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肖克坐在三輪車后斗里得兒得兒地哼著小曲,周天終于忍不住,“肖隊,什么事這么開心?”

  “開心還需要理由嗎?”肖克倏忽想起不知從哪看來的一句話,隨口答了出來。

  路過菜市場的時候肖克急忙喊停,“給你錢買點排骨去,你阿姨做的紅燒排骨那叫一個贊。”肖克抿了下嘴唇,掏出錢包,“壞了。”他這才想起早晨自己把錢都給了別人。

  “我去買,我這有錢。”周天把三輪車停在了路邊。

  “算了,不吃了。”肖克垂頭喪氣地說。

  “我去買吧,老吃白食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周天堅持下了車。

  “那,少買點,一頓吃不完就不新鮮了。”肖克沒再阻攔。

  在菜市場買東西周天還是頭一遭,以前家里的事他從來不操心,有時買些柴米油鹽也都是在超市里,他在這人聲鼎沸的市場里東瞅瞅西望望,看什么都新奇。在肉鋪前,他要了兩斤排骨,看著袋子還不滿一半,覺得有些小氣,要不裝滿吧,他跟賣肉師傅商量。師傅喜笑顏開,二話不說揮刀“咔咔”又砍開幾條肋排,把一個塑料袋撐得滿滿當當,又向周天推薦他家的白條雞,“剛宰的,新鮮,來一只吧老弟。”“你看這里脊肉也不錯的,炒菜油炸都行,你看這顏色。”最后一結賬,二百多,周天嚇了一跳。路過蔬菜區周天覺得光有肉也不行,再買點菜吧。這次有了前車之鑒,事先問好了價格,一比較還是蔬菜要便宜得多。有些菜周天看著眼熟,卻根本叫不上名字,伸手亂指一通,讓菜販用塑料袋分類裝好,又一同打包到一個更大的塑料袋里面。菜市場門口有間超市,周天考慮了一下,又買了箱牛奶,這才滿載而歸。出了菜市場他驚訝地看到三輪車孤零零地停在太陽底下,肖克已不知去向。

  “你干嘛去了,怎么那么久?”肖克拄著拐從路邊一棵樹影里走出來,“把我曬得都冒油了。你這是準備開飯店呢?”

  “嘿嘿。”周天拎著兩手東西傻笑,“多買點夠吃幾天的。”

  “吃不了就壞了,你這傻小子。”肖克皺了皺眉頭。

  周天買來的東西滿滿霸占了狹小的車斗,肖克無奈只得背身坐在車幫上,屁股剛挨著“喲嗬”一下又彈了起來,“媽呀燙死我了。”肖克不住地拍著屁股。周天伸手一摸,仿佛被電了一下立馬縮了回來,趕緊放在嘴邊吹吹。兩人一個拍屁股,一個吹手指,相視哈哈大笑。周天拆開一個塑料袋給肖克墊上,多少隔了點熱,兩人這才重又踏上歸途。

  推開門一股香氣便撲面而來,“嘿,紅燒排骨。嘿,糖醋鯉魚。嘿,魚香肉絲。嘿。”肖克直勾勾看著桌上的美味佳肴,使勁咽了下口水。

  “瞧你那點出息,洗手去。”李玉梅在廚房里笑罵道。

  “阿姨好。”周天把買來的東西拎進了廚房。

  “哎,下班啦孩子。”李玉梅轉過臉來打招呼,“呀,老肖你瘋了?買那么多東西干什么?”李玉梅扯著嗓子朝外喊。

  “不是我買的。”肖克在門口探進一個腦袋,嘴巴里“吧唧吧唧”嚼著東西,“這是周天買的,還給你買了箱牛奶呢。”

  “哎呀,你這孩子,花那錢干啥,家里什么都有,先放那墻邊吧。”李玉梅把鍋里的花蛤炒得“嘩嘩”作響,“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吃啥,隨便做了幾個,你嘗嘗合不合你胃口。”

  “辛苦您了阿姨。我給您打下手,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周天說話時有些心虛,他也不知道除了剝蒜皮搗蒜泥自己還會干些什么。

  “哎呀,不用,去洗手吃飯吧。這孩子真懂事。”李玉梅由衷的夸贊讓周天如釋重負,什么都沒做還得了個好評,周天趕緊見好就收溜之大吉。

  說話間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小伙,那樣貌簡直和肖克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面孔充滿稚氣,是年輕版的肖克。

