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次。
凌寒夏對著電腦傻笑,又好像意識到什么似的,朝我看了一眼,收起笑聲。
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笑起來,意識到我在看她,一時緊張起來,眼睛瞪得溜圓,活像一只土撥鼠。
我低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道:“現在是午休時間,辦公室就我們兩個人,你要是想笑就直接笑?!?/p>
那丫頭聞言,故作嚴肅狀,然而過了沒多久,又在那里嘿嘿嘿笑了起來。
終于,她掌不住了,喚起我的名字來。
“李修齊!”
“嗯?”
“過來看看我的男朋友!”
“包郵的?!彼D了一頓后,眉開眼笑地說道。
我十分雞婆地走過去,看著她點開的淘寶網頁,“租個男友回家過年寶貝描述:家里老人喜歡的類型寶貝顏色:黃色……”
我頓時從對同事神經上的疑惑轉向了對她智商上的憂慮。
我看了一下網頁上的價格,調侃道:“你那點工資夠租人家多久???”
看得出來,凌寒夏同學低頭拿著計算機認真地在計算。
忽然她抬起頭,我似乎都能看到她眼里精光一閃:“不如,找你假扮,你要是有業務需要,也可以找我!那我們就可以相互免費啦!”她搖頭晃腦的,顯然為自己的想法十分滿意。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一般來說,男女朋友假扮假扮就成了真的了。
于是我說:“不行吧,我是gay。”
“哐當”一聲,計算機跳桌自殺了。
展示給世界一個土撥鼠的笑容
你問我真的是gay嗎?
哦,顯然不是。
在我還是一個高中生的時候,和同班男生站在一起笑鬧,總能看到幾個女同學對著我雀躍地小聲說著什么,眼波流轉,臉色緋紅。那時我十分自得,以為少年英姿、帥氣勃發。
即便課間休息的時候,聽到她們在我背后悉悉索索說道劍氣獸什么的,我都一直以為是新款的數碼寶貝。
直到上了大學,鴨子聽雷一般被二次元科普小能手室友掃盲過后,我才咬牙切齒地發現,我那幾個笑起來跟銀鈴一般的女同學,在叫我:
健。氣。受。
少男的暗戀就如此喪心病狂的破碎了。
你心心念念躊躇滿志的姑娘,她笑起來跟銀鈴一樣,讓你如聞仙樂,她看到你的時候臉色會微微緋紅,波光流轉,從前我以為那是一種矜持含蓄的喜歡,后來驚覺那是因為她覺得你和另一個男生在一起——很。有。愛。
所以有一陣子我堅定不移地相信,女孩子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經此一役,要說元氣大傷也不至于,時間能帶走一切,只在歲月里留下點哭笑不得的唏噓。那種遺憾,就好像長在自己身上的痣一樣,只有自己知道。
我也不是真正地快樂,賣腐只是我悲傷的保護色。
每每看到凌寒夏看著我和工程部小黃對坐聊天時,陡然放亮的熟悉眼神,我耳邊忍不住想起女同學那銀鈴一般的笑聲。
不想落空期待,不愿重蹈覆轍。我搞不清楚,凌寒夏陡然放亮的眼神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和小黃的cp組合。
為了回避我自己都看不清的心情,一直惡趣味地跟凌寒夏拿自己的性取向開玩笑。
“小凌?!?/p>
“嗯?”
“我看過一部電影,《當哈利遇上薩利》,講的就是一對好朋友,在錯過好幾年之后,最終發現自己對對方的心意?!蔽姨痤^,認真地看著她。
“然……然后呢?”某人開始氣息不穩。
我掩下笑容,“我喜歡日久生情的感覺,輕松又隨和,細水長流下的點滴相隨,讓人覺得暖心?!?/p>
“所……所以呢?”她明顯地咽了一口水,眼睛不敢看我,顯得有點慌亂。
“所以,我這么去向黃工程師表白怎么樣?”
