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首都花錢風花雪月，我媽在老家苦干沒日沒夜
我家在東北一五線小城市，上大學時還沒有高鐵，坐特快回家至少五六個小時，那時我每逢假期都習慣回老家陪陪父母，在家的日子開心的是老同學們聚會喝酒侃大山，煩躁的日子是在家聽爸媽的嘮叨——學習怎么樣??？累不累?。繙蕚湔沂裁礃拥墓ぷ靼?？可能每個父母面對自己不在身邊的孩子，都會搖身一變成十萬個為什么，挖空心思想掌握你的一切動態。
等我真正在北京工作了，開始每天忙起來了，一睜眼想的都是工作、事業、前途和妹子，父母就逐漸從中心走到了邊緣，這個過程發生的潛移默化，彼此漸漸陌生也是理所當然。從跟父母一兩天通一次電話，到后面一周一次電話，更多時候還是老媽忍不住打給我電話，而我也是左耳聽右耳冒，根本沒往心里去，腦子里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工作后通了高鐵，回家的時間縮短了一半，而回家的次數卻也縮減了一半。三天的小假期要么加班要么休息要么跟朋友同事胡吃海喝，五一勞動節國慶七天的長假回家？為什么不趁此機會約上心儀的妹子旅游一番呢？
我不愿意回家還有個原因，每次回家我媽都會給我做上豐盛的飯菜，而他們自己平時吃的卻是白菜豆腐燉土豆。我勸爸媽吃好點，他們說老年人吃素材軟和的有助于消化，這還是我突擊回家才發現的。在我心里，我媽就是個賺錢機器，她憑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家，照顧身體不好不能工作的我爸，她對我花錢從來大手大腳，對自己卻是鐵公雞，即使到了花甲之年，還兢兢業業的賺錢。我無法理解這種近乎自虐的省錢攢錢，每次回家心情都很沉重。
直到去年冬天，老媽忽然給我打來電話，她問我最近忙不忙，我依然是標準答案：忙。我想忙雖然僅僅一個字，確是我跟老媽最大的鴻溝。
“兒子，媽最近可能要做個腸鏡，其實我不想給你打電話，你大姨非讓我給你打，既然你忙，那就讓你大姨陪我去吧?！蔽覌尩目谖翘貏e像小孩子跟大人提了個不切實際的要求，被大人拒絕后，立刻覺得不好意思。
我聽到腸鏡這兩個字，心里暗暗覺得不妙，心臟竟然突突跳個不停，有種不好的預感。我了解我媽，她是那種小病靠頂，大病靠藥，從來不跟醫院打交道的主兒。我印象里，感冒發燒她自己喝姜湯發汗，跌打損傷她自己按推敷藥，靜脈曲張她拔罐刮痧，就算是疼痛難忍她也是一把止痛片第二天又是一條女漢子。如今她主動去做腸鏡，說明她身體真的扛不住了。
“媽，我請假陪你去。”我在電話里的語氣非?？隙?。她卻怯怯的問會不會影響我工作，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來，我在外面漂了十年，這是第一次陪老媽去醫院檢查身體。
02 兩次腸鏡，查出癌癥，有些事情直到發生才追悔莫及
我當天請了假，晚上就到了老媽身邊。她給我準備了晚飯：面包、火腿腸和牛奶。她跟我說，怕我餓著，下午騎車去超市給我買的。老媽的個子很矮，原本微胖的身體如今瘦成了麻桿，臉色蠟黃，有氣無力，那個曾經撐起家的女人，即使刮風下雨打雷冰雹也要出去賺錢的女人，此刻搖搖欲墜，我的心像刀割一樣難受。
后來我才知道，我媽從去年三月份起得了胃腸感冒，突然肚子劇痛，疼的下不了地，后來塞了一把止痛片，勉強撐著去了社區診所。診所大夫不敢收，讓她去大醫院看。我媽身邊沒人，我爸長期臥床站不起來，我媽已經照顧他近兩年了。我是獨子在北京上班，她只能讓我舅舅陪她。
大夫診斷是胃腸積氣，建議她做腸鏡檢查，一千二。我媽心疼錢，又怕疼，去藥店買了開塞露，拉的腿都軟了，肚子卻不疼了。于是我媽興奮的仿佛找到了法門，只要肚子疼就靠著止疼片和開塞露自己治療，生生挺到了年底，終于頂不住了。這八個月，她從一百多斤掉到了八十多斤，我大姨發現我媽從來沒這么瘦過，估計我媽身體出了大問題，才逼著她打電話讓我回來。老媽開始還不舍得做全麻腸鏡，半麻能省好幾百。但是大夫說老年人最好全麻，因為腸鏡檢查劇痛無比，如果做到一半堅持不了就白做了，我媽這才同意。
做腸鏡的準備是痛苦的，為了第二天早上的腸鏡檢查順利，我媽前一天都不能吃飯，還要提前五六個小時空腹灌下去五六瓶白開水，那時正是半夜。中間我媽實在喝不下去，還吐了兩三次，按照大夫的要求，最后要排空糞便，拉出來的是沒有任何雜質的黃水或清水。就這樣折騰到早上，我媽無力的躺在床上，那一瞬間我才感覺到：再堅強的父母也有老的時候，再軟弱的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
腸鏡檢查的過程雖短，但等待的時間卻度日如年。護士叫我進去的時候，我媽還沒從麻醉狀態下醒過來。大夫跟我說，這次腸鏡檢查失敗了，因為糞便沒排干凈，下周才能再做。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媽時，她都快哭了，這意味著她又要折騰一次。她問我能不能塞給大夫紅包，明天做，這么在乎錢的她竟然舍得花錢，原因是她不想讓我從北京再折騰回來一次。母親是最應該麻煩你，卻又最不想麻煩你的那個人。我去找大夫談，大夫拒絕了我，他說，我懷疑你媽腸子里有東西，所以不容易清腸，下周再做吧。
