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宮一個多月,可是除了第一天蕭天策來過悠夏宮,就再也沒來過。
荃妃宋雪凝坐我身旁一邊轉弄著她小指上的金絲鏤空護甲,一邊看著我帶給她的書籍;就在我以為她看得聚精會神的時候,她卻忽然道:“雨微,你那天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就算是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我也知道她問得是蕭天策第一次見我的那天,我朝天空翻著白眼嘆了口氣道:“堂姐,我都說了不下百次了,我什么都沒做。”堂姐輕蹙了眉好似在思考,她才兩個月的身孕,肚子還看不出來,“你可是我們宋家的人,怎么會……”我隨意得朝石桌上一歪,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吃著桃仁酥,斜睨著堂姐道:“你我都是宋家的人,在皇上心里肯定有個比較嘛!”
或許是想到皇上確實是在長春宮居多,堂姐臉色溫潤好多,手不自覺地摸向肚子。本是一副溫馨畫面,因我的身份,倒顯得訕訕。想打破這種尷尬,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忽而想到孩子是堂姐幸福的源頭,便道:“等孩子出生,我這姨娘是做雙鞋呢還是繡件衣服送他?”
堂姐聽了我話,忙掩嘴笑:“就你那女工,我可不想我的孩子遭罪。”我不服:“將家兒女,不拘小節。”說完后,自己到先泄了氣,以后困在這皇家后院,哪里還容我不拘小節。“堂姐,你說我長得也沒有你好看,也沒什么大家閨秀的氣質,伯父選我進宮,是不是選錯啦?”
“跟荃妃比起來,蘅嬪你確實是沒什么大家閨秀的氣質。”
就這么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所有人都轉身跪了下去。我這才看見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蕭天策。“都平身吧!”只見他邊說邊走向堂姐并將她扶起:“你有孕在身
,朕都說多次了,一切免禮。”說完瞟我一眼:“你瞧,蘅嬪就沒你那么多的禮數。”
我吐了吐舌頭,這是怪我剛剛沒有行禮,忙恭敬道:“皇上突然一聲,臣妾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哦?看來是朕的不是了。”蕭天策一副很理解的樣子望著我。
我正躊躇著不知如何回話時,堂姐不著痕跡地將皇上拉到石桌子旁坐下:“今日天氣好,便拉著蘅嬪在這后花園閑聊。不想如此榮幸,竟碰著皇上了,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蘅嬪這性子呀,有時間臣妾一定好好調教調教,說到底,還不是沒見過世面,平常難得得見圣顏。皇上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了。”
看著堂姐和皇上其樂融融地品茶聊天,不禁詫異這說話滴水不漏的人可還是以前策馬飛揚的姐姐?
“是要好好教教。至少說出去是愛妃的妹妹,得讓人信服啊。”只見皇上寵溺得對堂姐說著。
我俯身剛欲告退,皇上斜眼看著我卻對著堂姐道:“朕第一次見蘅嬪時,可謂記憶猶新。”
堂姐當下就垮著臉:“雨微,你不是說你什么也沒做嗎?”
“確實是什么也沒做!”皇上說完,好似回憶了下,再次點頭確認。
都說后宮復雜,沒想到皇上也是這么記仇的人。我看了看四周草長鶯飛,一副明天就見不到的感覺。我為什么那天要睡過頭呢,為什么不能提前穿正裝接駕呢,為什么不給皇上把御膳準備好呢……
就在我一個勁懊悔時,皇上輕拍著堂姐手道:“后宮之中,也只有愛妃甚得朕心。其他鶯鶯燕燕也只是云泥之較罷了。”
堂姐含笑嗔了皇上一眼,順勢依偎在皇上懷里,右手在身后朝我擺了擺,我忙作揖退了下去,心道還是堂姐有本事,這事輕而易舉就壓下了。
“皇上,昨個桐嬪養的貓,吵得臣妾一夜都沒睡好。”
“那就讓她搬離你的長春宮。對了,蘅嬪不是閑嗎?就讓桐嬪搬到悠夏宮吧!”
“皇上,你好壞……”
二、
后來皇上仍舊寵幸堂姐,也沒有招惹其他女子。我倒是樂得清閑了。
這兩個月我把皇宮里能去的地方,基本上都走過一遍;后來發現離悠夏宮不遠的地方,有個小荷池,池中央有個涼亭,望著那亭上“不厭”二字,心想倒是偷閑的好去處。
梅雨節氣,總是惹得人無端煩躁,于是我又去了不厭亭。我一手支著頭,斜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手拿著《山海經》讀著。
“你一個女孩子家,沒事竟喜歡看這些神鬼叨叨的?”
