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洋、唐卓 譯?
毫無疑問,阿蘭?雷乃(Alain Resnais)和斯特勞布夫婦(Straub et Huillet)是現代電影中西方最重要的政治導演。但很奇怪,這一結論不是因為人民的在場,恰恰相反,是因為他們懂得展現人民的缺席,人民的不在場。相對于一個我們見不到的西班牙,阿蘭?雷乃的《戰爭終了》(La Guerre est finie)里,人民到底是在中心委員會里的人,還是青年恐怖分子或者疲憊的革命者?而在斯特勞布夫婦的《恨難解》(Nicht vers?hnt oder)中,在這個革命失敗,并由俾斯麥和希特勒建立的、面臨新的分裂的國家,德國人民從沒有出現?這是經典電影與現代電影第一個重大的區別。在經典電影中,人民在那里,盡管是被壓迫的、被欺騙的、被奴役的,盡管是盲目的和無意識的。
比如蘇聯電影:人民已經出現在愛森斯坦電影中,他在《總路線》中表現了人民質的飛躍,或在《恐怖的伊凡》中,人民成為沙皇手中的利刃。而在普多夫金那里,每次意識覺醒的進步,人民都以正在行動的姿態潛存著。維爾托夫和杜甫仁科的電影,以兩種方式呈現出團結意識在朝向未來的熔爐中召喚著不同的大眾。但是,在戰前和戰中的美國電影中,團結意識不僅是政治特征,在這里,不是階級斗爭的迂回和意識形態的對抗,而是經濟危機,反對道德偏見的戰斗,惟利是圖者和煽動家,他們表達了民眾的一種意識,同時代表著最大的不幸和最高的希望(這種團結一致既包括金?維多[Vido]、卡普拉[Capra],也包括福特,因為這個問題在西部片和在社會問題劇里表現的同樣多,兩種類型都證明了一種民眾的存在,無論是在考驗中,還是自我覺醒和自我發現的方式中) 。在美國電影中,在蘇聯電影中,人民已經在那兒了,真實而活躍,理想但不抽象。
在此,電影作為大眾藝術的理念可以成為標準的革命藝術,或者民主藝術,讓大眾成為真正的主體。但是,一些因素危害著這種信仰,希特勒的出現,讓電影不再是讓大眾成為主體的藝術,而變為被奴役的大眾;斯大林主義,用一黨專制取代了人民的團結意識;美國人民的瓦解,不再相信過去人民所相信的熔爐,也不再相信通向未來的希望(哪怕新西部片也首先展現了這種瓦解)??傊?,如果有一種現代政治電影,那其基礎就是:人民不再存在,或者還不存在……人民缺席(le peuple manque)。?
無疑,這個真相適用于西方,而只有很少的導演發現了這一點,因為它被權力機制和多數派體系所掩蓋。相反,這一點卻在第三世界爆發了,那些被壓迫、被剝削的民族處于持久的少數狀態,處于集體身份的危機中。第三世界國家和少數族裔孕育了一些作者,根據他的民族以及他在民族中的個人境遇,正在表達出:人民,就是缺席的人。卡夫卡(Kafka)與保羅?克利(Paul Klee)最早明確地表達了這一點。前者認為,那些“弱小民族”(petites nations)”中的少數文學(littératures mineures),應該填補經常不夠活躍且趨于瓦解的“民族意識(conscience nationale)”,用集體工作填滿一類人民(un peuple)的缺席;后者認為,為了匯集“偉大作品”的所有組成部分,繪畫需要一種“最后的力量”(derrière force),還是缺席的人民 。這也是電影作為大眾藝術的原因。
有時,第三世界的電影人要面對陶醉于美國、埃及、印度的電視劇或空手道電影的文盲觀眾,正是這里需要通過,正是這種材料需要研究,以提取人民缺席的要素。有時,少數族裔的電影人會步入卡夫卡描繪的死路:不“寫作”的不可能,用統治語言寫作的不可能,用其他語言寫作的不可能(皮埃爾?佩羅[Pierre Perrault]在《沒有善意的國度》[Un pays sans bon sens]中也提到這種情況,一種不說的不可能,不說其他語言而只說英語的不可能,說英語的不可能,定居法國說法語的不可能……)正是這種危機狀態需要通過,需要去解決。如此評定人民的缺席,并不是一種對政治電影的放棄,正相反,這正是政治電影在少數族裔和第三世界國家建立起來的新基礎。藝術,尤其是電影藝術應該參與到這項工作中來:不是給一個假定的人民,而是獻給新創生的人民。當主人和殖民者宣稱“這里從未有過人民”的時候,缺席的人民是一種生成(devenir),它在貧民窟、集中營或少數人聚居區自我生成,在新的條件下,一種必然政治化的藝術投身于此。?
