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歲時父母離異,母親那時在我父親家受盡了委屈,最后忍無可忍終于選擇了離婚,我爺爺那時很是囂張,扯著我母親的臂膀將她推出了大門,并放話說一定要給我父親再娶一個大姑娘。我那時還小,許多事情并不記得很清楚,只記得我母親抱著我一邊哭一邊撕毀和我父親的照片。
我母親有兩個兄弟,那時我大舅舅一臉兇相,別人是說話而他則是喊話,讓人看了平添幾分忌憚。阿鋒舅舅是我小舅舅,那時候他長得又瘦又小,看起來很是容易欺負。
離婚分財產的時候我姥姥帶著我兩個舅舅都去了,我爸和我爺爺還比較害怕我大舅舅,所以只能一邊與我姥姥互罵,一邊損我阿鋒舅舅。阿鋒舅舅平常很尊敬他們,或許是那天他們忘記了我阿鋒舅舅的尊敬完全是因為我媽。
“我告訴你,你姐現在被我扔出去就是活該,我要是再去找她我楊字都不姓!”
我爺爺不知死活的跟我阿鋒舅舅喊道,沒等他說出更難聽的話,我阿鋒舅舅一個耳光打到了我爺爺的臉上,響亮的巴掌聲嚇到了整整一屋子的人。
或許我阿鋒舅舅沒想到,他這一巴掌徹底了結了我父母五年失敗的婚姻,也切斷了我與我爸爸那邊所有的羈絆。
我舅姥爺有錢有勢又很冷漠,我媽離婚的時候強烈建議我媽不要我,“你是個女人,要這孩子怎么辦,再說了,一個孩子,去哪還不能生!”我媽抱著我只是哭,我姥姥在一旁思慮也不出聲,只有我阿峰舅舅站了出來,“這孩子我可以養,沒這孩子誰坐在炕中間!”
我阿峰舅舅那時只是想要我,可能也一時忘了他自己也還是個孩子。
就這樣,我留在了我姥姥家。我媽好強,安頓好了我以后就背井離鄉去了大慶的一家紡織廠干活。
我小時候傻的厲害,較別的孩子反應慢了許多。我阿鋒舅舅總愛逗我,在我屁股蛋上畫畫,一口咬掉我半個漢堡還美名其曰給我變月亮,偷偷吃掉我扒的一堆瓜子仁……
我阿鋒舅舅尤其喜歡給我買娃哈哈喝,我每次喝的都很開心,覺得這世間最甜不過娃哈哈。直到有一次,我舅舅和他同學一起喝酒喝的酩酊大醉,一邊手抖給我拆娃哈哈的包裝一邊哭,我抱著娃哈哈喝他抱著我嚎啕大哭?!翱蓱z……真可憐啊你,但……但是你放……放心……舅舅永遠愛你”。
我第一次喝到了娃哈哈的苦。
后來,阿鋒舅舅結了婚,我依然跟著他在城里生活,他不僅給我扎好看的辮子還日日騎著他那小黑摩托送我上下學。我雖然愚笨讓他偶爾耐心全無,或是有時丟三落四,丟錢又丟衣服甚至還丟過書包,但阿鋒舅舅從未真正與我生過氣。
我六年級的時候舉家搬遷到內蒙古,那時我正是青春期,叛逆的不聽任何人的話,唯獨有些忌憚我阿鋒舅舅。
有一次我阿鋒舅舅出差,我那天與幾個小男孩在外面耍,他告訴我早點回去,但我一想反正他今天也不會回來便撒謊說馬上就回去了。我舅媽在家里催我,我就又說我與舅舅說好了,會很晚回去。
我自以為天衣無縫,干干脆脆的關了手機。夜里十一點多還在街上瘋跑,直到一輛車橫到了我面前,阿鋒舅舅面沉如水的從車上下來。
我惴惴不安的上車回家,路上阿鋒舅舅沒有說一句話,但我明顯感覺到,他已經怒極。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我家還燈火通明。我姥姥破口大罵,我才知道,他知道我撒謊又打不通電話,急匆匆的從外地趕回來,扔下一大攤事情又丟了車鑰匙……
我后悔,使勁扇了自己幾耳光。就這樣,我度過了我的青春期,也沒有走上歪路。
我知道我自己是特別能氣人的,我姥姥氣不過就會拿起掃帚追著我打。而阿鋒舅舅從未打過我,我只記得有一次實在惹到他,他拿起掃帚扔到天花板上一下把吊燈打下來了,我看著搖搖欲墜的吊燈目瞪口呆,從此以后氣人的時候也少了許多。
高考的時候我壓力極大,時常學習到凌晨,以往阿鋒舅舅應酬回來總要拉著我聊會天,高三那一年他應酬回來也只是滿身酒氣的輕輕抱著我,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高考不可怕,自己努力就好。
高考結束,我報到了湖南的一所大學,距家幾千公里。阿鋒舅舅說我有出息,應該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這明明是最好的結果,但我卻忽略了思念的重量。
我上學的那一天阿鋒舅舅和我姥姥把我送到銀川火車站,候車時我姥姥開始抽泣,我強忍淚水安慰許久。彼此阿鋒舅舅早已成為了一個沉穩冷靜的中年人,嚴肅寡語倒是這些年來一直的習慣。
我匆匆道別進行安檢,轉身的那一刻卻已淚水決堤。整理好情緒再轉身時卻只看到洶涌的人群熙熙攘攘,不見我心中最愛的人。再次轉身,泣不成聲。
我到了湖南。炎熱的氣候,想家的難過,獨立的過渡,軍訓的透支……我好久以后才抽出時間給我姥姥打了個電話,老人在電話那頭再一次哭出聲來,我平復好久才不讓淚水落下。我姥姥說,你抽時間給你阿鋒舅舅打個電話,那天他回到車上攥著方向盤哭了好久……
幾天后我打去電話,阿鋒舅舅說了好多,讓我照顧好自己,別怕花錢,夏天多喝水多吃水果,與同學處好關系,好好學習等等等等。仿若變了個人一般絮絮叨叨,我嗯嗯啊啊的答應著,阿鋒舅舅沉吟些許突然說道:
“舅舅永遠愛你”
我熬過炎熱的氣候,熬過想家的難過,熬過許多許多煎熬的時刻,卻唯獨熬不過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溫情。我的眼淚洶涌而下,死死握著手機,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卻只說出一句話。
“我也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