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2012第22期
作者:陳賽
伊薇特·威克斯,《花花公子》的前模特、好萊塢B級片女明星,在加州的家里孤零零地死去。一年后,老太太風干的尸體才被鄰居發現,經法醫鑒定她死于心臟病。在她死之前,沒有給任何家人或朋友打過電話,而是在與通過網絡結識的“粉絲”通信。
老太太年輕時經常演恐怖電影,現在她的死成了新時代的恐懼符號:對孤獨的恐懼。
2012年3月18日,一個叫“走飯”的女孩兒在新浪上發了一條微博:“我有抑郁癥,所以就去死一死,沒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離開。拜拜啦。”
翻閱她過去的微博,你會發現,她一直在求救,只是我們沒有“聽到”而已——
“我想緊緊抓住你的手,而不是我的鼠標。”
“世上只有一個我,是瀕危動物,死了就沒有了,可是依然不值錢。”
……
我們當然不能為她的死而指責互聯網,但至少我們應該警惕,如果她當時尋求的是真實世界中真實情感的支持,會有什么不同的結局嗎?
孤獨是現代人的基本特征,幾乎每個人都會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體驗到孤獨襲來的痛楚。它可以是簡單而表面化的,比如成為球隊里最不可能上場比賽的球員,或者派對上永遠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兒;也可能是尖銳而劇烈的,比如失去了配偶或者親密的朋友。
社交網絡的承諾
孤獨是一種內心深處的感覺,它與連接的人數和頻率無關,而與連接的質量和意義有關。你可能在高朋滿座的喧嘩中仍然感到深深的孤獨。婚姻會減輕一個人的孤獨感,但前提是你的婚姻是幸福的;信仰也會減輕一個人的孤獨感,前提是你的上帝是一個抽象、溫暖的存在。
技術傾向于簡化生活中一切復雜的事物。人際關系復雜,需要技巧、精力和耐心才能處理。但在網絡時代,我們最缺乏的是耐心,而最吝于付出的是注意力。分手的情侶只需在主頁上輕輕點一下“刪除”,就可以讓對方在自己的世界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你能跟刷來的“粉絲”推心置腹嗎?
一個人在社交網站上等待回應的心態,極像一個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關注。孩子總是高估別人對自己的興趣,所以他們發明出想象的觀眾。人們在Facebook、微博上不斷更新自己的狀態,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傾聽自己一樣。
我們在社交網絡上的種種行為,無非是為了讓自己“被看到”。在別人的目光中,確認自我的存在,得到理解、關注與愛。為了得到肯定和印證,我們處處展示最好的自我。于是存在變成了表演——曬幸福的、曬恩愛的、曬豪車豪宅的……種種表演,一旦沒有得到回應,表演者就會陷入巨大的失落或者焦慮之中。
獨處的無奈
不久前,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女教授謝麗·圖爾克在演講中提到,有一次,她走進一家療養院,看到一位失去孩子的婦女正在對著一個小海豹形狀的機器人說話。這個機器人看上去像在看她的眼睛,聽得懂她說話。很多人都稱贊這項技術很棒,那是她自己的實驗室里研發的機器人,本意是為了陪伴和撫慰孤獨的老人。但她覺得那是她15年工作里最復雜、最糾結、最不是滋味的時刻——一個人居然試圖讓一個對人類的生活軌跡毫無感受的機器理解自己!那個機器人只是完成了一場很棒的表演——它不用面對死亡,也根本不懂人生。
我們不是第一次在技術的繁華背后看到讓人驚心的荒涼。
當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的時候,獨處與冥思是對自我的探索,以獲得自我的完整性。網絡時代的價值觀是“我分享故我在”——我們并不想在真正親密的意義上靠近一個人,但一旦斷開連接,切斷分享,自我也就隨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