在現代政治電影與經典政治電影之間,還有第二個重要區別,它涉及政治與私人的關系。卡夫卡暗示到:“多數”文學(littératures majeures)總是控制著私人與政治之間那個不斷變動的邊界(frontière),而在少數文學中,私人事務則直接就是政治的,“牽動著生死裁決”。確實,在大民族中,家庭、情侶和個體自身都能統領他們的事務,哪怕這件事必然表現了一些矛盾和社會問題,或者承擔了這些問題的后果。私人因素因此在追溯原因或發現其表達對象時,變成意識覺醒的場所。在此意義上,經典電影不停地控制這個標明政治與私人相關性的邊界,它通過意識覺醒這個媒介,使一種社會力量過渡到另一種社會力量,從一個政治立場過渡到另一個政治立場:普多夫金《母親》(Mat)中的母親發現了兒子斗爭的真正對象,并站到了他這邊;福特《憤怒的葡萄》中,在某個時刻,母親看得最清楚,當情況變化時,兒子接替了她。但在現代政治電影中情況就變了,那個保證最小距離或最小轉變的邊界不復存在了,私人事務與社會-當下(immédiat-social)和政治混合在一起。
在古尼的《自由之路》(Yol)中,家族宗派組成了一個同盟網絡,一個緊密交錯的組織,劇中人必須娶其亡兄的妻子,而另一個則穿過雪野到遠方去尋找有罪的妻子,以給她應有的懲罰。在《羊群》(Sürü)中的情形與《自由之路》一樣,最進步的主人公則最先被處死。我們說這是些古老的田園牧歌式的家庭,但正因如此,發揮作用的不再是“總路線”,也就是說,不再是從舊到新的轉變,不再是產生飛躍的革命。就像在南美電影中,有的是一種在舊與新之間的并置或相互滲透,“構成了一種荒謬性”,并“獲得了荒唐的形式” 。取代政治和私人之間的相關性的,是差異較大的不同社會階段近乎荒誕的共存關系。因此,在羅恰的作品中,那些人民的神話,預言主義和匪氣,就是資本主義暴力的古老反面,就好像人民出于愛的需要,把他們在別處承受的暴力,反過來加倍施加給他們自己。意識覺醒喪失了資格,或因為它處于知識分子的虛無縹緲中,或因為它像在《安東尼奧之死》(Antonio das Mortes)中表現的那樣,被壓制在空洞中,只能保持兩種暴力的并置和此消彼長。?
