印象不深,記憶深刻的倒是姥姥家旁邊的那條清澈的小河。
噢,是啊。恍惚間,我的耳際仿佛回蕩起“我思念故鄉的小河,啊……”的優美旋律。
于是,在立夏的節氣,在這樣一個大雨狂風沙塵暴的日子,我上網百度了這首聽過許多遍的歌兒,并隨著歌聲追憶那條清澈的小河帶給我的童年美好。
姥姥家當時住在村子西頭,再往西隔著一戶人家,就有一條流經村子的小河。我不記得河水的流向,更記不得這條河的名字。因為,從沒有人提起,大人們常常囑咐的是“別去河泡子玩兒”。
但我覺得這條河是有名字的,也應該有個名字。如果有,一定叫做車連泡。
因為姥姥家所在的村子叫小車連泡。村南靠河而居的還有一個叫大車連泡的村子。我沒有考證,也無從考證,只是固執地認為,車連泡應該是“車蓮泡”。最早是因河中一片片生長著大如車輪的田田蓮葉而得名。后來,有如破損的霓虹燈牌匾,人們看到的常常是缺胳膊少腿的字跡,時間久了,以訛傳訛,“蓮”簡化成了“連”。泡,當然就是河泡子,河水流經此地,水淺速緩,形成了一大片寬闊的水面,現在叫做濕地。
河岸因水的流淌沖擊,彎彎曲曲,岸上自然生長著一些幾十年樹齡的大柳樹。春風一吹,冰雪融化了,柳枝泛青了,也不凍手凍腳了,小伙伴們又開始生龍活虎了。
首要的一件事,是爬到樹上折一枝鉛筆粗細的柳枝做成柳笛。一時間,街頭巷尾總是傳來嗚嗚的笛聲,小伙伴們都在比著吹。
“驚蟄烏鴉叫,小滿鳥來全”。
小滿節氣一到,我們頓時成了野孩子。那時候沒有補課一說,學校下午三四點鐘就放學了。一個個淘氣包顧不得回家送書包,呼朋引伴,一古腦都鉆進河岸的樹林里。彈弓子的把手是自己選的樹杈手工打磨的,皮筋用的是供銷社賣的氣門芯,彈兜是“五馬換六羊”搗騰來的雞蛋大小的一塊皮子,彈丸完全是自己手搓曬干的泥蛋子。那時候農村的小男孩兒,后褲帶別一把彈弓子,口袋里裝一兜泥蛋子,簡直就是標配。而早春出現在樹叢里的叫做柳葉的小鳥就成了目標。那個年代,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和老師也沒教育不讓打鳥,打只麻雀還算“除四害”呢。現在想想那些可憐的小鳥,真是罪過。
夏天到了,河泡子最受孩子們的歡迎。
家家大人都告訴,不能去河泡子洗澡,但還是阻止不了孩子們下水玩水的興趣。膽子大的,游得好的,都能游出四五十米,在兩岸間游個來回;像我這樣膽子小的,又不太會游泳的,只好在水淺的近處,學學狗刨,打打水仗,撿撿田螺,抓抓蝌蚪。
說老實話,在夏天里最好玩兒的、最有成就感的,還是抓魚。
這條河里不僅有魚,而且品種還不少呢。有鯉魚、鯽魚、草根、白條、穿丁、沙嚕咕子,也有黑魚、鯰魚、嘎牙子,都是真正的野生魚。
孩子們抓魚自有小孩子的玩法。
一種是用戧網,鍬把粗的木頭制成半圓形的網架,中間加上一根直木杠,好像一個不出頭的“中”字。戧網最適合在水淺灘平處推著快跑,被網住的也多是一些小魚小蝦。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這些小魚小蝦可都是好東西,炸一碗魚醬都特別饞人。
我還琢磨出一種更省事兒的招兒。就是折上幾根一尺長、手指粗的樹棍兒,在樹棍下丁字形地用深色線繩拴一只鉤,鉤上掛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蛙。傍黑的時候,在水草中找出水道,把樹棍兒的兩端用水草纏住固定好,這樣,魚線拖拽用作釣餌的小青蛙會隨水流一直在水道里擺動或浮動。隔幾米遠就下一個鉤,一條水道總可以下十個八個鉤。第二天一早,再去取鉤時,大多會釣上兩三條半尺長的黑魚或鯰魚。運氣好的話,捎帶著還可能在河邊撿上一兩個鴨蛋呢。