我一聽這滿是鄙夷的語氣,皺著眉嘴歪了歪“不然呢?看兵書又不讓帶兵打仗,看詩詞歌賦又說強說愁——”
“你不是不會做菜嗎?為什么不看看菜譜?”
什么邏輯,看菜譜就會做菜?
一轉頭唬了我一跳,忙從石凳上起來,跪下道:“皇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臣妾這就回去看,這就回去……”說完忙直直的往悠夏宮方向跑。
勿言看見我濕漉漉的跑回來,忙吩咐丫頭們放水給我沐浴,還拿了條干毛巾給我檫起來“雖說六月天氣悶熱,可也不能讓寒氣傷了身體。小姐,你的傘呢?”
我一手將濕了的《山海經》遞給她,一手拿過勿言遞給我的熱茶,抿了口茶,才道“被皇上嚇得忘了。”“小姐剛剛見到皇上了?”
我微微睇著她,看她那雀躍的神情,沒忍心告訴他,我一見到皇上便溜了。
第二天起得有些晚,飯還沒吃完,就看見皇上身邊夏白公公親自帶了一幫人過來,豐厚的賞賜就這樣一樣一樣的放入我的主廳。我看著他們走來走去,在糾結著究竟是繼續吃還是不吃的時候,夏白滿臉微笑的走過來,“蘅嬪娘娘,皇上這些賞賜,是特意感謝您昨日冒雨送傘的。還有,皇上說了,娘娘聰慧,過幾日便來品嘗娘娘的手藝。”說完拿出了一本菜譜遞給我。
夏白剛走,勿言高興地攥著我的手“小姐昨個總算沒白白淋雨!”我干笑兩聲。
接下來的七八天,我將菜譜全部背了下來,看皇上也沒過來的意思,索性就不管了。傍晚時分,我在不厭亭看著小荷才露尖尖角,高興得揮弄著河里的水,引得魚兒落荒而逃。
“朕以為這個時候,你應該在悠夏宮琢磨著怎樣將菜做好。”
我玩得正不亦樂乎,一歪頭就看見蕭天策站在我旁邊,滿嘴菜啊飯的,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氣呼呼地跑到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胸口:“我進宮是當娘娘的,不是當廚娘的。皇上看見我就飯啊菜的,皇上你這是在侮辱我嗎?”
或許從沒有人跟他怒目圓睜,所以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在我步步逼近之時,他便步步后退。還不忘說一句:“朕怎么侮辱你了?”
“秀色也可餐,不知道嗎?天天飯啊飯……”我話還沒說完,撲通一聲,皇上被我逼退到池里了。
看著他在池里撲騰撲騰得亂劃,我忙急喊:“還不快游上來?”
“朕好像沒學過游泳。”
真是冠冕堂皇,不會游泳就直說嘛!我忙跳下去,將他拽上岸邊,累的氣吁吁時,他說:“秀色可餐,可以試試。”說完他就低頭吻了過來。
后來,我跟蕭天策說,我說的秀色可餐,不是這個意思。他問我,不用嘴何以餐?我愣是沒想出答案來。
三、
一連半個多月,每次我醒來時,蕭天策都已經離開上朝去了。剛開始幾天我還抱怨,怎么沒叫我起來伺候更衣的。蕭天策笑說,“看你睡得那么香,就舍不得叫你起來了。”聽他說舍不得,我的心瞬間吹皺了一池春水。
望著外面的太陽,不禁想到昨日夕陽西下的時候,蕭天策踏著霞光而來,夕陽碎金一樣的光彩映照在他月白金絲線的錦袍上熠熠生輝。我望著他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說完便羞紅了臉。他倒是坦然接受,還不忘自夸道“詩經里寫得,怕也不過如此。瞧愛妃那滿是傾慕的眼神。”我不置可否,聳了聳肩,“誰讓皇宮里男人太少了呢?”說完,就欲逃出他的掌控,可還是三招之內,被他扔到了床上,壓在身下……
“小姐,你說你入宮三個多月來,天天抄寫祈福經,脊椎都抄出毛病來了。要不,奴婢幫你抄寫吧?”勿言忽然進來打破了我紛亂的思緒。
“好啦,我又不會做衣服什么的,只會這么一樣,你還不讓我表表心意啊?”我笑著回勿言道。看了時間還早,我又選了兩本書,還有我手抄的祈福經,準備送去堂姐那。
不知不覺快到堂姐長春宮時,居然看到姐姐貼身侍女勿聽在宮外花園灌木旁站著,我和勿言就走了過去,說不定堂姐在那呢。
“哼!蘅嬪簡直欺人太甚。”
我一愣,似在說我。我忙閃到花木叢里,不讓她們看到。
“住口!”堂姐厲聲肅斥過勿聽后,又笑著對筑秋宮的榮妃道:“姐姐見笑了。”
只聽榮妃說道:“你也別怪勿聽這丫頭,到底是自己人,一心為你著想罷了。”