那么還剩下什么?還有我們從未拍過的最偉大的“騷亂”(agitation)電影:騷亂并不來自意識的覺醒,而在于讓一切陷入痛苦(mettre en transe),人民與他們的主人,甚至是攝影機,一切都被推向畸形,為了傳播暴力,就等于讓私人事務進入政治,讓政治事務進入私人生活(《痛苦的大地》[Terra em transe])。在羅恰的神話批判中,有一個非常獨特的特質:他不是對神話進行分析,以發現其意義或古老的結構,而是把古老的神話帶進當下社會的沖動狀態中,餓,渴,性,權勢,死亡和愛慕。在亞洲,在利諾?布羅卡(Lino Brocka)的作品中,我們也能在神話里找到這種野蠻沖動與社會暴力的直接相關性(immédiatité),因為野蠻沖動不是“自然的”,而社會暴力也不再是“文化的” 。
從神話中提取當下的經驗,同時說明了生活之不可能性,它可以用別的方式來做,但還是不停地給政治電影提供新的對象:陷入痛苦,陷入危機。皮埃爾?佩羅的電影當然是關乎危機狀態而非痛苦的,與其說它關于野蠻的沖動,不如說是關于固執的尋找。然而,對法國祖先的反常尋找(《白天的統治》[Le règne du jour]、《沒有善意的國度》、《布列塔尼的魁北克人》[C'était un Québecois en Bretagne]),在起源神話中見證了私人與政治之間邊界的缺席,但在這些條件下,依然是生活之不可能性,對于被殖民者(colonisé)來說,每個方向都會撞進一條死路 。這一切說明,現代電影與經典電影不同,不再建立在發展和革命的可能性之上,而是建立在卡夫卡式的不可能性——難以忍受——之上。西方作家不會因落入紙糊的人民和紙上的革命,就免除這條死路:這就是讓-路易?科莫利(Jean-Louis Comolli)提出的一個真正的政治導演的條件,是他把一個雙重不可能性作為對象,并入群體的不可能和不并入群體的不可能,也就是說,“退出群體的不可能性和從群體中獲得滿足的不可能性” 。?
如果人民缺席,如果不再有意識、發展與革命,那顛覆方案(schéma du renversement)自身就變得不可能了,也就不會有聯合且統一的人民或無產階級進行的奪權。第三世界最優秀的電影工作者曾一度對此確信不疑:如羅恰的格瓦拉主義(guévarisme),尤瑟夫?夏因(Youssef Chahine)的塞納爾主義(nassérisme),美國黑人電影中的黑人權力主義(black-powérisme)。但這還是電影作者們奉行經典電影觀念的結果,因為這些轉變非常緩慢,無法察覺,很難明確定位。給意識覺醒敲響喪鐘的,恰恰是“沒有人民”的這個意識的覺醒,只有許多人民(plusieurs peuples),只有一種需要聯合起來的不同人民的無限性,或者(他們)由于問題變化而不需要聯合。這就是第三世界電影為什么成為少數電影(cinéma de minorités)的原因,因為人民只存在于少數狀態,這就是人民缺席的原因。在少數族裔中,私人事務直接就是政治的。鑒于融合與統一的失敗并不意味著重建暴政體制,不會回來重新反對人民,現代政治電影就建立在這種分裂(éclatement)和碎片(fragmentation)之上。這是其第三個區別。
1970年代以后,美國黑人電影重返少數族裔聚集區(ghettos),回到意識覺醒這里,但不是要用黑人正面形象取代負面形象,而是向著促進種類和性格的多樣化的方向上努力,每次只創造或再造出形象的很小一部分,它們不再符合動作連接,而是在純粹影音的表達可能性中,符合于感情和沖動的破碎狀態:黑人電影的特性于是就被這種新形式所定義了,即“抗爭必須要面對媒體自身”(查爾斯?布爾奈特[Darles Burnett]、羅伯特?卡爾耐[Robert Gardner]、海爾?格里馬[Haile Gerima]、查爾斯?萊尼[Charles Lane]) 。