這兩種抓魚的方法好是好,就是都需要工具,要借網,要備鉤。這對孩子們來講是個挺大的難題,因為家長壓根就不同意你去河泡子玩水。
這時,孩子們最原始、最厲害、也是最好玩兒的抓魚方法誕生了,那就是水草圍魚,渾水摸魚。
有經驗的孩子頭兒,就好像查干湖冬捕的魚把頭,會預先選好一米左右水深的一個地兒,然后組織小伙伴們光著屁股、躡手躡腳地下到水里,形成合圍。大家一起動手,把腳下和身前的水草從根部薅下來,一點點地往前滾、往前推,逐漸堆砌成一道水草墻。當包圍圈縮小到一定程度時,孩子們統統都跨進包圍圈里,使勁地蹚水,把水攪渾,嚇得魚兒拼了命地想突圍,就往水草里鉆。看看差不多了,大家一齊彎下腰,在水草墻的下面一處一處地仔細搜摸,一次怎么也能抓上二三十條小鯽魚。既玩兒的開心,又有好吃的魚獲。
秋風起了,孩子們的玩樂還是離不開這條河。
秋天的水面上,盡是些好吃的東西。菱角飽滿了,找準葉子拎起來,總能從中尋得幾顆綠色的菱角,狀似牛頭,長著一對大犄角。從中間一口咬開,露出白白的肉,脆生生的,汁水香甜。只是咬破菱角殼的瞬間有一點澀嘴。還有一種叫雞頭米的,其大如傘蓋的葉子像一張張竹籮平鋪在水面,葉面上有著尖尖的凸起。一個個豬心大小的雞頭米成熟了,沉甸甸的,綠色的表面長滿了扎人的尖刺兒,要想摘下它、打開它還真是一件技術活兒。打開雞頭米的果實,里面滿是算盤珠大小的一粒粒橘黃色的球,咬開小球,里面的乳白色的子實就是我們說的芡實了。上秋時節,滿河的蓮蓬也都結出了一粒粒的蓮子,會憋氣潛水的孩子,還有機會挖出一段脆脆的蓮藕。
冬天時,冰封河面。但小孩子是從不“貓冬”的。那時滑冰車最時興的,就是一種叫做“單腿驢”的冰車。“單腿驢”呢,是說冰車安裝有一個冰刀,冰車臺面上只勉強能站上兩只腳。這個冰車可不是坐著滑,而是要兩腳踩住,蹲在上面滑。你想想,能叫“驢”的冰車,肯定是滑起來快速,拐起彎靈活,對冰面的平整度要求比較低,適應自然條件的能力強,玩起來最能玩得瘋。這個冰車,別說要滑得好,就是剛開始學習蹲在冰車上穩住不倒都很難。一般呢,都是用一支冰扦子先貼著冰刀刀刃扎在冰面上,冰面、冰車、冰扦子手把三點成一線,以冰扦子做支撐,冰扦子扎在哪邊,就先踏上哪只腳,站穩了,踩住了,再以極快的速度踏上另一只腳,身體蹲下,略向前傾,兩支冰扦子使勁向后撐,這就成功了第一步。但要想滑得好,能參加小伙伴們的追逐賽,那可不是一天半天能練成的。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這條車連泡的小河帶給我童年的歡樂實在是太多太多。每每想起故鄉,首先就會想起這條河。在我的記憶里,這條河已然成了故鄉的代名詞。
前些年,我回去了一次。姥姥活到92歲,已過世了,一直與姥姥相依為伴的老姨一家也搬到鎮上。在老姨家吃過午飯,我想回到8里外的車連泡去看一看。老姨說,別去了,沒啥看頭,大樹都沒了,那條河泡子也早就斷流了。
我想了想,終究忍住沒去。不為別的,還是把故鄉的小河帶給我童年的美好留在心底吧。
讓我常有一份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