  兩人見面都楞了一下。“哦,這是我兒子,肖云。肖云,這是我的同事,周天,你喊天哥。”肖克給二人介紹。

  周天和肖云握了握手,少年的手掌大而有力。“天哥。”肖云開心地笑著打招呼。

  “快來吃飯啦。”肖克拉長了聲音招呼二人。

  “哇,這么多好吃的。”肖云伸手就捏了根排骨塞進嘴里。

  “洗手去。”肖克伸手拍他手背,被肖云嬉笑著躲開了。“小天,來,吃飯。”肖克給周天發了一雙筷子。

  “天哥,你是從警校畢業的嗎?”肖云坐在周天身邊,從衛生間出來就一直好奇地盯著他。

  “是啊,今年剛畢業。”周天笑著說。

  “哇,天哥你好厲害。”肖云一臉的崇拜,“警校里好不好玩?都學什么啊?”。

  “學的內容可多了,主要還是各種法律吧,得看你選什么專業。”周天答道。

  “那警校都有什么專業啊?”肖云繼續問。

  “治安、刑事科學、偵查、交通管理,好幾個呢。”周天說。

  “那你學的什么專業啊?”肖云刨根問底。

  “我學的偵查學。”

  “那你當刑警還挺好的,專業對口。”

  “是啊,不過書本上的理論知識和實際工作起來還是有很大差距的,上了班才知道查案子沒那么簡單。”

  “上你那警校得考多少分啊?天哥你高考考多少分啊?”

  “你哪那么多話?吃你的飯。”肖克一直笑瞇瞇看著兩人聊天,此刻突然黑著臉發了脾氣。

  肖云不知父親怒從何起,一臉委屈,“我就想問問我的成績能不能進警校。”他瞥見父親怒目圓睜地瞪著自己,忙低下頭扒拉米飯不再說話。

  “只要過了本科線就能報名啊,不過當然肯定成績越高越好。”周天并沒放在心上,“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

  “我才高一,過了暑假才高二呢。”肖云嘿嘿笑著,別著頭不去瞧老爸難看的臉。

  “哦,”周天一拍腦袋,“對啊,現在高考提前了,我都給忘了。”

  “哈哈。”肖云大笑起來,“警校里都學什么啊?打槍嗎?學格斗嗎?”

  “有啊,這些都有專門的課程,還有戰術射擊、戰術推進、防暴處突演習什么的。”周天來了興致,繪聲繪色地描述起大學生活,他曾經無比認真地經歷過,所以印象頗深感觸良多,每個細節都說得栩栩如生,肖云聽得津津有味,肖克第一次發現周天原來這么能侃。

  “你倆快吃飯吧。”李玉梅慈愛地微笑著,給兩個孩子碗里夾滿了菜。

  肖云很快吃完了,把筷子一放,擦擦嘴巴,“我走啦天哥,晚上你再給我講講你警校的事。”

  “行。”周天滿口答應下來。

  “你快走吧,你回來都幾點了,你天哥不睡覺啊?”肖克又板起了臉。

  “哼。”肖云用鼻子輕哼了一聲,怕又挨父親罵,快步出門逃之夭夭。

  周天也很快吃完了飯,幫著阿姨收拾碗筷。周天和肖云聊天時他就一直心不在焉,表情嚴肅地在想事情,周天從廚房走出來時他還坐在餐桌前眼神發直。

  “你倆去睡會吧。”李玉梅招呼道。

  “不了,”肖克回過神來,站起身,“我們還有事。”

  肖克拄著拐杖下樓梯,周天小心地走在他的前面,提防他會不小心摔下來。“單位有什么急事嗎?”周天問肖克。

  “沒啊,怎么了?你有事啊?”

  “不是,我說這才一點半,你這么火急火燎地就往單位趕,我以為有什么急事呢。”

  “哦,還是那個電話號碼的事。吃飯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回憶上午我和那個老頭的對話,越想越覺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在刻意隱瞞著。你摸到的那個手機號八九不離十就是黃騰達現在在用著。我想著趕緊回單位交到技術上讓他們查一下,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線索了。”肖克對這根救命稻草報以極大的期望。

  “我就說先去查查嘛,你非要下班回家。”

  “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嘛,嘿嘿。”肖克干笑兩聲,“哎,周天,如果你是黃騰達,你會怎么辦?”肖克突然問。