通過另一種方式,夏因在阿拉伯電影中提供了一種構成模式:《情迷亞歷山大》(Iskanderija... lih)從一始就展示了許多線索糾結纏繞的多元性(pluralité),其中一條是主線(男孩的故事),其他線索則不斷推進直至與主線會合;而《埃及故事》(Hadduta misriya)則不再保留主線,而讓多條線索齊頭并進,通向被設計成內在審判和裁決的作者心臟病發作,在某種為什么會是我的疑問中,內部的血脈與外部的線索發生了直接關聯。在夏因的作品中,有關“為什么”的問題就像戈達爾作品中的“如何”一樣具有純粹的電影價值?!盀槭裁础笔且粋€內部的問題,一個“我”的問題:因為,如果人民缺席,如果人民分化為少數族裔,那么“我”首先就是人民,就像卡梅洛?貝內(Carmelo Bene)所說的成為“我自身原子的人民”(peuple de mes atomes),或像夏因所說的成為“我自身血脈的人民”(peuple de mes artères,格里馬[Gerima]從他的角度提出,如果存在一種黑人運動的多元性,那每一位電影人自己就是一場運動)。
但是“為什么”同樣是一個外部的問題、世界的問題、人民缺席的問題,其有機會以向“我”提出那些原本是向人民提出的問題:亞歷山大-我,我-亞歷山大。許多第三世界影片都含蓄地甚至通過標題來喚起回憶,如佩羅的《為了世界的繼續》(Pour la suite du monde),夏因的《埃及故事》,克利非(Khleifi)的《豐富的記憶》(Al Dhakira al Khasba)。這既不是一種召喚記憶能力的心理回憶,也不是現存人民的集體記憶。正如我們看到的,這是一種奇特的能力,讓內部與外部、人民事務與私人事務、缺席的人民與缺席的自我之間發生直接關聯,是一層薄膜(membrane),一種雙重生成??ǚ蚩ㄔ劶叭跣∶褡宓挠洃浰哂械膹娏Γ?strong>“一個弱小民族的記憶并不比一個強大民族的記憶短暫,因此它對現有素材的研究更深入。”它在深度和遠度上彌補了其在廣度上的不足。它不再是心理的或集體的記憶,因為“在一個小國中”,每個人都繼承了與他相關的部分,但只能是這個部分,哪怕他對這個部分既不了解也不支持。一種我與世界之間的溝通,在碎塊的世界(monde parcelaire)和折斷的自我(moi rompu)之間的溝通,仿佛世界的全部記憶落在每個被壓迫的人民身上,而自我的全部記憶則游弋于一種有機的危機中。即是說我歸屬于人民的血脈,或作為我的血脈的人民……
可即便是只從藝術影響方面審美地對其進行審視,這個自我不也是第三世界知識分子的自我嗎?羅恰和夏因就經常描繪這個肖像,這個自我必須與被殖民者狀態(état de colonisé)決裂,但這只有在其轉換到殖民者那邊才可能實現??ǚ蚩ㄔ赋隽硗庖粭l道路,一條夾在兩個險境之間的狹窄道路:準確地說,由于“偉大天才”或高級個體在少數文學中不夠豐富,作者就沒條件像創造故事那樣來生產個體陳述(énoncés individuels);同時由于人民的缺席,作者置身于一種生產集體陳述(énoncés collectifs)的氛圍中,這些陳述就像即將登場人民的萌芽,其政治作用是直接且無法回避的。作者枉然處于邊緣,與其所在的或多或少處于文盲狀態的共同體保持距離,這種情況讓作者更好地表達潛在力量,讓作者在孤獨中成為真正的集體代理人(agent collectif),一個集體的酵母,一種催化劑。卡夫卡給文學提出的建議對于電影來說無疑更加適用,因為電影通過自身已聚合了集體的條件。而事實上,這正是現代政治電影的最新特色。從文化的觀點來看,電影作者面對著雙重殖民的人民:被外來的歷史所殖民,也被他們自己的神話所殖民,這些神話因服務于殖民者而變成無人稱實體(entités impersonnelles)。
因此,作者不該充當其人民的人種學家,也不該自己發明一種屬于私人故事的虛構:所有的個人虛構,就像無人稱神話一樣,都是站在“主人”那一邊的。正因如此,我們看到羅恰從內部摧毀了神話,佩羅則廢除了作者可能創造的所有虛構。作者還有可能成為“調解人”(intercesseur),即以真實的和非虛構的人物為素材,把他們放進“虛構化”(fictionner)、“傳說化”(légender)和“杜撰化”(fabuler)的狀態中。作者向其人物邁進一步,人物也會向其作者邁進一步:這就是雙重生成(double devenir)。這種杜撰(fabulation)既不是一種無人稱神話,也不是一種個人化虛構:它是一種行動中的言說(parole en acte),一種言說行動(acte de parole),人物通過它能不斷跨過私人事務與政治事務的邊界,并自行制造出集體陳述來(produit lui-même des énoncés collectifs)。