“姐姐說得哪里話?蘅嬪是我堂妹,于公,她為皇上排憂解難;于私,她也是為我這個姐姐著想。我這身子呀現在懶得哪還能伺候人。”說完堂姐摸了摸已經顯懷的肚子,只見唇角又扯出一絲輕笑“估計姐姐是很難體會妹妹這滋味了。”
榮妃進宮已十載,未孕育一子,聽及堂姐的話,當場就氣得拍桌子起身欲走。可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好似平復了下怒氣,轉身俯視著堂姐道:“你也別光跟我在這扯嘴上功夫,小心你的好妹妹把皇上的魂都勾了去,到時你想勤快都沒你表現的地。”
“那可是我們宋家的福氣。”只聽姐姐不慍不惱地回道。
我沒心思再聽下去,心里卻空落落得難受。就算我集三千寵愛于一身,那也是搶得堂姐風光。一直不肯直視努力回避的問題,從來不會因為我的回避,而對我退讓。
晚上我在床上正煩躁地時候,卻瞥見蕭天策挨著玄關望著我。我忙別過眼,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在生氣。靜默了會,他居然還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想想,生氣也該是我生氣,于是我怒翻了一眼回瞪著他。
沒想到他轉怒為笑,悠哉地走向我順便松了腰帶。我看他走過來,挪出半邊床給他,待他坐下我問:“我不是讓勿言傳話,今日不方便侍寢的嗎?不是讓皇上去荃妃……”
話還沒說完,他已吻了過來,末了還不忘咬了我一下,我疼得齜牙咧嘴皺眉望著他。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盯著我道:“方便不方便侍寢由朕說了算,去不去荃妃那還是由朕說了算!”
明明說得話那么霸道,我還是聽出他在寬慰我的心。我垂下眼,溫熱的感覺迅速占據了雙眼,眼淚跟著就流了出來。仗著他的寵愛,我索性耍起了小性子,掙開他抓著我的雙手,撅起嘴窩到了床里面。
蕭天策倒也不怒,大手一撈將我拽進懷里:“好了,乖。你左右為難朕又何嘗不是?不如早點封你為后啊。”
我瞪大了雙眼看著他,忙搖著雙手連連道:“不行不行,母儀天下的人肯定是堂姐啊!”
“肯定?你怎么肯定?”蕭天策皺眉詢問。
我看他龍顏動怒,低垂了雙眼沒敢搭話。他也不為難我,戲謔道:“這天下,也就只有你敢替朕做決定,你不行,誰行?”我往他懷里拱了拱,沒說話。依偎了會,我道:“困了,皇上早點就寢吧。”
他笑,我又羞紅了臉,暗怪自己怎么又替皇上做決定了。
過了會他看我還沒睡著,便問:“不是說困了,怎么還沒睡著?”
“皇上還沒睡著呢,臣妾哪敢熟睡。”我只是如實陳述了下其中一條宮規。
蕭天策朝我身旁又湊了湊,說“雨微,以后朕的床榻,只許你酣睡。”
他的話就像一陣風,忽然而至,吹散了我心里所有的烏云。我將他擁得緊緊地,他頓了下,便翻身而上俯身吻了過來。
四、
哥哥突襲鄰國,一舉打敗的捷報傳回來的時候,蕭天策大喜,封賞不斷。我也從蘅嬪晉升為蘅妃。以前我們家的封賞,都是因為伯父和堂姐;而這次,是因為自己的哥哥,所以我的心里特別開心,我還特意挑選了些精巧別致的送給堂姐。
哥哥也因皇上新賜的宅院,而前來賀喜的人不斷。就在這時,那天皇上戲說讓我當皇后的話語,不知怎么就傳遍了后宮。
伯父多年來鎮守邊疆,勞苦功高,堂姐又懷有龍子;而我呢,哥哥新晉戰功,又仗著皇上寵愛。所以朝堂內外頓時沸沸揚揚,大部分支持堂姐為后,而支持我的人,認為反正都是宋家的人,一門榮耀,既然皇上樂意,何樂不為,更何況我哥哥少年英雄,日后效勞的機會更多。
我想跟堂姐解釋清楚,可是連著幾日,勿聽都是以堂姐身子不舒服,將我擋了回來。我郁悶地在悠夏宮里呆著,整個人都懨懨的,就算有時蕭天策哄著,我也吃不下去多少。
就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皇上身邊的夏白卻來傳旨喧我去長春宮。
到了長春宮只聞一片血腥味,勿聽跪在那里泣不成聲,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勿言亦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臂。
就在這時,太醫們都匆匆出來跪了下去俯身道:“臣等無能。請皇上恕罪。”聽到這里,我已顧不上禮儀,跑到太醫身旁,拽著他就問:“荃妃呢?荃妃怎么了?”
