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清源中學的校園里空空蕩蕩。

mi re do la —sol la sol mi sol —do do do do……

威武的運動員進行曲被更加威武的冷風拉扯成幾縷稀薄的碎片，竄進密不透風的教室。半分鐘后，一個個學生縮著腦袋鉆出教室，裹了裹身上單薄的校服外套，哆哆嗦嗦地朝操場走去。

上午十點半，正是課間操時間。教學樓東南角的天空上，一顆白花花冷冰冰的太陽吊在那里。

大操場上很快聚集了全校的學生，他們自覺排列成大大小小的方塊，樁子似的一動不動。主席臺上，高老師身上的黑色羽絨服被風吹得鼓鼓囊囊，像個頭重腳輕的氣球。他抓著麥克風大聲喊：

“請同學們迅速站好！快——”

最后那個“快”字立馬被一陣風吞沒了。

“哈…啊…啊嚏！”高老師對著麥克風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音樂戛然而止。半秒鐘后，喇叭里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

“喂-喂-喂-嗯，好。現在播送一條通知：由于今天氣溫驟降，而很多住校的同學沒有帶御寒的衣物，所以校長室討論決定，給同學們免費派發秋褲。”

“嘩！”操場上頓時炸開了鍋。人群騷動起來。

“學校好貼心啊！”

“蛤！秋褲！”

“校長你真暖！”

幾個女生的聲音飄上主席臺，高老師皺了皺眉，握緊了麥克風。

”請同學們保持安靜！“黑色羽絨服的上方，兩片蒼白皴裂的嘴唇抖動著，發出濃重的鼻音。

一陣窸窸窣窣過后，操場上又安靜下來。

“咳咳……”喇叭里的女聲再次響起：“本次發放的秋褲都是已經清洗干凈的舊秋褲……安靜！安靜！已經洗干凈，做過消毒處理……安靜！請同學們保持安靜！ 秋褲的質量沒有問題，拿到就能穿，同學們可以放心。由于數量有限，請需要的同學在今天之內自行到飯堂一樓領取，飯堂一樓，過期不候！”

操場上已經嗡嗡嗡嗡亂成一片，高老師被吵得頭疼，只得扯開干澀的喉嚨吼道：

“不要吵不要吵！保持安靜！各班站好隊，向前看齊！”

喇叭再次響了起來：

“第三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舞動青春》，現在開始！第一節……”

“哪來的二手秋褲……”

一個微弱的聲音鉆進高老師的耳朵，又被音樂聲淹沒。

高老師斜瞇著眼，看著天上那個明晃晃的太陽，心想這太陽怎么一點溫度都沒有呢。

音樂一停，高老師說完解散，抬腳就往教學樓的方向快步走去。等一會兒第四節是他的數學課，他要提前給自己準備一杯熱水。今天真倒霉，早上出門前沒看天氣預報，穿了件襯衫就來上班，一路上喝著冷風，剛到學校就開始流鼻涕。這周他是值周老師，還得帶著自己班的學生到校門口站崗。還好辦公室的李老師有件閑置的羽絨服，他趕緊借來穿上。

“今天我們學習隨機事件的概率……”高老師濃重的鼻音在教室中響起。

“老師，您的感冒很嚴重啊。您要不要去看醫生啊？”下課后，韓梅梅拿著作業本來找高老師問問題，關切地詢問道，旁邊站著數學科代表夏微微。兩個女孩子住一間宿舍，韓梅梅活潑熱情，夏微微安靜敏銳。

“沒事的，吃點藥就好了。老師今天衣服穿少了，還好李老師把他的羽絨服借給我穿。倒是你們，千萬別感冒了，衣服夠嗎？”

“我還好，就是微微，今天早上說她帶的衣服不夠。剛剛我們還在說要不要去領秋褲。對了，老師，那個秋褲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是舊的？是別人穿過的嗎？”

“是啊，老師，為什么今天一降溫，學校就突然發秋褲？這種隨機事件的概率應該很低的。”夏微微也問道。

“二手秋褲！”高老師心里突然冒出這句話。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一閃而過。

其實高老師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今天課間操之前，他在主席臺聽見王主任和總務處的小張說起什么秋褲，好像是哪里低價收購來的，又說什么愛心什么慈善，風太大，音樂又轟隆隆響，他什么也沒聽清。

不過，既然王主任說已經洗過而且消了毒，應該就沒什么問題吧。

全班已經有好幾個孩子感冒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老師也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可以穿的，如果你們衣服不夠，還是去領吧，不要像我一樣感冒了，那就不好了。”

“叮叮當叮叮當叮叮當……”

第五節課的預備鈴響了起來，高老師拿起書本，走出了教室。

回到辦公室，他一屁股坐進靠背椅，昏昏沉沉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高，去領點感冒藥吧。”

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李老師。

感冒藥？“什么感冒藥？”

“你看看手機短信。”

高老師看見自己的手機里確實有一條未讀信息。他點了進去。

不好！孩子們不能去領秋褲，那是二手秋褲！高老師一個激靈，沖出了辦公室。

他的手機屏幕上，是這樣一條短信：

“各位老師：學校有一批生產日期為兩年前的666牌感冒藥，保質期截止到下周三。有需要的老師可以在今明兩天內到儲藏室領取。數量有限，過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