達內指出,非洲電影(其實對于整個第三世界的電影也適用)并非像西方所希望的那樣,是一種舞動的電影,而是一種言說的電影,一種言說行動式的電影。正因如此,才擺脫成為虛構和人種學的命運。在《塞多》(Ceddo)中,烏斯曼?塞姆班(Ousmane Sembene)就抽出一個以活生生的言說為基礎的杜撰故事,并確保這種言說的自由與循環,賦予其集體陳述的價值,以此來對抗伊斯蘭殖民者的神話 。這不也是羅恰對待巴西神話的操作方式嗎?他的內在批評首先分離出一個掩藏于神話下面的當下經驗:難以忍受、難以生存、在現在“這個”社會的生活之不可能性(《黑上帝白魔鬼》、《痛苦的大地》);然后,他讓一種無法禁止的言說行動從這種難以生存中脫離出來,一種不再返回神話而是生產集體陳述的杜撰行為,其足以讓痛苦升華為一種奇特的正面性,即人民的創生(如《安東尼奧之死》、《七首雄獅》[Der Leone have sept cabe?as]和《被砍下的頭顱》[Cabezas cortadas])。
痛苦,或陷入痛苦(mise en transe)就是一種轉變、一種過渡,或者一種生成:痛苦通過殖民者的意識形態、被殖民者的神話和知識分子的話語,讓言說行動變成可能。為對創造他的人民有所幫助,作者會讓一些組成部分(parties)陷入痛苦以讓人民創生,唯有人民才能建構整體。羅恰的作品中的組成部分也不是真實的,它們經過了重建(在塞姆班的作品中,組成部分也同樣在一個十七世紀的故事中得以重構)。在美洲的另一端,佩羅運用了真實的人物,即他的“調解人”,以防止全部成為虛構,并對神話進行批評。在制造危機過程中,佩羅要擺脫虛構的言說行動,有時是動作發生器(如在《為了世界的繼續》中對釣到鼠海豚方法的再創造),有時虛構自身成為虛構的對象(如《白晝的統治》中對祖先的調查),有時引入創造性假象(如《發亮的野獸》[La Bête Lumineuse]中的獵鹿場景),但虛構總是以這種方式成為自身的記憶,而記憶則意味著人民的創生。
或許《無樹的國度》把這種方式發揮到頂點,它將所有手法都匯聚在一起,或者正相反,《沒有善意的國度》把所有的手法都淡化到了最低程度(因為在這里,真實人物感受著最大的孤獨,他甚至不屬于魁北克,而只是英語國家中最微小的法語少數族裔,他從溫尼佩格(Winnipeg)跳到巴黎,竭力去創造自已的魁北克性,并為此制造出一個集體陳述來) 。這并非過去人民的神話,而是即將到來的人民的虛構。言說行動必須要在優勢語言中把自己塑造成為外來語,確切地說,是為了表達在這種統治下生活之不可能性。是真實人物從其私人狀態中擺脫出來,同時作者也從其抽象狀態中擺脫出來,這便形成了兩個或多個關于魁北克、關于美洲、關于布列塔尼和巴黎的陳述(自由間接話語)。
在非洲,在讓?魯什(Jean Rouch)的作品《通靈仙師》(Ma?tres fous)中,痛苦在一種雙重生成中展開,真實人物由此變成杜撰的他者,而作者自己也因被當作真實人物而成為另一個他者。讓?魯什很難被界定為一個第三世界作者,這恐怕要遭到很多人反對,但沒人在逃離西方方面比他做得更多,他甚至自我逃離,與人類學電影決裂,當黑人在扮演美國連續劇的角色或者有經驗的巴黎人時,他卻說出《我是一個黑人》(Moi un noir)。言說行動有很多面孔,它一點一點地播種下即將出現的人民的若干要素,比如有關于非洲自身的、有關于美洲的或有關于巴黎的自由間接話語。一般來說,第三世界電影都有這樣的目標:通過痛苦或危機,建立起匯集真實組成部分的配置(agencement),以便令其生產出作為缺席人民之預兆的集體陳述來(正如克利所言,“我們無法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