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離別的這樣匆忙

那個時候,我坐在路燈邊,透過窗子看見她每天放學回家后就坐在桌邊寫日記。

關于他的每件事她都記,大到他參加了學校話劇演出,小到他今天數學考全班第二。

書包一扔,拿出鉛筆盒便打開日記本。白熾燈打在她略顯稚嫩的臉頰上,照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本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卻終究有這樣無處安放的心情堆積著,只能一筆一劃寫在本子上。

她在日記的最后一頁寫他的名字,他跟她說一句話,她就添上一個名字。最后一頁上的男孩名字稀稀疏疏,倒數第二頁上便多了起來,再往后又更多。

漸漸地,他們熟悉起來,可如今回想,熟悉起來的過程她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坐在路燈邊翻開她的日記,紙張嘩啦的聲音吵不醒窗內熟睡的她。在夢里,她正給那和她一同坐在河邊數星星的人唱著好聽的歌。


男孩喜歡電影,她就看了一部又一部他在班上推薦的電影,買了每一期的電影雜志跑過去跟他交談,以【推薦一部他沒看過的好電影】作為比考試拿前十還重要的目標。

他們兩家順路,她就騎著車早早地蹲點守候在十字路口,就為了能在看見他后裝作不經意的巧遇,揮著手說:“早上好~”因為他,就連每天早起上學都成了值得期待值得偷笑的事情。

他的自行車是最普通最老實的款,她盯著他的車后座,偷偷戳了自己車的后胎然后對他說:“我車壞掉啦,咱倆順路你送我回家吧~”到了家門口,她諂媚地說:“謝謝啊謝謝”他笑:“怎么謝我?”她愣了下下意識說:“我……我給你一塊糖!”惹得他練練翻了好幾個白眼。

她去拜佛給他請了一冊《般若心經》背后刻有大悲咒,送給他時看著他戲謔的眼神說:“哎呀每個進去的人都要塞一個,我才不要這玩意兒給你好了╮(╯▽╰)╭”

他陪她去復印,在復印店外面等她,里面的工作人員偷偷問她:“那個是你男朋友?”她忙著搖頭說不是,嘴角的弧度卻像彎彎的月牙兒。

一群朋友K歌,她坐在角落里孤孤單單唱著《旋木》,不一會他的聲音合了上來,于是他們一起唱浮夸,唱十年,唱I’m with you. 高潮的時候兩個人都聲嘶力竭,“I’m with you.”

她給他買了件T恤,他有點莫名地問:“怎么想到給我買衣服?”她支支吾吾脾氣上來了干脆抓起他的水喝了一大口說:“那我還喝了你的水呢!你怎么不問為什么?”弄得他哭笑不得:“這有什么聯系啊……”

他騎著自行車送她回家,她把腦袋抵在他肩上,把冰涼的雙手插在他的背脊和書包之間,低著頭說:“好暖和。你冷不冷?”他好笑道:“騎得我只喘粗氣你說我冷不冷?”

口語考試結束,他送她回家就干脆把自己的口語書也留給了她,他說:“隨便扔了把。”她卻小心翼翼撫平褶皺,帶回家收到書櫥里。有的時候拿出來,看著上面他的名字,可以坐在地板上發一晚上的呆。

他們去送禮服,到了店里才發現少了一套,她急的團團轉,他無可奈何地拍她腦袋說:“你真不能做事,等著我回去拿。”于是他跑了五條街拿了東西再跑回來,面對著她內疚的神情喘著氣說:“欠我……欠我一頓飯哈”。

他們一起去看碟中諜,她大呼看不懂啊太深奧,他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在電影院里幾近瘋狂:“……這就是個商業片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你到底哪里看不懂啊……”殊不知她其實看得分明不過是想聽他解釋的聲音。

她跟他賭氣不說話,他一會撩撥說:“你換發型了?”一會拍她:“這個英語題我不會哎來講講~”一會拽著她說:“等會體育課打乒乓球?”她最后憋不住笑出了聲:“你有點骨氣好不好?”

她笨手笨腳打翻了自己的飯盒,他推過自己的飯盒說:“餓的話你先吃我的吧”她笑瞇瞇地接過去,卻因為間隙實在太短讓他餓了一整個晚自習。

他們一起去補習,結束的時候他先行出門,她急急忙忙喊:“等等我!”邊奔過去帶翻了好幾把椅子。他站在后門口等她,輕斥道:“跌跌撞撞的。”陽光從他身后傾瀉下來,襯著他眼底的笑意溫暖了整個下午。

她看著他打籃球,他回身說:“喂!我手腕被你搞出血了。”她無語地表示自己根本動都沒動啊,他耍無賴說:“就是你弄的!快帶我去醫務室!”她只能老老實實帶他去包扎,看他得意洋洋地裝病號指示自己幫他記作業。

他們并肩站在走廊上,他對她說以后的夢想,不要太出名,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她在一旁靜靜地聽,低喃道:“如果可以,讓我陪著你。”他沒聽清問:“什么?”她立馬大大咧咧地說:“我說~你想的太天真啦,這玩意兒不賺錢的。”

我一張紙一張紙細細的看,她記得實在清楚,幾乎可以詳細到每一個神態每一句話。一筆一劃都情深意長,每一份溫暖都帶著濃濃的笑意和小小的幸福。

但是,她從來沒有記錄過他們的離別。

她只寫道——他曾經對她說,他更愛說【再見】,而不是【拜拜】。

因為再見給人一種約定的意味。

這次的離別沒有關系,再見,再見,我們約好了要再次見面。

所以是不是這就是他們的離別,總是這樣匆忙的原因呢?