  “什么怎么辦?”周天沒聽明白。

  “就是說,你會和家里人聯系嗎?你會到哪里去呢?”肖克詳細說道。

  “要我的話......”周天仔細想了想,“肯定得去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和家里人聯系那是肯定的,畢竟是家人,這點事還不至于連爹娘都不要了吧?再說還能通過家人了解下事情的進展。”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本地黃騰達是肯定不敢呆的了,熟面孔太多,說不定誰就把他給認出來了。周邊幾個地市的可能性也不大,我們發出去的通緝令社會影響面還是比較廣的,他即使之前在周邊地市呆著現在也肯定像驚弓之鳥一樣跑遠了。那個手機號是個新號段,我拿手機撥了一下,根本不顯示歸屬地。而且歸屬地也不能一定說明就是他目前的藏身地,畢竟手機號是活的。”肖克一點點說著自己的分析。

  “有道理,”周天邊聽邊點頭,“不過肖隊,有一件事情你說的不對。”周天停下來,神神秘秘地說。

  “什么?”肖克表情在臉上定格。

  “阿姨不止紅燒排骨做得好吃。”周天嘿嘿一笑,“怪不得你吃這么胖。”

  肖克也笑了,“你嚇我一跳,我以為案子上出什么紕漏了。那你還不多吃點,光跟肖云聊天了你倆。回頭想吃什么跟你阿姨說,讓她給做。”

  兩人頂著大太陽汗流浹背地往單位趕,還好三輪車是電動的,省了周天不少力氣,跑起來倒也是風馳電掣,在炎炎烈日下多少帶來一些涼意。來到大辦公室,肖克和技術部門的同事電話里溝通好,又將新發現的線索按規定填寫了表格,用公安內部網絡發了封郵件過去,接下來的工作,只有等待。肖克拉過一把板凳坐在辦公室中間,又陷入了思考,周天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盡量不去打擾他。肖克像一尊雕塑一樣紋絲不動,端坐良久,直到有人推門而入。肖克抬頭一看,是郝永博。

  “怎么樣老哥?”郝永博比肖克還大著幾歲。

  郝永博雙手一攤,“一點線索也沒有。這次我可是把我所有人際關系都用上了哈,這回欠人情可算欠大發了,城建、工商、出入境、網監、汽車站、火車站、銀行、房管局、民政局,等等等等吧,反正我只要有關系的我都問過了,近三、四個月這些單位系統里都沒有黃騰達的任何信息,有些關系鐵的連周邊縣市人家都找人幫忙問了,查不到任何線索。我可是盡力了,但是沒辦法,結果就這樣了。”

  “行,沒信息也是正常的,老哥你辛苦了。也就是你,換旁人誰還有這么廣的關系網啊。”肖克給郝永博戴了頂高帽。

  “嗨,都是朋友。”對肖克的奉承郝永博嘴上推辭著,但表情明顯很受用,“你再想想其他的轍吧,需要我的地方我再去。”郝永博從周天旁邊經過,“小周你來這么早啊?”說著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又下起了象棋。

  “沒坐汽車,也沒坐火車,”肖克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自己的車還在家呢,又沒開出去,那他是怎么離開的呢?難不成打出租車?”

  “可能性不大,要是打出租車跑出本市,出租車司機肯定得對他印象很深刻,畢竟像這種活并不是常有的,那樣風險太大。”周天想了想說道。

  “而且那近兩千萬的貨款黃騰達是從本地銀行取走的,這個錢他不可能再存銀行了,對吧?”肖克繼續說道,“那他逃走的話這個錢他肯定要帶走,那么多錢,得裝滿一只大皮箱吧?他也不可能拉著箱子招搖過市,萬一被賊給盯上了。你說這么多錢他怎么花呢?”

  兩人正說著話,趙坤進來了,看見肖克坐在辦公室里,“肖隊我正想找你呢。”

  “怎么了?”

  “還是東方紅大街那個盜竊案子,我跟‘小賤’調了下現場周圍的監控,應該是團伙作案,得七、八個吧,有盯梢的,有打掩護的,有負責逃跑的,看樣子都是老手,作案手法嫻熟分工明確。我和周邊兄弟單位都聯系了,最近確實有一伙流竄犯在頻繁作案,估計是同一伙。”趙坤扶了扶眼鏡。

  “行,你把視頻監控發過去,讓他們看看是不是同一伙,案子要是能串起來盡量能推就推,最近咱們事情太多,人手不太夠。”一個黃騰達就夠肖克煩的了,他實在無暇再顧及其他的案子。

  吃晚餐的時候只有肖克夫妻和周天三人,肖云下午是不回家吃飯的,因為他覺得一來一回太浪費時間,有那個空還不如翻幾頁書做幾道題。李玉梅把中午的菜熱了熱,周天吃得津津有味。

  “阿姨你做的菜真好吃。”周天把中午沒來得及表達的贊揚趕緊補上。

  “哎呀,一剩都變了味了,我明天再給你做新的。”李玉梅笑逐顏開。

  飯罷周天搶著刷了碗,讓李玉梅好一頓夸,夸得周天十分不好意思,“不能白吃飯不干活嘛。”周天紅著臉笑著說。

  肖克坐在沙發里看電視,周天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玩手機,肖克探過頭來瞄了一眼,“跟誰聊天呢?女朋友啊?”