她眼神瞪圓,活脫脫像只被外星人往手里塞了個松果的土撥鼠。
因為玩笑過于逼真,我都分不清實在作弄凌寒夏,還是在作弄自己了。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那丫頭后來看到我都怪怪的,明顯安靜了不少。
可是說她不關注我吧,常常我工作完伸個懶腰的時候,總能在空中攔截到她猝不及防往回收的慌亂視線。
我漸漸覺得我的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笑。
恢復邦交源于一次猝不及防的煙花盛開。
我一直以為,到公司天臺抽煙,是電影里才有的裝逼技巧。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公司同仁真的喜歡去天臺裝逼,哦不抽煙,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連我們公司的團隊建設BBQ全在天臺舉行。
回去翻翻郵箱,看來要重新考慮獵頭公司游說我的新offer。
那天夜晚的團建很成功,鈷藍色天幕下,深遠處有人放起了煙花。初夏的晚風,帶著點水汽的微涼。
煙花在夜空中盛放,難以言狀的火光散落在視網膜里,閉上眼睛好像還能看見。
一轉頭,看到了凌寒夏的側臉,她安靜地靠在欄桿上,臉上晦暗不明,看著她站在那里忽然有一種落寞的感覺。
她轉頭,在人群里逡巡了一番,直視向我。很難描述那一瞬間的心情,幽微之處,情愫頓生,心臟一瞬間的停頓,然后報復式地加速跳動。她對我笑了一下。
轟的一聲,我腦海里炸開璀璨,兩個大號黑體字在腦海中循環播放:完了。
也不是沒見過她的笑容,只是那一笑,大概只能怪月光太美她太溫柔。
于憑欄處,伊人展顏一笑,亂我心曲。
我想走過去和凌寒夏說話,又覺得話到嘴邊無從說起。忽然想起《出埃及記》里的摩西,他能夠分開紅海,帶領以色列人前往耶路撒冷。
而我面前本無紅海,卻一樣裹足不前,喃喃自語著行路艱難。
我們所謂的路,無非就是踟躕。
在面對幸福的時候,人們的第一反應不是欣然面對,而是畏縮卻步。
我腳下頓了頓,換上了平時混不吝的表情,穿過了嘻哈笑鬧的同事甲乙丙丁,還有醉醺醺的工程部小黃,徑直走向了凌寒夏。
“小凌?!?/p>
“干嘛???”
“我覺得你就像是煙花?!?/p>
“想不到有一天你竟然會夸我!這不科學!太感動了!李修齊,看不出來你這個毒舌gay竟然會說人話!不對,肯定有什么不對!你說吧,我像什么煙花?”
“竄天猴?!?/p>
凌寒夏看著我磨牙,似乎考慮在哪里下口。
“跟你說個事,其實我是個異性戀?!?/p>
我目光灼灼,篤定地望向凌寒夏。
“還有,我不喜歡假扮?!?/p>
“哈?”然后她反應過來,想做出嚴肅臉,可是忍不住又笑了。
趁著夜色太美,她真的咬了我一口。
看著手臂上清晰的牙印,我忍不住感嘆:嘖嘖,凌寒夏這丫頭,呆是呆了點,上下頜咬合肌倒是相當得出色。
住進我的靈魂里
故事的后來,那真的是蠻久以后的事情了。
必須動用“多年以后,李修齊站在嬰兒床前,準會想起凌寒夏在公司天臺咬他的那個遙遠的夜晚”的復合時態結構才行。
后來凌寒夏解釋說,那天咬我,只是心潮激蕩,想起我之前猶豫不前的混蛋行徑十分不順眼。
我確實混蛋,畫地為牢,自我隔絕。自以為看透放開,亦不過是放縱自己逃避回應,陷入了犬儒主義的虛無。
膽小鬼遇到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也會受傷。往往情到深處,是一種義氣,更是一種托付,憑借心頭一熱、孤勇一腔,唯獨容不下躊躇與猶豫。
小夏,其實,我們家有句祖訓。
跟人家表白,說自己是直男就行了哦?凌寒夏同學都學會了搶答。
我抓住凌寒夏的手,把她塞進我懷里,下巴抵著她光潔的額頭說:“祖訓說遇到讓自己覺得開心的女孩一定要抓住。以前是我不夠勇敢,以后能不能讓我留校察看啊,親愛的教導主任?!?/p>
結婚很久以后,在我某次說漏嘴后,教導主任凌寒夏才終于意識到這句感動她帶上結婚戒指的祖訓,是我順口胡謅的,而我這個留校察看的膽小鬼因為要做爸爸了,天天只顧著傻笑。
講真,以我們倆現在的智商系數,我真害怕影響會到孩子。
蜜月的時候,我們去了沙姆沙伊赫,看了紅海。
站在那里,想象千年之前摩西分開紅海,帶著他的族人走向應許之地,那流有奶與蜜之地。
那天,東北季風鼓起凌寒夏寬大的衣裳,我們相擁著欣賞霞光萬丈下,那一片連綿不絕的紅黃色巖壁。
不需要分開紅海,來我這邊,或者去你那邊,教導主任凌寒夏,你終于住進我的應許之地。彼時我擁著凌寒夏時,心中忍不住慶幸。
很久以后,凌寒夏臨窗而立,言笑晏晏,也準會想起在自己和李修齊的結婚請柬上寫的那一段話:靈魂是一種結構,只要足夠勇敢,懷揣著愛意,就會在世界面前蛻去外殼,煥然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