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怔怔的出神。他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更了——可嘆可恨,為什么這副心神還像游魂一樣蕩來蕩去,就是不肯跟著麻木了的肉體安息?還這么清楚的知曉此刻的時辰。
索性睜開眼睛算了!他氣惱的想,他猶豫著,眼皮翕動了幾下,睜開眼睛,那就連肉身一塊兒都清醒了,要想入睡更是遙遙無期。話說,何必還要計(jì)較入睡這件事呢?還能操心失眠的,都是那些還對明天抱著希望的人啊。至于從來沒有在意過睡眠這件事的,只有少年了吧?就像很久以前,那個在杜家臨溪的臥房里酣睡到日上三竿的他,知道前方的道路盡是前人植下的春蔭。
而如今他才明白,每個人生都有自己的冬天,或早或晚,總會來臨。
冬天里的人,是很難入睡的。
他沒有喚人來點(diǎn)燈,就坐了起來,下了床,屋子里很亮——是像白晝一樣的雪光,雪已經(jīng)積了數(shù)日,具體是幾日,他也沒有注意,白天的紛紛擾擾總是分散人有限的注意力。到了晚上,它們也同樣不讓人安寧。
他推門上了露臺,一顆碩大的圓月孤伶伶地掛在天上,那么無遮無攔,那么坦蕩,真不怕會掉下來嗎?
在雪夜,月亮格外的刺眼,因?yàn)榈厣弦彩且黄酌C#@時的天和地格外的親密——它們保持著一樣的寂靜,只有夾在中間的山石,林木,樓閣,在突兀的簌簌顫抖——凜凜朔風(fēng)在天地間橫沖直撞,搖撼著每一個它遇到的對象,徒勞的想要得到什么回應(yīng)。
一陣風(fēng)過了,下一陣風(fēng)又來,但我謝家的聲名,卻還能像這風(fēng)一樣連綿不絕嗎?
光陰走過了今歲,今夜,還有明夜,明年,但我的時間,恐怕很快就要被遺落下了。
每個在冬天的人,都期盼著春天的來臨,他們不知道,雪會不加區(qū)別的覆蓋住地上所有的生靈,春天卻不會為所有人而來。有的人的生命,永遠(yuǎn)留在了冬天;有的人熬過了冬天,也只是眼看著別人的春天草長鶯飛,而自己沒有一枝可以鬧的花,沒有一垅可以發(fā)芽的土地。
別人不知道,但他明白,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個冬天。
———臘月十四日,雪夜有感,作歲暮詩一首,謝靈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