“荃妃已脫離危險,只是,只是這藥已慢慢滲入肌理,怕是再也懷不上了。”
“還請皇上為荃妃做主”眾妃都齊齊跪了下去。
我癱坐在地上,無形中好似一只網,網得我透不過氣。
“蘅妃,勿聽說這些書籍和祈福經都是你送給荃妃的?”蕭天策坐在上面詢問我。
我看了看堆在地上的那些書,好多都是進宮前托人才尋到的,還有那些祈福經,都是我日夜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我跪在地上回道:“回皇上,都是臣妾送給荃妃的。”
只見蕭天策握緊拳頭,久久不出聲。榮妃卻說了話:“蘅妃,你心也太歹毒了吧。這些祈福經居然都是參了墮胎藥的墨水寫成,真是有辱佛門。”
我不可置信,居然有這事,怒道:“不可能,我沒有。”
“是沒有。受寵前送過來的都沒有,受寵后的,倒是一本也沒少。”榮妃輕蔑笑道。我抑制不住自己渾身在發抖,本能的用眼神向蕭天策求助。
“太醫,荃妃究竟因何流產,你把話說清楚。”蕭天策說完,又對著我說:“你放心,只要你沒做過,朕一定不會冤枉你。”我眼中蓄著淚,忙點頭謝恩。
“回皇上,微臣們仔細查過荃妃所用所吃,只發現這些祈福經抄寫的墨水都是參雜麝香的。如果日夜對著,平常是發現不了端倪的,可是時間一長,母體扛不住,胎兒就自然保不住了。”
我搖著頭,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字都是我寫的,墨水都是內務府供應的,又怎么會參雜了麝香。時間已經這么長,就算現在搜查,恐怕也只會在我悠夏宮搜到剩余的麝香。再聯想到前段時間朝堂內外為了我和堂姐的皇后之位鬧得沸沸揚揚,恐怕也是有人故意引火燎原。真是天衣無縫一石二鳥,宮中居然還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人。
蕭天策冷笑起來“宮中居然,還有如此歹毒之人。”我聽著他的話,眼淚就簌簌往下而流,如此證據面前,我竟然連為自己辯白的力氣都沒有了。忽然一雙手,溫暖而有力地將我扶了起來,溫熱地語氣自我頭頂而來:“朕一定要徹查到底。因為蘅妃不會是做這件事的人,朕相信她。不過眾口悠悠,蘅妃這段時間還是呆在悠夏宮吧。待朕把兇手抓到,再還你清白。”
我臉埋在他的懷里,頭點了又點,只要他相信我,我就算死也無憾。
五、
雖是初秋,可是深夜還是更深露重寒氣逼人,我穿的單薄,倚在窗口人卻懶得動。皇上派人將我送回悠夏宮,可是我的心卻還一直揪著。不知道堂姐醒了沒有,皇上這么維護我,不知道堂姐知道了,會不會怨恨我,其實我更擔心地是堂姐會不會也相信我。
背后一暖,只見一件披風蓋在了我的身上,我回頭望著蕭天策,我問:“你為什么會相信我?”“相信就是相信,如果因為證據,那叫說服。”他攏了攏我披風的衣領“快點睡覺,別受涼了。從早到晚都要讓朕操心。”
我頭一甩撅嘴哼了一聲,就往床走去,嘴角卻含著絲絲甜笑。
第二日,我果然病倒了,人昏昏沉沉的。蕭天策也顧不上早朝,陪在我旁邊,我想給他擠出一絲微笑,讓他放心,可是還沒笑出來,人卻暈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時,已經昏睡了兩天。吃了幾口清粥,覺得不舒服,就不愿再吃了。
勿言看我眼睛轉來轉去的,笑了一聲說:“皇上可是等到太醫說小姐無礙了,才舍得離去的。都兩個早朝沒上了,才剛走沒一會的。”我嗔了勿言一眼,卻笑著將臉轉到床里面。
晚上蕭天策帶了一堆奏章來到悠夏宮,我便讓勿言準備點夜宵,可是我覺得困,就先睡了,本來還想跟他一起吃的,順便問問我堂姐怎么樣了。可能最近睡得太多,我居然半夜就醒來了。我反手想摸摸蕭天策,居然落了空,轉身卻發現只我一人。起身,看到案幾上堆得奏章,便又回床上等他。
等了會也沒見皇上回來,我便出去尋他了。勿言守夜卻睡得和豬一樣,我也懶得叫上她了。望著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忽然聽見偏殿有零星聲響,桐嬪居然還沒睡,我心里雖想著,人卻走了過去。