  “不是,我妹妹。”

  “哦。她上大學呢?”

  “是啊,在魯中市。”

  “你這就是微信吧?怎么用啊?”

  “就聊天唄,跟QQ差不多。”

  “這怎么弄啊?你給我手機上也安一個,我得看看小田那小子在上面整天瞎搗鼓的什么。”

  “拿你手機給我。先下載個微信APP,好了。然后還得用你手機號注冊個號,你設個密碼。”

  “你幫我弄就行。”

  “密碼你得自己記住啊,用個你常用的,好記。你銀行卡密碼多少你跟我說。”

  “啊?這還得要銀行卡密碼啊?”

  “唉,我跟你開玩笑呢,這都聽不出來。”

  “哦,嘿嘿嘿。”

  “你快想一個。”

  “這個……”

  “算了,我用你名字第一個字母加你手機號吧,你看,XK,后面是你手機號。”

  “這個行,好記。”

  “然后你再起個昵稱?”

  “昵稱?”

  “就是你網上的名字。”

  “哦。你說起個什么好?”

  “恩……肖青天怎么樣?哈哈哈。他們四個就是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誒,不好不好,哈哈哈。那你是誰?展昭?咱辦公室門口再放個狗頭鍘?哈哈哈。不好不好。你給我起個跟別人不一樣的,有文化的。”

  “恩……鐵血戰警怎么樣?多爺們。”

  “不行不行,這不暴露職業了,多不安全。”

  “那……煞紅楓葉怎么樣?”

  “不好不好,聽上去怎么傻啦吧唧的。你給我想一個別致點的,有內涵的。”

  “得了你就叫肖克吧,簡單明了。然后這可以更改頭像……等下,我妹給我回消息了,這小妮子最近怎么這么忙……這個頭像你可以隨意改,選一張你喜歡的照片放在上面。”

  “你給我挑一張吧,挑個有特點的,好認的。”

  “就這個了,竹子,象征著你清高的氣節和不屈的精神。”

  “那是個熊貓好吧,那半截竹子是熊貓拿在手里啃著呢。”

  “就這個就行。我把你拉到群里,點這個進群,想聊天就從下面這打字,點著這個小按鈕還能發語音,看‘按住說話’,你就這樣按著不動,說完了一松手,就發出去了。這個里面是群里的成員,還能對群進行一些設置。”

  “嗬,這么多人。這什么?抓住黃鼠狼,追回血汗錢。它怎么知道我們這群是干嘛的?”

  “這是群名稱,可以隨意改的。”

  “哦。這一看就是小田辦的事。”

  “來,你發個消息試試。”

  “發什么?”

  “就給大家打個招呼就行。”

  “哦。我打字可不怎么樣。”

  “多練練就行了。要不你可以發語音。”

  “那我還是打字吧。大家好,我是肖克。這個怎么樣?”

  “行,點這個發送。”

  “哎,有人說話了。帥氣小田哥,這誰啊?小田啊?嘿。哎,這個數字什么意思?”

  “這是有人加你好友呢,你點開。哇,這么多人,還在增加呢。都是那些商戶吧應該?”

  “拿走拿走,不玩了。”肖克厭煩地皺著眉頭使勁擺著手,他的熱情瞬間被澆滅了,嘗試新事物的興趣在勇敢邁出了第一步后就此夭折。“好家伙,這以后就別想清凈了。你先洗澡去,睡覺。”

  “肖云還沒回來啊?十點多了,該下夜自習了吧?”