我跟我媽說，大夫建議還是下周一做，我媽很不開心，“這次又讓你白折騰了一通。”她用對不起的語氣說道，“你什么時候回北京？”
“今天晚上坐夜車，第二天到北京?！彪m然單位和女朋友催得緊，但我想多陪陪我媽。這一晚，我媽或許累了，早早睡了，我帶上門，背著包，頂著東北寒夜的冷風，坐車回到了北京。大夫的話像緊箍咒一樣壓在我頭上，“我懷疑你媽腸子里可能有東西”，他的語氣就像是嘴里吞著一個秘密，遮遮掩掩欲言又止。我沒敢告訴我媽，不想讓她多心。
北京忙碌的工作暫時讓我忘了擔心，當我回到老媽身邊第二次陪她做腸鏡時，我跟她都很放松，我甚至覺得，我媽身體一直那么好，絕不會出什么事兒。這一次做的很順利，大夫說結果要第二天才能出來。我媽還安慰我說，“兒子，看來沒啥事兒，你安心回北京吧?！?/p>
我媽在做腸鏡時，我就在家屬等候區，發現做完腸鏡的很多患者都當時就拿到了結果，怎么我媽這里就要等一天呢？我的心隱隱不安。我背著老媽偷偷找主任醫師詢問，主任這回松了口，“你媽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直腸癌，當然最后還是要看明天的病理檢驗結果。”這句話如晴天霹靂，直接把我的心劈碎了。
我打出租車跟我媽回去，我坐在副駕駛，老媽坐在后面。手機里女友的頭像在閃動，詢問檢查結果。我一邊哭一邊打字回復她：大夫說，我媽可能是直腸癌。
我媽在后排說，兒子，你買車票了沒?。繂挝荒沁厸]事兒吧？媽明天自己取結果就行。
我淚流不止，又不敢回頭讓她看到我哭了，只能“嗯嗯”的答應，生怕她看出來我不對勁。
下車回到家，我跟老媽說，媽，我不回去了，明天等結果出來再說。
我媽看了我一眼，舒了口氣，“那也好，媽給你做點飯?！?/p>
“媽，我來吧，你在床上休息就行。你想吃啥，我出去給你買?！蔽宜坪跻粫r間沒辦法接受這個現實，眼淚幾次欲奪眶而出，但是又得強忍著不留痕跡。
我騎自行車出去買菜，邊騎車邊哭，自責，內疚，后悔，憤怒，絕望，八個月，整整八個月，我沒有發現我媽的身體出了這么大的問題。我把醫生的推斷告訴我大姨，大姨在電話那頭瞬間就哭了，她說，明天我去你們家陪你媽，你想想后面該怎么辦吧。
03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想勻出胡吃海喝的時間多陪陪老媽，省下旅游大餐的花銷給老媽體檢
結果出來了，正如主任的判斷，直腸腺癌，需要馬上手術。我把結果告訴了我媽，我媽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我能感受到她從驚訝到憤怒，從憤怒到低落，從低落到絕望。
“兒子，我不想治了，省點錢留給你吧?！蔽覌岒榭s在床角，臉上滿是灰暗，沒有一點光彩。
我大姨和姨夫都在陪我媽，他們等著我的決定。
“媽，我一定得給你治?！蔽液鋈灰庾R到，我必須馬上安排住院手術，越快越好，否則我媽這個狀態很可能會崩潰。
大夫說要至少準備五萬塊錢，可我只有一萬的積蓄。說來慚愧，工作了七八年，竟然只攢下這點錢，在老媽最需要手術的時候，我竟然幫不上忙，我真恨死自己了，如果少吃頓大餐，少出去旅游，這筆錢就省出來了。大夫說，如果早幾個月做腸鏡，根本不用手術，這個病就是拖的。是啊，我如果多回家幾趟，多陪陪老媽，帶她去早做腸鏡，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我媽看我決心已定，從床底下掏出一個錢包交給我，那里面有她攢下的全部積蓄——三萬塊錢。這筆錢她跟我提過，是準備給我娶媳婦的彩禮錢。她小心翼翼的把錢包遞給我，“以后媽沒有能力當家了，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別怪媽，媽沒給你留下個家底厚實的家。”
這一刻，我心里一緊，人家都說三十而立，我媽扛了這個家已經三十多年了，她帶我來到人世，悉心哺育我長大，為我遮風擋雨，為我操心操肺，為我苦干攢錢，為我嘔心瀝血，她就像為我堵槍眼的先鋒，拼勁最后一點力氣倒下的那刻，才放心的讓我面對狂風暴雨。
老媽馬上就要手術了，我請了長假陪著她，這是我在外漂泊十年來，母子倆一起待的最久的日子。我媽碰到誰都夸我，不到一周，整個樓層見到我都知道我是個好兒子，是個大孝子。可這個稱呼在我心里是個諷刺，如果我真是個好兒子，是個大孝子，我媽根本不會住在這里。跟我媽一個病房的人都說我把我媽照顧的很好，接屎接尿毫無嫌棄，我媽有時跟我撒氣，我也從來都順著她。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這是我對自己漂泊在外十年的微薄補償，是我對老媽遲到的回報。
老媽，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愿放棄北京的風花雪月喧囂繁華，回到你身邊陪你聊天伴你變老。