后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當時沒有走過去,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人還沒走近,蕭天策那熟悉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朕得走了,這兩天她身體不好,我沒用舒迷香。”
“皇上心軟了?”桐嬪遲疑道。
“朕。”他微頓了下“沒有。”
“沒有嗎?可是你依然下不了決心打掉蘅妃肚里的孩子?”
我心一緊,忙用手捂住肚子,我懷孕了嗎?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跑到蕭天策面前的沖動,雙手緊緊地握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皇上喜歡她?”聽得出桐嬪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而我的心也顫抖著,我也想知道。
“心兒。”蕭天策痛怒道,“這么多年朕是怎么對你的,你應該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皇上喜歡我的樣子,才更確定皇上不喜歡我的樣子。當初荃妃的孩子……”
我糊里糊涂地回去了,心卻像碧湖的水一樣澄清。原來不過如此,所有的一切不過一場算計。
我睡在床上,思緒混亂,強迫自己睡著,跟自己說是夢,是夢……
蕭天策推門而入的時候,我的身體瞬時僵硬了起來,淚水模糊了臉,強忍著不讓自己鼻音發出聲來。可是還是讓蕭天策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我忙堆起笑臉說,我做了個噩夢,可是對上他的眼睛,我卻哭得更厲害了。原來我竟是那么的委屈。
蕭天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只是擁我入懷,下巴抵在我頭頂,輕輕拍著我后背。
六
我依然像平常一樣,笑著接受蕭天策對我的好。每天窩在書案旁寫寫畫畫亂涂鴉,然后扔掉。其實我只是一遍一遍寫著堂姐的封號“荃”和我的封號“蘅”,合在一起就是“荃蘅”,他不過是權衡利弊,我卻為此患得患失。
心里壓抑著,病倒更重了。反反復復竟昏沉了一個多月,勿言說好幾次都是從鬼門關逛了一圈。我微微挪了下身子,吐槽了下自己,“以前身體倒是挺棒的,沒想到現在這么糟糕。”勿言卻紅了眼眶,“還好小姐身體棒,是練武的身子。小姐懷有身孕,太醫有些藥又不敢用重……”
聽到這里,我忙打斷勿言的話,“太醫說我懷孕了?”我強調太醫說,是因為我以為蕭天策會偷偷打掉我的孩子。
勿言揉了揉帶著哭腔的鼻子,蹲在我床邊抓著我的手說:“本來小姐懷孕是件高興的事…可是太醫說小姐心神郁堵,又日夜抄了參有麝香的祈福經…都說孩子不能留,還說小姐以后再也懷不上了…可是皇上說,孩子要是沒了,小姐也就活不成了;所以大人小孩都要活…可是小姐幾次都差點挺不過來,奴婢說可以不告訴小姐懷孕,皇上卻喃喃,說瞞不住的。”
勿言帶著哭腔說得斷斷續續,我卻沉默不語。原來那晚,他知道我聽到了。那他究竟想怎樣呢?
我懷孕的消息不脛而走,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我人卻總是懨懨的,直到堂姐過來。
堂姐看著我微凸的小腹后,久久不語;我亦陪在她身邊不說一句。勿言換第三杯茶水的時候,堂姐輕笑了下,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笑意:“宋家終究是要出一個皇后的。還是你有福氣,孩子是你的,皇上也是你的。”
我有苦難言,眼淚卻簌簌而落,“朝外,皇上已經忌憚我們宋家勢力了;為何宮內還一定要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呢?高處不勝寒,這道理難道就不懂呢?”