  “你不用等他,他下了學還得自己在學校看會書才來呢,在家他學不進去。”

  兩天過去了,技術部門那邊又沒了動靜,肖克有些氣急,成不成的你總得給回個話吧,那種等待的心情就像一個人在等待判決結果,結果只有兩個,要么死刑立即執行,要么無罪立即釋放,根本是天壤之別,等得是百抓撓心。肖克終于沉不住氣,打電話過去詢問,語氣略帶責備,技術的小同志滿肚子委屈,“那個號一直關著機,我也沒有新的發現,就沒跟你聯系。不過從通話記錄來看,這是個單線聯系的號,一直就和本地一部固定電話有通話,不過那部電話我們查了,是一家小賣部的公用電話,那個電話聯系的可就雜了,沒有追蹤的價值。現在這年頭還有公用電話,你說奇怪不奇怪?”

  肖克可沒心情管那部公用電話的存在是否符合社會向前發展的趨勢,他關心的只是那個手機號現在是誰在用,機主現在何方。兩天來微信上給他發送好友請求的數量已經過百,肖克對那種叮咚聲不厭其煩,終于把微信又給卸載了。即使今天是周末,即使坐在辦公室里無所事事,肖克還是通知大家都來加班,以免授于商戶們偷懶逃滑的話柄,這種無形的壓力才是最累人的。肖克心疼地看著自己的隊員們精神萎靡地坐在位置上百無聊賴,這種情緒積累下來是會影響工作的。肖克看了一眼腕表,拍了兩下手吸引大家的注意,“下班回家,”肖克說道,“下午休息半天。”

  “肖隊長萬歲!”鄭菲開心得跳了起來。

  “你們先走,我下完這一局。”郝永博貓在屏幕后面正全神貫注思考著。

  周天照例開著電動三輪拉肖克準備回家,此時肖克的腿已經恢復大半,能離開拐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快到路口的時候肖克突然讓周天向左轉,那是回家的反方向。

  “去八街胡同。”肖克說,“今天去我父母家吃飯。”

  “哦。”周天平靜地應了一聲,心里卻有些為難,他開出好遠才打定主意,“肖隊,我把你送過去我就不在那吃了。”

  “為什么啊?”

  “我去不合適吧。”

  “嗨,我以為什么事呢。那有什么合不合適的,多雙筷子的事。我跟老人都打過招呼了。”肖克淡淡地說。

  “哦。”周天不再吱聲,滿腹心事地行了一路。在胡同口周天停了車,執意要在小超市里買些禮物看望老人,肖克也沒再客氣。車子走在顛簸的磚石路面上搖來晃去,按照肖克的指點,周天把車子停在了一處低矮的院落前。

  “回來啦?”一個滄桑而有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周天轉過頭,看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在自家門樓下仰在躺椅里搖著蒲扇。

  “張大爺,涼快那。”肖克急忙爬出車斗打招呼。

  “涼快啥啊,這天熱的,坐著不動都出汗。”老爺子笑瞇瞇地說道,“這是你家那小子啊?變白了啊。咋不搭理我那?”

  “不是,這是我同事,周天,小周。我家那個上學去了還沒來那。”肖克笑著介紹,“這是咱對門鄰居,抗戰老英雄,張大爺。”

  “爺爺好。”周天趕緊學著肖克的樣子下了車子打招呼。

  “哎,好,好。小伙子不錯啊,還挺有禮貌。”張大爺頗有領導范地伸手回了個禮,“家里做啥好吃的呢,這么香,聞著我都餓了。”

  “您來咱一起吃午飯。”肖克熱情地邀請。

  “行啊。你先去忙吧,等收拾完了我再去。我又幫不上忙,坐那還礙你們事。”

  “那行啊,一會做好了我喊您。”肖克說完起身往家走。

  “你小子腿也瘸啦?”張大爺沖肖克的背影喊道。

  “沒,這是頭幾天摔著了,還沒好利索。”肖克回身說道。

  “哦,摔的啊,那能傷多厲害啊?你小子好好走路就行,至于疼成那個樣么?我走路都沒你那么夸張。”張大爺一臉的嫌棄。

  “嘿嘿嘿。”肖克笑得很不自然,“我一會喊您啊張大爺。”

  “行行,忙去吧。”張大爺擺擺手。

  周天沖張大爺笑了笑,跟在肖克身后進了院子。

  這是一座典型的中國北方式院落,進了門有面影壁,上面是用瓷磚鋪就的萬里長城的圖案,轉過去之后眼前豁然開朗,堂屋朝南而立,東西兩邊各有一間臥房,東墻角一間孤零零的房屋是廚房,房頂煙囪里冒出炊煙裊裊,西墻邊是塊不大的菜地,種著一些綠瑩瑩的蔬菜,還有兩株果樹,一株杏,一株無花果,正是成熟的季節,低處已經被采摘殆盡,高枝上除了鳥兒啄食幾顆,還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果子,看來甚是喜人。