因為相信著再見,所以輕視著分別。

輕輕飄飄一句:“我走了,再見。”兩個人便轉身離開。

還沒準備好,就已經是孤身一人。

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而他…

他呢?不知道。

她從來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可是直到后來啊她才明白,【再見】從來不給你那么多的時間。

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那些所謂的離別也只是所謂的離別罷了。
他們總是表現的對每一次【再見】都滿不在乎, 寧可在那之后失意惆悵也不要在當時表現出一點點留戀的情緒。

而那個時候,他們還不明白,有些人,見一面就少一面,并不是每一次再見之后都有再見的機會。

最近一次分別的時候,他打著傘匆匆忙忙跟身邊的朋友說了再見,她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卻在他遠去后小心翼翼回頭,盯著他的背影好久好久。

那一點一滴的小心情早已被消磨的幾乎殆盡。

莫名其妙的開始,莫名其妙的靠近,莫名其妙的交心,再莫名其妙的漸行漸遠。

記憶里,他給她留下的就只有背影。

她忽然間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那一天。

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天,她騎著車停在路邊穿雨衣。小姑娘性子急,雨衣被她越弄越糟,就在快要發火的邊緣她感覺到有人在幫她整理。頭好不容易套了出來,她回頭看見他跨在車上傾著身幫她打理。或許是她的樣子太呆,男孩忍不住笑出了聲:“披個雨衣都能弄得亂七八糟,說你什么好。”

那個時候,他們笑得無憂無慮,仿佛過好了今天,未來的日子就能始終黃花滿梢暖陽普照。

歲月蹉跎,那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曾經。日記本翻到后頁,我看見她抄錄的張++的一段話——
【也許有人曾靜靜看著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說服自己,等我爬出懸崖,等我縫好胸腔來看你。
可是全世界沒有人在等。是這樣的,一等,雨水將落滿單行道,找不到正確的路標。一等,生命將寫滿錯別字,看不見華美的封面。
全世界都不知道誰在等誰。】

再往后翻,是那個男孩密密麻麻的名字。
她從未停止記錄,總會在每一次漫不經心的【再見】后于日記本上寫下他的名字。

然而她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任憑他一點一點脫離自己的生命。
他亦如此,至始至終早已習慣了對她欲言又止。
他們終究是這樣匆忙地相遇,匆忙地別離,最后不相往來,即使再見都只是淡淡的點頭致意。
后來她遇見一個跟他相似的人,分別的時候,她盯著那人熟悉的彎彎的眉眼,鄭重其事地說:“Farewell.”
【連著當年所欠的那份再見】她想,【一并說給你聽。】自欺欺人做起來其實一點都不難。
她曾在異國的機場里握著手機笑得大大咧咧——
【你看,我們也能有這樣一次,慢慢悠悠,不急不緩的道別呢】
自欺欺人其實根本騙不了自己。
她曾在異國的機場里握著手機哭得淚流滿面——
【可他不是你啊,他不是你。】也就到此為止了。

再后來啊,她曾經在吃飯的時候聽到他當年教她的歌曲。
距離他們不再聯系已過了一年之久。
她恍惚間忽然想起那時的畫面——
他興奮地說這首歌太好聽了,格萊美獎拿的名副其實。頓了頓得意洋洋地說怎么想不想唱?我教你。

她聽著聽著停下了筷子。而坐在對面詢問她:“怎么?喜歡這首歌?”的人已經換了張面孔。
她回過神,看著對面溫柔的臉愣了一會。
然后低頭,把垂在臉龐的發絲撥到耳后,笑了笑說:“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真正的再見總是來得悄無聲息,磨著磨著也就沒了道別的必要。】

說這話的時候她坐在窗內從容不迫地攏了攏頭發,和路燈下的我面對著面。

她的面容很安寧,回憶起這些就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她曾經一遍又一遍妄圖掙脫不得,自欺欺人又徒留遍遍自嘲,卻在驀然回首中發現原來那個身影早已走了好遠好遠,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沖淡開去。

她終于可以這樣平靜地回想曾經,她終于可以將視線輕輕地放在那人的名字上再淡淡地移開。

那個喜歡騎著車唱歌的男孩。
她已經記不起他的味道,已經記不起他的眼神。
她記不得他裝兇唬她時是怎樣的表情,也記不得他幫她說話時用的是怎樣的音調。她記不得他的生日了,記不得他穿多大碼的衣服了。
她記不得他笑起來有沒有梨渦,也記不得他賣萌時會不會抽鼻子。 她記不得寒雪紛飛的時候是誰送她回家了,也記不得班級聚會是誰在聲嘶力竭唱著老男孩。她記不得因為誰跟班主任據理力爭,也記不得因為誰挑燈夜讀努力學習。
她記不得那些年的快樂是因為誰,也記不得那些年的眼淚是因為誰。

她在窗內對我如釋重負地笑。

我坐在老舊的,放出姜黃色光芒的路燈邊,看著他們擦肩而過,哭的無聲無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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