“正因為高處不勝寒,我們才一步也不能輸。”堂姐說得堅定,可我明明看到她眼里泛著淚光,“我爹和我通了氣,放下一切恩怨,扶持你坐上皇后之位。這孩子你可得看好了。”
我嘴唇翕合,想說什么,終究是沒有說出來。之前外面都認為我是兇手,大伯父更是不顧及親情,連番上奏。哥哥為了我,朝堂上就和大伯父撕破了臉。可是,現在知道我懷孕了,竟然不計前嫌合力扶持我為后。怪不得,蕭天策之前想要打掉我的孩子,他本希望宋家內斗,他好漁翁得利的。
或許避免尷尬,自從我身體好了后,蕭天策再也沒來過悠夏宮。沒想到今天,他居然怒氣洶洶地跑到我面前,質問我:“你居然敢背著朕,想打掉朕的孩子?”
我不懂他為何要如此生氣,現在外面連番奏請升我為后,皇上以荃妃失子不足三月,回絕了。我本來想,如果我孩子也沒了,蕭天策就不用為難了。可是我身邊居然也有他的人,藥還沒喝,就被打翻了。我緩緩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撫平他輕蹙的眉,手伸到半空卻不知該不該去觸碰:“臣妾還以為這正是皇上所需要的。”
他抓過我的手,狠狠地握著,然后一把將我擁進懷里,我的淚便順勢流在他的肩上,轉而嚎啕大哭。 勿言死得時候,我都沒有哭,我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數著天數。伯父為了我能名正言順當皇后,便把勿言當兇手處置了。對,那時我也去求過蕭天策,可是他卻跟我說,“不是勿言便是你,而朕不希望是你。”
他的懷抱竟讓我覺得如此安心,哭累了,便在他懷里睡著了。等我醒來時,我還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角,蕭天策便以半掛在床上的姿勢陪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松了他的衣角,想偷偷地挪出去點。蕭天策卻一下子捏住我的鼻子不放,我喘不過氣憋紅了臉,看著他壞笑湊過來的臉,怒瞪著他。他道:“對嘛,不好意思的人就該是紅著臉的樣!”然后輕啄了一下我的唇,“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你再睡會,朕晚上來陪你。朕不會再讓你有情郎不至、哀怨的感覺了。”說完從袖里掏出一張有皺褶的紙,上面分明是我寫的“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我大窘,忙伸手去奪,他卻瞬間收回袖里揚長而走。
七、
現在宋家想的是如何權力外張,而皇上思得卻是如何打壓宋家的勢力。我就像是一個支點,看著他們此長彼伏。
那日我問:“皇上是不是不希望臣妾做皇后?”蕭天策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問他,他回問:“你想做嗎?”我看著他的眼睛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嘆了口氣回望著他:“想。”他點頭說:“好。”
蕭天策,我是不是又讓你失望了?你一定以為,我是跟隨了伯父的意,可是我沒有。我現在撐著的每一天,就是希望還能將孩子生下。你有你的治國謀略,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宋家人去死。你欠堂姐一個孩子,我便替你還給她;宋家讓你寢食難安,我便用我的方式讓你心安。
除了封后大典上,我便再也沒見過蕭天策了。連生孩子那天,他都沒來。產婆恭喜我生了一個小皇子時,我不顧身子虛弱,將他抱在懷里親了又親。等奶娘將他抱去喝奶,我才偷偷得喝了藥,不一會兒,產婆便大喊,“皇后出血不止了,快快快。”
周圍的聲音很喧雜,我卻覺得離我越來越遠,我死死地盯著門口,蕭天策你還不來看看我?
我拽著床單,努力讓自己清醒著,一直等到蕭天策來,我才松了口氣。蕭天策發瘋一樣讓太醫救人,我搖搖頭,使足了勁聲音卻還是微不可聞,蕭天策側耳過來,我說:“孩子給我堂姐撫養,我是皇后,我死了,宋家必須卸甲守喪三年。臣妾相信三年后,皇上就不會這么為難了……”
我不知道蕭天策聽清楚沒,只知道他死死地抱著我,哭著說:“雨微,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我望著他越來越模糊的臉,都說人生若只如初見,而我卻希望從不曾相見。這樣不管花兒朝開暮落,還是從此黃泉碧落,沒有你我也能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