  李玉梅正在廚房里忙活著,身旁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應該就是肖克的母親了。

  “奶奶好。”周天主動過去問好。

  “你來啦孩子,”老太太笑起來皺紋滿面,眼睛都合成了一條縫,顯得格外慈祥,“快屋里坐。”

  肖克的父親聞聲從屋里走出來,“肖克,”老爺子嗓門很亮,“去搬梯子,樹上還好多杏呢,趕緊摘下來,都讓鳥吃光了。”

  “讓它吃去唄。”肖克扭臉看看太陽底下高懸的果子,“鳥能吃幾個。”

  “那也得摘下來,回頭熟透了落得滿地都是,掃都掃不干凈。”老爺子脾氣很倔。

  “我腿傷了,沒法上梯子啊。”肖克犯了難,“要不過幾天吧,過幾天我再過來。”

  “過幾天你也來不了,我再不知道你。”老爺子嗤之以鼻。

  “我上吧。”周天說。

  “你行嗎?”肖克懷疑地看著周天,“得上屋頂。”肖克朝上指了指堂屋前伸出來的一個小平頂。

  “這個小意思,在學校沒少爬了墻,練過。”周天看了看并不算高的房頂,自信滿滿。

  在墻角找到梯子的時候周天嚇了一跳,他怎么也沒想到所謂的梯子竟然是那種最原始的竹梯,兩邊的支撐架已經干得裂了很長的口,又用鐵絲擰了幾圈給固定住。周天拿在手里使勁晃了晃,梯子和和拉拉地直作響。

  “沒事,結實著呢,承受我都沒問題。”肖克看出周天的擔憂,笑著說道,“你上吧,我給你扶著點。”

  周天戰戰兢兢地順著梯子往上爬,每攀一級就聽見腳下吱扭一聲,聽得他心驚膽戰,一只腳踏上平臺的時候他才長松了一口氣。肖克扔了根帶鉤子的長約一米的竹竿上來,教給周天用竹竿把樹枝往回拉,拉穩之后再騰出一只手來摘杏。這個過程真是特別地費力,初始周天還覺得挺新鮮好玩,但在熱辣陽光的蒸騰下,只一會兒汗珠便從他身體每個毛孔迅速地滲出、聚集,被衣服吸附或是順著臉龐滴落下來。這株杏樹看來也有些年頭,開始周天還擔心用力過猛會拉折那還沒手腕粗的樹枝,一直沒敢使太大力氣,漸漸發現自己不使勁根本拉不住那些韌性十足的樹枝,好幾次都差點被這個對手給拉下屋頂去。

  周天感覺自己在和杏樹拔河。

  近處的果子很快被周天摘完了,周天熱得臉頰通紅滿頭大汗。他伸長了竹竿想去夠遠處的一簇杏子,那簇杏子長得像極了婚禮上的手捧花,密密麻麻,色澤金黃,頗為喜人。試了兩次都沒有夠到,周天看著腳下的位置,往前挪了一步,走到了平臺的邊緣。

  “當心點,太靠外了。”肖克仰頭看著,叮囑道。

  “沒事兒。”周天說。只要這個平臺夠結實,他心想。他伸出竹竿穩穩鉤住了目標,用力往回拉。

  “喲,夠杏兒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張大爺的聲音從影壁后面傳過來。

  周天停了手中的工作,看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慢慢映入眼簾,他驚訝地發現張大爺的右腿基本是整個拖在地上走的,那架勢就像電影《黃飛鴻》里面的“鬼腳七”。周天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氣。

  “哎喲。”周天感覺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將自己往平臺外拉去。

  肖克聽到周天的驚呼,轉過頭來時看到周天的上身已大半探出,眼看就要從屋頂摔下來。“小心!”肖克大喊一聲,兩步就跑到了周天身下,伸出雙臂做好了要接住周天的準備。

  千鈞一發之際周天急忙松了手,雙臂拼命擺動穩住了身子,嚇出他一身冷汗。竹竿被彈了出去,又從樹枝間撲啦啦掉到了地上。

  “你小心點啊,多危險。下來吧下來吧,不摘了。”肖克語氣里充滿關切與責備。

  “沒事兒。”周天笑笑,驚魂未定。

  “快下來。”肖克仰頭看著周天,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漏下來,正好照在他的臉上,他只能看到周天一個光輝的輪廓。

  所以他沒有看到周天眼神里,除了差點摔下來的恐懼,還有著一絲詫異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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